離海之上。
一身白衣翩翩的海盜頭子,正躺在甲板上懶洋洋地曬著太陽。
他伸出手,看著指間那閃著幽光的玉扳指,喃喃道:“王叔,這海上待倦了嗎?”
曾經位列北離中軍三神將,沙場之上縱橫無敵的王劈川,撓了撓脖子:“彆的都還行,就是老起疹子,難受!”
“唉,懷念天啟城了。”
海盜頭子歎了口氣,明明身為現在的琅琊王,卻一身懶散之氣,與天啟城羸弱的世家公子哥一般無二。
蕭淩塵坐起來,撓了撓頭:“想去千金台賭一把,去天海閣喝一杯醉生夢死,再去彩雲追月閣睡一覺。”
王劈川踹了他一下,沒好氣道:“就想著吃喝嫖賭,王爺怎麼生出你這樣的兒子。”
蕭淩塵笑了笑:“我這不是過過嘴癮嗎?今天搶了哪艘船?咱們要不乾票大的吧?”
“你是做海賊做上癮了?”王劈川掃了他一眼,低下頭,一邊磨著槍,一邊說道:“不怕以後變不回來?”
“咱們以後還能變回來嗎?”蕭淩塵打了個哈欠,拿起一邊的茶水喝了一口,潤了潤嗓子:“等蕭瑟那家夥當了皇帝把我們召回去?那可不好指望,蕭瑟那家夥,靠不住的,他是我爹養出來的,他太像我爹了。”
王劈川不置可否,連頭都沒有抬,淡淡說道:“咱們可以自己回去,前幾日有消息傳來,明德帝重病不起。”
“重病不起。”蕭淩塵幽幽重複了一句。
王劈川依然靜靜磨著槍,過了好一會兒才道:“王爺有什麼打算?”
“如果我們回到北離,該如何?”蕭淩塵站起身,望著茫茫海麵,海風吹起他的頭發,自帶一股出塵之意。
“若現在放出集結令,王爺登岸之時,便是琅琊軍再臨北離之日,當年失落四方的將士們,都會在岸邊等著我們,琅琊軍集結,直逼天啟。”王劈川已經磨完槍,槍首閃著鋥亮的光芒。
蕭淩塵轉過身,目光淡然:“那我們為何現在不走?”
“等。”
王劈川放下長槍,目光凜然:“等時機到了,有人會來找我們,岸上的有些人,比我們還要著急,他們身在天啟,比我們更懂得,什麼才是時機。”
蕭淩塵沉吟片刻,突然暴喝一聲:“楊帆,啟航!”
“王爺,前往何方?”船手急忙上前問道。
“去天啟!”
“天啟?天啟四麵無水,咱們的船開不進天啟城啊。”
“那就騎著馬去,沒有馬,便走路去,帶上你的刀,磨好你的槍,殺他個片甲不留!”蕭淩塵殺意凜然,一揮衣袖,指著北離的方向:“放心吧,待我們臨岸之時,有千軍萬馬等著我們。”
王劈川揮揮手,讓船手下去,看著蕭淩塵,神色平靜的吐出兩個字。
“為何?”
“因為我在想,比起他們來找我們,不如我們去尋他,自己的命運,應該掌握在自己手裡。”蕭淩塵沉聲道:“我要做的,任何都阻止不了,我不想做的,任何人也無法強求,他們可以選擇追隨我,或者成為我的對手,然後……失敗!”
王劈川笑了:“真是得了老王爺的真傳,小王爺了不得啊。”
“得了真傳的可不止我一個,天啟城中還有一個,你彆忘了,他回去了。”
大海之上,無首戰鷹旗獵獵飛揚。
蕭淩塵站在船頭,輕聲道:“父親,天下快要忘記你的名字了,是時候讓他們重新想起來了。”
就在這時,一道聲音響了起來。
是一道年輕的話音,仿佛從九天之上傳來,又像是在心頭響起。
“你們要回天啟啊,可否方便搭個便船?”
