趕上天寒地凍的,家裡也沒有存糧,外頭也沒有多餘的零活兒,真是把人往絕路裡逼。糶人幫的笑爺爺,也不笑了,平時唬人騙人的那一套把戲,如今也不管用了,就在家裡閒待著,整日的麵對自己的黃臉婆。
笑爺爺原名袁開笑,家裡有個原配樊麗廣,人稱廣嬸。他倆育有一子,名為袁召召。袁召召去不仰城趕考,已有三年,中途也沒回來,如今不知怎麼樣了。夫婦兩個又擔心又聯絡不上。
“我聽外麵有消息說,不仰城裡頭的風沙特彆大,科考已經取消了,今年的。”樊麗廣說,“也不知道咱兒子什麼時候才回來呀?給他的金刀還夠不夠花,他現在也不知道怎麼樣了,你也不差個人去問問。”
“考考考,三年也不來個信。從前他讀書就不咋滴,還跑去學人趕考。我們祖上,就從來沒出過讀書的,他就沒這個命。”袁開笑埋怨的看著自己的老婆樊麗廣,說:“就是你攛掇的,你非想讓他飛上枝頭變鳳凰。他有沒有這個命你也不想想,萬一死在外頭了,你說怎麼辦,你就他一個獨苗,歪好他沒了,你就哭去吧。”
“我怎麼啦?我一心盼他好。我就這一個兒子不錯,我也知道讓他求好求上進。就你這死老頭子,你還好意思說,要是跟著你混,天天賣人家孩子,混騙說是送去好人家,哪知道你是送人家孩子去白死?葬良心呀。”樊麗廣氣急,丟下手裡的繡活兒,說:“要是召召死在外頭了,那就是報應,都是報應。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樊麗廣一直都接攬外麵的繡工繡活,省吃儉用。從小到大,這個兒子就是她一把手教養出來的。袁開笑賣孩子掙得再多金刀,她也沒有花一分。她就是害怕這些人命債,都報應到她跟兒子身上。
袁開笑不說話。他心裡也有愧,能找個有油水撈的不容易。若人人都是通過正道賺錢,哪那麼輕巧。
那些麵上看著光鮮的乾淨的行當,人人都想往裡擠,那些清湯寡水的乾淨閒差,都擠破頭的往裡搶。
更彆說那些但凡有點油水的光鮮行當,不托關係走後門,想挨個邊邊都難,那些進去的人,沒有一個不脫層皮的。
況且他們家自古以來又是個沒文化的,販夫走卒出過幾個,綠林好漢出過幾個,就是沒出過秀才。袁開笑都認命了,沒想到自己家的黃臉婆不認命,一門心思想讓自己兒子改命。
他也怕報應,你說誰不怕報應?他每買下一個孩子,他心裡都捏把汗。他知道這些嫩命兒都是父母的心肝兒肉,要不是家裡窮的叮當響,誰會把自己生的一塊肉送人?誰不是人?誰又不是個畜生。
所以他滿臉堆笑,他騙那些人。
告訴賣孩子的爹媽們,那些孩子是賣去給大富人家做書童的,是去享福的。謊言堆積起來的是恐懼,袁開笑以為自己已經麻木了,可是想到了兒子,他真的怕了。
“都報應在我身上吧。”袁開笑說。他沉著臉不說話,神情抑鬱。樊麗廣默默地走開了,她能怨誰?怨她家娘老子一開始就將她配錯了人,還是怨自己不該生這個兒子?抑或是怨這個世道不開眼?
當初在糶人幫裡,和小張一起搭伴買孩子的,是大蟒。大蟒是個光棍兒,高個子,壯壯的,上沒老,下沒小的,自己也沒個心肝。
小張是個有家有室的人,人也長得柔弱,像個娘們兒似的。糶人幫管事的,看著小張是個不頂用的,就給他配了一個大蟒,這樣一個大個子放在他旁邊兒,凡事也能幫襯著一些。
大蟒雖然看著虎,但是人聽話。凡事也不拿主意,都聽小張的。他兩搭伴也算合得來,順利買了不少孩子。
自從幫裡的生意被惡寇門搶了大半,大蟒和小張的單子就少了很多。
那天,小張和大蟒正在尤媳婦家買孩子,聽到門外頭,有惡寇門馬蹄聲經過的聲音,那個方向正是往小張家跑的方向。
小張近日總是耿耿於懷,魂不守舍的,尤其是惡寇門滿城搶孩子開始,小張就是覺得自己家的孩子會有事。
聽到門外頭的馬蹄聲,小張的心就跟著跑了,撂下大蟒,趕緊跑回家去看看。
“哇”得一聲,尤媳婦的孩子哭了,大蟒不知道怎麼的,心裡就軟了一下,告訴了尤媳婦實情。
尤媳婦是個年輕的寡婦,丈夫剛死,她年紀輕輕的,沒有了依靠,孩子也養不活,想著不如賣個好人家,她自己也好改嫁。這樣,她娘兩個也都有了活路,總比抱著一塊兒死好。
本來價錢都談攏了,這時候被大蟒告知,賣孩子等於讓孩子去送死,心裡也沒個主意。眼下,惡寇門又明著在整個鳳華城裡搶孩子,這可怎麼辦?
大蟒讓尤媳婦把孩子藏好,對外就說賣給糶人幫了,先挨過這一陣子再說,看能不能遮掩過去。看她娘兩個日子過的苦,大蟒又是個光棍,使不到什麼錢,就將身上的兩個金刀給了尤媳婦,就告辭了。
也不知道怎麼的,今天大蟒突然有了善念,也有了主意。料理了這邊的事情,就跟過去小張家,去看看情況。他總覺得,有點不放心。
誰知,大蟒趕去小張家的時候,就看見了血肉模糊的小張和他媳婦兒的屍體。小張的孩子已經不見了,大蟒知道,是被惡寇門搶走了。
大蟒心裡很難過。
他這個粗漢,平生頭一次掉眼淚。
和小張相識一場,看著整個院子裡一片狼藉,大蟒心裡不是滋味,他將院落裡頭散著的、攤開的雜物一一整理了。又在院子裡挖了一個坑,將小張和他媳婦就地埋了。
大蟒不識字,沒辦法給他倆立碑。他就平躺在他倆的墳頭上,抬頭看著天空。那一天的星空很美,大蟒這個粗人,好像也看懂了。他一直躺著,到了很晚才起身離開,那時候他滿身是泥土走在街上,看見他的人,都側目。
以前的他就這麼粗糙的活著,也不知疼,也不知癢,也不知冷,也不知熱。將小張埋進土裡的那一刻,大蟒在昏暗的夜色中默默流淚,他才發現自己是真的沒有家,也沒有親人的。
他不知道為什麼要活著。他也不知道為什麼人活著這麼難。他甚至不知道,還要不要回去糶人幫。
他不想再這樣生活了。
第61篇匪門改命,蟒心激悔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