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榆深吸一口氣,叩響麵前的屋門。
門內傳來急促的腳步聲,隨即祈雪的腦袋迅速從門口探出來。
看到星榆的那一刻,她的表情放鬆下來,卻又立即浮現出困惑。
“你回來了?”祈雪輕聲說,將門完全打開。
昏暗的燭光下,破舊的家具輪廓模糊,空氣中彌漫著黴味。
祈雪抿了抿嘴,良久之後才開口:“我……一直在等你。你又這麼晚才回來?遇到危險了怎麼辦?”
星榆沉默了片刻,才回答:“……沒事的。”
沉默在她們之間蔓延,仿佛有什麼無形的屏障橫亙在兩人之間。
祈雪的手指不安地絞在一起,她抬起頭,試圖對上星榆的眼睛,卻在最後一刻避開了視線。
“你今天過得怎麼樣?”祈雪終於開口,“作為代理人還順利嗎?要做不情願的事情嗎?”
“還可以。”星榆簡短地回答。
祈雪咬了咬唇,猶豫片刻後問道:“你……不能不再去當代理人了嗎?”
星榆甚至沒有直接回答,隻是搖了搖頭。
“但是……那真的太危險了!”祈雪的聲音有些顫抖,一把握住星榆的手,“我不希望你去冒險,我可以承擔的!”
“你為什麼一定要這樣?星榆,是我、我做了什麼事情讓你生氣了嗎?”
麵對祈雪近乎哀求的眼神,星榆的心頭浮現出微妙的不忍。
“沒有。”她說,努力使自己的聲音保持平靜,“你沒有做錯什麼。這隻是我自己的選擇。”
祈雪的肩膀微微垮下,但很快,她又強打起精神:“對了,星榆,你從那麼遠的地方走回來,一定累了吧?今天我去申請了新的口糧,你要不要……”
“……祈雪。”星榆打斷了她,感到喉嚨有些發緊。
每次她嘗試和祈雪溝通,都會陷入這樣的循環。
於是,她想到了一個主意。
儘管她早已決定了,但麵對祈雪現在的神情,她竟然覺得說出這話有些困難。
“我也給你帶了食物回來。”
說著,她將一直藏在背後的手伸了出來,露出精心包裝的食物袋。
袋子打開的瞬間,混合著米飯、肉類和蔬菜的香氣飄散開來,在破舊的屋子中顯得格格不入。
瑩白的米飯雖然涼了,但仍然鬆軟可口;旁邊是煎烤得恰到好處的焦香肉類和新鮮蔬菜。在飯菜的邊緣,甚至還點綴著一份單獨包裝的焦糖布丁。
“代理人的日常工作餐。剛好我今天不怎麼餓……”星榆有些心虛,眼神不自覺地飄向一邊。
這一份餐食比她預想得還要昂貴得多。整整100新幣……還是她用儘渾身解數砍價才買到的。
她可真的很不擅長討價還價。
她不知道怎麼直截了當地開口,於是采用了這種方式來暗示——
我能過上比你帶給我的更好的生活。
“啊……”
祈雪呆呆地看著眼前的食物,仿佛看到了什麼不可思議的東西。
雖然她們搬入了這個勉強可以說是像樣的房子,但是生活方式和過去幾乎毫無差彆。
除了生活在一條安全的街區、有個固定的住所以外,她們仍然缺衣少食。食物隻有從互助聯盟申請的罐頭,服裝是兩件補了無數次的衣服來回穿。
星榆解開飯盒的包裝袋,把餐食和各式餐具擺在祈雪的麵前。
她看得出來祈雪對這些東西非常陌生,又看似頗為周道地補充道:“用勺子吧?”
祈雪怔怔地拿起塑料勺子,表情有些茫然。她的動作遲疑而笨拙,眼神中混合著困惑和難以察覺的羞愧。
她機械地舀起一勺米飯,送進嘴裡,慢慢地咀嚼著,卻遲遲沒有下咽。
祈雪的目光始終停留在食物上,仿佛陷入了恍惚。
一滴淚珠落在了桌上。
星榆頓時有些慌亂——
她完全沒料到祈雪會有這樣的反應。這樣……是不是有點過分了?