“什麼人?!”
王劈川大驚失色,提槍而起,目光灼灼掃視起四周。
隻見,一群人現身船頭,仿佛一開始就在船頭甲板上一般,絲毫沒有突兀之感。
一行十人,四女六男,皆漂亮的不似凡人。
蕭淩塵先是一愣,隨後轉頭看向王劈川,卻發現他呆愣在原地,隻好自行行禮。
“晚輩蕭淩塵,見過諸位前輩。”
他雖然不認識眼前的十人,但這些人能憑空出現,讓他們毫無察覺,肯定是前輩高人無疑。
楚昭微微轉頭看向李長生,笑道:“你徒孫,不打個招呼?”
“徒孫?”蕭淩塵抬起頭,有些發愣。
李長生看著眼前白衣翩翩的少年郎,無聲歎了口氣,笑道:“我名李長生,你可曾聽過?”
“學堂李先生?”
“不錯。”
蕭淩塵當即一個大禮參拜下去。
“徒孫蕭淩塵,拜見師祖。”
楚昭沒理會兩人,帶著玥瑤和尹落霞朝王劈川走了過去。
“嘿,王劈川,好久不見啊。”
呆愣在原地的王劈川回過神來,趕忙行禮道:“外臣王劈川,見過楚皇陛下,見過兩位娘娘。”
楚昭擺擺手,隨手從係統空間中拿出長椅和吃食,讓玥瑤和尹落霞坐下後,方才一屁股坐在原本屬於蕭淩塵的躺椅上。
“你們這是準備兵發天啟了?”
“是,楚皇陛下可是要摻和一腳?”王劈川一臉凝重道。
他縱橫沙場無敵手,唯有在麵對楚國的李君信等人時,卻從未勝過。
還有他們琅琊軍,一路無敗績,直到遇見了楚國的大軍。
他們是準備推翻明德帝,為琅琊王翻案不假,可他們卻從未想過,把楚國這頭猛虎引入北離。
對於楚昭的出現,他不由得有些擔憂。
楚昭笑著搖了搖頭:“看來你們還真是在海上待久了,都不知道我已經退位了麼。”
王劈川一愣:“楚皇你……退位了?”
如果他沒記錯的話,楚昭才三十多歲吧,正是年富力強的時期,竟然退位了?
“很意外嗎?”
“是有些意外。”王劈川笑道。
三十多歲主動禪位的皇帝,縱觀古今,隻怕也就眼前這位了吧。
楚昭拿起手邊的茶水喝了一口:“沒辦法,兒子太優秀,早已在行皇帝之職,我乾脆便傳給他了。”
王劈川一怔:“楚皇陛下還真是……放得下啊。”
“拿起容易,放下卻很難,你們就是放不下,才在這海上吃苦。”楚昭歎了口氣:“為了一個死人,拋棄一切跑來海上當海賊,值得嗎?”
“值得。”王劈川毫不猶豫。
就在這時,蕭淩塵和李長生等人走了過來。
王劈川又趕忙行禮。
“見過李先生。”
楚昭後仰頭,看著走過來的眾人:“你們這就聊完了?”
李長生點點頭,伸了一個懶腰:“奔波這麼久,累了,我得去好好睡一覺,你們聊。”
蕭淩塵緊隨其後道:“王叔,勞煩你帶師祖他們去休息,我和楚叔叔聊聊。”
王劈川領命,帶著李長生等人去了艙室。
玥瑤和尹落霞對視一眼,看了看蕭淩塵,也跟了上去。
眾人一走,甲板上便隻剩下楚昭和蕭淩塵二人。
“想聊什麼?”
“淩塵見過楚叔叔。”蕭淩塵先是行了一禮,才從懷中掏出一封看起來十分老舊的信封,恭敬遞上:“楚叔叔,這是父王給您的信。”
楚昭拆開信看了看,滿滿當當寫了兩大篇,但總結起來其實就一句話。
——拜托楚昭照顧下蕭楚河和蕭淩塵。
“你爹當年讓你來楚國找我,你怎麼沒來?”
