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稅官聽到這話,連忙跪伏在地說道:
“前幾日朝廷出了拜神捐,要得急,說是當今聖上親自下詔,要在京城建一座‘大齊敬神頌德天樞’……”
這天樞下置鐵山,金龍負載,獅子、麒麟環繞,上有雲蓋,蓋上施盤龍以拖火珠,珠高一丈,圍三丈,金彩瑩煌,光侔日月。
所耗費的錢財巨萬。
按照皇帝下詔所說,既然是為了敬神所建的天樞,向五位正神表孝心的,自然不能把天下人給落下,此等榮光,哪能朕一人獨享?
所以下詔說這天樞人人有份兒,人人都能為這天樞出一份力。
能夠上這拜神捐,是天下子民的榮幸。
當然,皇帝的意思,每人五錢銀子就夠了。
隻是從朝廷到道府,再到州郡,然後到縣裡,一層層推下來,總得有些火耗虧空的,這出人催捐不也需要錢?
所以到了清河縣地界,這拜神捐就漲到了每人二兩銀子。
據說這還是清河縣的縣太爺仁愛百姓,不忍加重苛捐雜稅,臨縣有的都漲到三兩銀子每人了。
而眼前這個稅官,是清河縣派到葦子鎮的稅官,叫崔乾,隻不過暗中早就已經入了羽化會。
甚至昨晚那場獻祭,他就在現場,看到了李炎的真容。
今日本來是奉命行事,卻沒想到大水衝了龍王廟,竟然跑到了聖子的家中撒野,實在是罪該萬死。
聽這崔乾說完,李炎不由眯起了眼睛。
之前他一直在義莊之中幫工,因此對這個世界的苛捐雜稅之重,並沒有太過在意。
現在看來,大齊朝廷的橫征暴斂,完全不輸於他所知道的任何一個朝代。
而整個大齊朝廷官僚體係的貪婪,也是令人咋舌。
五錢銀子漲到二兩銀子,都是官老爺仁慈愛民了,那些有名的貪官得啥樣?
見李炎沉默不語,崔乾連忙接著說道:
“聖子有所不知,小人平日裡也沒有這麼苛刻,這也是祭酒大人的要求……小人帶人白日裡凶狠一些,晚上會中的兄弟就會帶人上門噓寒問暖,甚至還會給那些被打被抄的家裡送去銀錢,這一來二去,這些人自然就感念我羽化會的恩德,入會也不過一句話的事兒……”
“隻要入了會,讓他們把家財全都先給羽化真君也沒有什麼,畢竟信了羽化真君就可以羽化登仙,這些黃白俗物,不過是負累罷了。”
崔乾說得誠懇,特彆是最後一段話,眼神真摯,顯然他自己也是真信這個的。
羽化登仙,其妙也哉!
李炎聽得一陣默然,一時間倒是有些分不清到底是這朝廷橫征暴斂的苛政混蛋,還是趁人之危巧取豪奪的羽化會無恥。
總之都他媽不是好東西。
唯有百姓受苦。
崔乾繼續說道:
“既然是聖子您的親眷,這拜神捐小人是萬萬不敢再收了,今日收到的銀錢已有三百餘兩,若是聖子需要,可儘數取用。”
李炎擺擺手,示意崔乾起來,冷然道:
“本座已經明了,去吧。”
崔乾如蒙大赦,連忙爬起來,後背已經被汗水浸濕了。
作為羽化會之中的一名中層,他自然明白會裡的這些上位者有多恐怖,不說手段殘忍,單是那些羽術就令人不寒而栗。
特彆是聖女大人,喜怒無常,詭秘莫測,這位新上位的聖子,想必也和聖女一樣手段。
他已經算是在鬼門關上走了一遭。
兩人當下從那偏房之中出來。
崔乾滿臉堆笑地說道:“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小公子說得對極了!我們如此催捐,實在不該,今日多有打擾,這就走了,這就走了。”
說著,雙手將胡月娥的那支銀鐲子放在桌子上,抱拳賠不是,又從袖子裡摸出一兩銀子放在桌上,算是賠那打碎的茶壺。
不等李林和胡月娥推辭,連忙招呼幾名稅卒飛也似的走了出去。
李林不由愕然道:
“官爺,這茶壺不過十文錢,用不了這許多……”
隻是對方仿佛什麼都沒有聽到,他越是喊,對方反而走的越快了,轉眼已經沒影兒了。
李林這才麵帶訝然地向李炎問道:
“小弟,你跟他說了什麼?這拜神捐就這麼算了?”