星榆想去尋找抽紙,這才反應過來這棚屋裡根本沒有那樣奢侈的東西。
祈雪自己卻渾然不覺。在昏暗的燭光下,她的眼眶中蓄滿了淚水,泛著微弱的光芒。
她一句話都沒說,淚珠卻一滴接一滴地落下,在寂靜中顯得格外清晰。
終於,祈雪開口了。
“對不起,星榆……”她的聲音輕得幾乎難以聽清,每一個字都仿佛用儘了全身的力氣,“……我知道你的意思了。是我做得不夠好……讓你不開心了吧?以後,我會支持你的。”
“……”
無論如何,她的目的算是達成了。
儘管並不喜歡這句話,但是星榆並沒有反駁。
直到祈雪的情緒漸漸平複了下來,星榆才開口。
“我想再問問你邊區互助聯盟的事情。關於你簽訂的那份‘契約’?”
祈雪抿著嘴,點了點頭。
“嗯,我會告訴你的……但是,我真的不了解多少。”
……
那其實是不久前的事,大概兩三個星期前,就是從你生病那天開始的。
那時候,我們還在更外圍的荒原裡。我們什麼吃的都找不到。不知道為什麼,你突然發起了高燒。你一直在咳嗽,我、我以為你要死了……
我總是說我們要永遠在一起,可是看到你那樣子,我害怕極了。
我不想再看著誰在我麵前……離開。
我怕你死在我麵前……
於是我就逃跑了。
但是……那天的荒原上,除了我們,還有彆人。
有兩個人抓住了我。
當時我以為一切都完了。我想,這就是丟下你的報應吧。但是,他們沒有殺我……甚至,給我提供了機會。
他們說,在我們一直生活的荒原上,有多年以前留下來的奇怪東西。就是……我們以前見過的那些會動的、閃閃發光的東西。
他們說,隻要我幫他們找到“零件”,他們就能保證我們有吃的、有穿的,還能住在安全的地方。最重要的是,他們說能救你的命!我當時想,如果能救你,我願意做任何事。
所以,我就答應了。
後來,他們讓我在一張紙上寫我的名字。我不會寫字,他們就教我怎麼畫那些符號,我也不知道畫得對不對。
我問他們是誰,他們說他們叫……
九芒。
這個名字很特彆,我記得很清楚。
再後來的事你也知道了。我帶著你來到這裡,互助聯盟。比起以前,現在確實好多了。
每天我還是要回到荒野上,就是九芒要的那些。
九芒是個很大的組織,在這裡生活的人大多都按照她們的要求行動。
每次我找到那些掙紮的……零件,她們就會給我錢。有了這些錢,我們就可以在互助聯盟申請各種東西。
條件是,我們不能告訴彆人。
如果你想告訴彆人這裡的細節,應該也會突然無法發聲。
說完這些之後,祈雪小心翼翼地觀察著星榆的反應。
星榆的心情有些複雜——
之前她就想過,為什麼祈雪生活在最外環的地方,卻能夠交得起這麼一筆昂貴的保護費。
她一直看得見,祈雪的信息裡有一條是她的職位——“零件回收員”。
也許在這個世界裡,這確實是千載難逢的機會。
但是在她眼裡……根本就是被人賣了還幫人數錢。
如果在更外側的廢墟中還有“會動的零件”,很可能是在這個世界當中並不常見的產物。
或許是前文明,又或許是不知道哪裡來的更高科技……
總之,在這個世界當中絕對不是常見的東西。
九芒看似慷慨地提供了工作和薪水,但實際上,這些報酬和那些零件的價值比起來很可能根本就微不足道。
僅有的這些報酬,也被互助聯盟以各種名目收走——
房租、食物、基本生活用品,所有必需品的價格都被精心控製。
每個人的壓力都被精心控製在還能承受和即將崩潰的邊緣,但又被委托合同控製住,永遠無法脫身。
她們隻能更加賣力地為九芒工作,還要對九芒的慷慨和互助聯盟的保護感恩戴德。
在她們眼中,能有這樣的機會是上天的恩賜,卻不知這份“恩賜”正是將她們永遠禁錮在此地的枷鎖。
這是精心設計出的循環,而循環的儘頭是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