蕭淩塵沉默了一下,還是老實道:“小侄怕楚國利用我進軍北離,畢竟楚叔叔的才智,可謂天下無雙,隻怕賣了小侄,小侄還在幫您數錢呢。”
“你這馬屁拍的……會拍就多拍兩下,我愛聽。”楚昭笑了笑,突然問道:“你可知,你爹當年是自願去死的?”
“知道。”
“你對他是什麼看法?”
蕭淩塵沒回答,但臉上那敬愛的神情,已經說了一切。
楚昭躺下去搖晃著躺椅,淡淡笑道:“看來你對你爹的很崇拜,當年你爹謀逆的案子,你應該知曉其中隱情?”
“嗯,是明德帝負了他。”
“不錯,為了北離的安定,你爹不惜犧牲了自己的名譽與性命,蕭若瑾卻辜負了他,所以你恨蕭若瑾?”
“恨。”蕭淩塵直言不諱道。
楚昭示意了一眼對麵的長椅,在蕭淩塵會意坐下後,才悠悠道:“在你們北離人眼中,甚至在整個天下大部分人眼中,你爹都是一個很值得敬佩的人,是英雄!
但是,我對他的感官一直不怎樣,你知道為什麼嗎?”
蕭淩塵搖頭,沒說話。
“你覺得蕭若瑾辜負了你爹,但你有沒有想過,你爹也辜負了很多人?”
蕭淩塵有些懵。
楚昭淡淡道:“當年,本應該是他登上皇位的,如果他承擔起自己的責任,根本不會發生後麵的事。
哪怕是逃避,選擇逍遙江湖,也不會有後麵的事情。
可你爹偏偏選擇了一條最差的道路,既然不願意登基稱帝,又不願遠離朝堂,以至於讓濁清這些人找到了機會。
他自刎於法場之上,讓一場動蕩消弭於無形。
作為一國帝王,我佩服他。
但作為一個男人,我打心眼裡瞧不起他。
他倒是全了兄弟之義,卻沒想過跟隨他的人,想過你們母子。
不管是作為一軍主帥,還是作為一家之主,他都讓人不恥。”
蕭若風謀逆一案發生時,蕭淩塵已經不小了。
雖然不知道具體的事情,但多少也知曉一些。
當年的局勢,已經把他父王逼到了絕路。
原本他父王和明德帝是打算以假死,來破解濁清等人的陰謀。
可誰知道,父王竟然選擇了自刎。
更可氣的是,他那位皇伯,最後竟然默認了他父王謀逆,對他父王之死什麼都沒有做。
在蕭淩塵看來,他爹沒有錯,錯的是他那個皇伯。
現在聽到楚昭這麼說,他當即有些不滿道:“當年之事,父王根本沒得選。”
楚昭笑了笑:“或許吧,但如果是我,絕不會選擇以死破局。”
蕭淩塵苦笑:“父王不死,北離必定動蕩,在那種局麵下,除了死,還有更好的破局方式嗎?”
“你跟你爹一樣死腦筋,直接殺了手持龍封卷軸的濁清,不也一樣能破局?”
蕭淩塵張了張嘴,話還沒出口,就被楚昭搶先一步道:“彆說什麼你爹殺不了濁清,以他當年的威望和人脈,除掉濁清那幾個太監,毀掉那封卷軸,輕而易舉。
然後,再弄死外放的幾個有野心王爺,直接消失在天啟城。
他麾下那些,比如葉嘯鷹、王劈川等人,即便有心想給他黃袍加身,能辦到嗎?
當然,主要還是怪蕭若瑾。
他和你爺爺蕭重景很像,疑心病太重了,胸懷也不夠大。
所以,他對你爹起了殺心。
你有句話沒錯,蕭若瑾負了你爹。
不過話又說回來,你爹也是真的蠢。”
蕭淩塵整個人都呆住了。
突然發現人人稱頌的父王,好像似乎真的有些蠢。
嗯,自己好像也有點蠢。
“說吧,找我要聊什麼?”