李炎微微一笑,說道:
“我前些日在書塾上正好讀了《大齊律》,還有《田賦論》,這什麼拜神捐並不合理,我和這位官爺辯了辯,說要是他再敢胡來,我就告到道府上去,他被我說服了。”
李林皺眉道:
“竟是被你辯過了麼?唉,小弟,不該和他辯的,合該找個理由穩住他,過幾日想辦法把這銀錢補上,你還年輕,不懂得這縣官不如現管的可怕,這人現在嘴上服了,心裡指不定憋著什麼陰招,準備對付咱們兄弟二人呢……”
胡月娥推了推李林,嗔怪道:
“當家的,若不是小弟,咱們家可就要被抄家了,小弟讀書出息了,高興還來不及,怎地還說起喪氣話了?”
隨後向李炎一笑說道:
“小弟,不用理會你哥,他是個榆木腦袋,等你上了縣學考了功名,這些捐子自然就免了,吃早飯沒?嫂子給你煎雞蛋去。”
大齊的律法向來寬待“士”一階層,有功名品級的官吏,除了普通的稅之外,可以免大部分的徭役和捐稅。
李炎連忙擺手道:
“嫂子不用忙,我今日是應塾上的要求,和同窗一起出來‘格物’哩,順道到家裡看一眼,這就回去了。”
說著起身往外走。
哥哥李林送出來說道:
“小弟,一定好好讀書,昨日我又遇到紀夫子,他說你近日確實勤勉,等到縣上的學正大人陪司天監的柳雲鶴柳監師到了,他就去給學正遞話,把你送去縣學,可得努力。”
這個紀夫子,又想騙大哥的銀錢?
李林心中明鏡一樣,他早就不在書塾上學了,這紀夫子一直都在扯謊,顯然是為了接著騙錢。
上次那二十兩的帳還沒來得及跟他算。
當下向李林笑道:
“好的哥,我知道的。”
從家裡出來,李炎的麵色緩緩沉了下來。
羽化會,司天監,拜神捐。
整個葦子鎮,頗有一種風雨欲來的感覺。
他現在夾在其中,雖然沒有在暴風眼,卻也身處風暴之中。
還是要儘快提升實力!
單靠牛麻一個人修煉也不行,自己也得加快神軀的修複。
義莊之中昨日倒是留下了幾具屍體,現在趕快回義莊燒了,獻祭給神軀再說。
祭品這玩意兒,燒一寸有一寸的歡喜。
回到義莊之中,一眾學徒幫工已經在忙碌。
此時展玉鵬已死,這義莊暫時由王梁獨自統管,他正耀武揚威在院子裡吆喝得起勁,見到李炎出現,不由全身一哆嗦,連忙就要過來行禮。
昨日他可是親眼見證了李炎這天生神選的厲害,也得到了李炎被立為教中聖子的消息。
哪怕這位聖子可能過幾日就要被燒成灰,也不是他現在能得罪的。
李炎一個眼神過去,製止了王梁的動作。
隨後輕車熟路來到解屍房,把家夥事兒都備好,準備給展玉鵬和那刺客解屍焚燒。
就在這時,一陣吆喝猛然從義莊外麵的院子裡傳來:
“司天監辦案,閒雜人等,速速回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