蕭淩塵回神:“我想楚叔叔看在父王的情誼上,助我報仇。”
“殺蕭若瑾?”
蕭淩塵嗯了一聲:“還有濁清。”
“殺了他們之後呢?”楚昭玩味一笑:“你打算怎麼辦,繼續想當的海賊王?”
“楚叔叔,為什麼我就不能選擇當皇帝呢?”蕭淩塵笑道。
楚昭搖搖頭:“你和你爹長得不怎麼像,更像你母親,但你的性格卻遺傳了你爹,你不會當皇帝的?”
蕭淩塵歎了口氣,倒也沒否認,笑道:“楚叔叔慧眼如炬,所以您是選擇蕭楚河嗎?”
“蕭瑟嘛,他其實跟你一樣,畢竟他也算是你爹養大的,你們兩個的性格,都深受了他的影響,所以他最後也不會選擇登基當皇帝,而我又不喜歡強迫彆人。”
對於蕭瑟不會當皇帝,蕭淩塵並不意外。
要不然,他之前也不會跟王劈川說,蕭瑟靠不住。
但對於楚昭沒選擇,蕭淩塵卻是一驚。
“那您覺得最後誰會當皇帝?”
“蕭崇。”
“蕭崇?”蕭淩塵想了想那位溫潤如玉的眼盲堂兄,笑了笑:“聽聞二堂兄的眼睛被楚叔叔您治好了,他如今倒是不錯的人選。”
“從目前來看,他確實是不錯的人選,不過你想錯了一件事。”
“何事?”
“不是我選擇了他,而是你和蕭瑟選擇了他。”
“我和蕭瑟?”蕭淩塵一臉不解。
“不然呢,我們楚國並不會乾涉你們北離內政,你和蕭瑟都不當皇帝,那麼皇子之中,不就隻剩下蕭崇和蕭羽了嗎?在他們二人之中,你和蕭瑟應該不會想讓蕭羽當皇帝吧,如此便隻剩下蕭崇,所以是你們選擇了蕭崇,或者說,是你們把皇位讓給了蕭崇。”
楚昭說完,看了眼蕭淩塵,笑道:“看你的樣子,似乎不相信我們楚國不會插手?”
蕭淩塵老實的點了點頭,沒說話。
“如果我們要插手,就會選蕭羽或者蕭景暇。”
“嗯?”
“蕭羽和蕭景暇皆非明君,他們上位,北離不出幾年便會衰敗,豈非對我們楚國更有利?”
“還真是。”蕭淩塵一笑:“對了,還有一事,待天啟事了,我想楚叔叔能收留我們。”
我們,也就不是蕭淩塵一個人。
“你父親麾下的琅琊軍舊部?”
“嗯。”
得到確定的答案,楚昭不禁愣了一下:“是你自己的意思,還是你麾下琅琊軍舊部的意思?”
“我自己的意思。”
“你爹謀逆一案平反後,他便是北離的英雄,你這個當兒子卻要投靠敵國,就不怕背負罵名,辱沒了你爹的名聲?”
“我聽父王說過,楚叔叔曾說過一句話——曆史是由勝利者來寫的。我相信楚國能一統天下,也相信楚叔叔能給我們父子一個好名聲。”蕭淩塵笑了笑,“不過,北離終究是我們的故國,所以到楚國出兵北離時,我希望楚叔叔儘量不要征調我們琅琊軍舊部,還有我希望楚國能保留我們琅琊軍的番號。”
楚昭樂嗬嗬道:“我倒是可以答應你,但可惜,現在的皇帝不是我,這些事,你得找我兒子商議才行。
當然,以我對他的了解,這點小事,他肯定會答應你。
隻是……這些都是你自己的想法,還是應該問問其他人怎麼想。”
蕭淩塵點點頭:“我會征求他們的意見的。”
楚昭擺擺手:“行了,你去找王劈川他們商議吧,我去天啟走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