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督軍,您說這姓夏的小子突然來此,朝廷到底是什麼意思?”
王世充手上捏著一個陶瓷茶杯仔細端詳:“你看這杯子。”
一旁的幕僚上前,雖是不明其意但還是說道:“浮梁的瓷杯,天下頂好。雖說其他地方也有模仿,但卻無人可比之。”
“是啊,這個杯子老夫用了三年,越用越喜歡。你可知這一套茶具多少銀子?”
“屬下不知。”
“一千七百兩。”王世充深吸一口氣:“還供不應求。”
“督軍……這可有些貴了。”
王世充轉過身來笑道:“卓恒啊,價錢這個事,沒有對錯之說。老夫覺得這一千七百兩值,它就值這些銀子。真正厲害的是能將這泥巴賣到一千七百兩的人。大魏也是如此,有人說大魏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也有人說這大魏外強中乾不值一提,那大魏究竟是比馬大還是不值一提,就要看是誰在經營它。”
“今日那個小子,他能將一坨泥巴賣到一千七百兩,也能叫大魏穩穩的活下來。他來這裡,就是要叫大魏活,至少不要死的那麼快那麼醜。而我,便是這一環的關鍵。”
“可督軍,如此一來,大業不就……”
“什麼大業?”王世充走到沙盤之上指著上頭:“東邊有李靖兒子所率領的山海軍,北邊有郭家的郭家軍,西邊有李淵的玄甲軍,下頭還有一個破虜軍。我王世充正正好好在這中間,我用什麼來爭這個大業,用你?還是用那五萬殘兵?”
“所以督軍的意思便是依舊依附朝廷?”
“不不不,不叫依附,我本就是大魏的人,為天子守國門乃是應儘之責。我要錢,我要人,我要鹽鐵,我要戰馬,若是沒有朝廷,一切都不可為。而有了朝廷,我就能與那個小子談,與獨孤家談,與宇文家談。”
“那督軍,當年可就是那人將咱們誘到這裡來的,還是他親自帶人堵了我們南下的路。”
“英雄出少年,我王世充栽在一個十幾歲的孩子身上,我認了。但若仔細想來,我也不是輸給了他,而是輸給了我自己的膽小如鼠。”王世充擺了擺手:“罷了罷了,時也命也。明日我要去他聊聊徐州與洪州共享通商之事,你也來,叫你好好見識見識何為天才。”
“可……父親……”
“嗯!?”王世充眉頭一皺:“在外稱職務。”
“是,督軍。”幕僚低頭,然後小聲說道:“今日屬下倒是也見了,卻沒見有何過人之處。”
“哈哈哈,明日你就知道了。你可是知道,他以一人之力周旋國朝世家軍閥商賈之間而遊刃有餘,若是大魏能出個明君,不不不,即便是能出個阿鬥那般的守成之君,以他一人就可為大魏續命百年。”
“僅僅百年麼?”
“是啊,百年。”王世充背著手仰著頭看著天空:“他到底也隻是個人,不是神仙。百年,已是天大的能耐了。卓恒,你要牢記一件事,國朝輪換不是天命而是既定,我觀了三十年才想明白的道理。”
“還請督軍賜教。”
畢竟是自己兒子,王世充可是一點都不藏私,他拍了拍兒子的肩膀:“卓恒,你讀史書便能看出,當下等百姓越來越窮困,上層豪門越來越富裕之時,就是國朝衰落之時,當那些門閥豪強整日沉溺酒池肉林但百姓食不果腹,國朝就要亡了。”
“因百姓而亡?”
“不,因大義而亡。”王世充擺手道:“你覺得李家會以何種理由起兵?清君側嗎?他們沒有道理,如今其實朝堂還是可以的,各方勢力在鴻寶帝的牽製下平穩安康,無外戚乾政無宦官亂朝,他們沒有道理起兵的。留給李家唯一起兵的原因便是某家對百姓惡虐,他家代執天命。代執天命,說得好聽,天底下的皇帝都是一個樣子,視子民為家畜罷了,那些在一地當土皇帝當久的人自然也會如此,天下的烏鴉都是一般黑呀。”
王世充說完背手便往外走:“看得透卻無可奈何,倒也是人生一大憾事。卓恒,你切勿學我,去學那夏道生,他是能成大事之人。”
“父親……父親,我不明白。”
“明日你親眼見了就明白了。”
第二日,王世充自然要設宴找到夏林的,畢竟他現在的身份是天使,職級特彆高,算是鴻寶帝的替身,所以一些事情還是要麵談的。
今日招待夏林的規格很高,王世充手下大大小小各級官員都到了,而夏林雞毛都沒準備,就帶著一股子獨孤家主身上的香味就來了。
但夏林最牛逼的就在這一點上了,他可以完全脫稿憑借恐怖的記憶力跟現場語言組織能力瞎編。
一場宴會生生被他弄成了年度工作會議。
“去年一年,朝廷稅收折合紋銀三千三百五十一萬兩,支出四千五百五十萬兩,虧空近一千二百萬兩,當下國朝正難,王大人自也要多擔待擔待。當然,朝廷也知王大人的難處,所以也沒有要求王大人上繳賦稅,隻是說想要開源節流嘛。徐州此地乃是承上啟下之處,還盼王大人能夠廣開商路,將徐州成為中原重要的商路節點,利用交通上的便利解決倉儲、運輸和中轉問題。”
王世充坐在那安靜的聽著,他那個幕僚兒子王卓恒則全程坐在那奮筆疾書,手中甚至拿著的還是浮梁產的速寫筆,也就是第一代儲墨鋼筆,這還是夏林剛來時給王世充送的禮物,當下就已經落在他兒子的手中了。
可見他這個最小的兒子到底有多得他的重視。
“那敢問夏大人這個倉儲運輸,收益如何?”
王世充昂起頭提問,夏林則笑了起來,他抱著胳膊說:“那就要看這裡的基礎建設和基礎服務了,商人越多賺的錢就越多,理論上最高可以到貨物平均價值的一成到一成半。”
聽到這個數字,在座的所有人都忍不住了,抬起臉的時候眼神都亮了,當下這個商賈的繁榮,哪怕是一成一年下來也是天文數字。
“那夏大人可否有妙招啊?經商這方麵,老夫可真是一竅不通啊。”
“既然我提出來了,自然就是有合適的法子。”夏林雙手撐在桌上:“隻是這個無法三言兩語說清,還請王大人派一個靠得住的人到我跟前來。”
一聽他肯教,王世充雖然臉上沒有表現出來,但卻是真的高興,但姿態還是要拿捏一下的,所以故作思考許久之後,他才開口道:“卓恒啊,你便到夏天使那邊去學著,若是敢怠慢,可莫要怪我軍法處置。”
夏林掃了一圈,然後眼睛就盯在了,還沒反應過來的卓恒身上,就這一個眼神的空擋,王世充著實心驚了一把,自己還沒有說卓恒是誰,卓恒也沒應答,夏林的反應速度甚至要比卓恒本人還要快。
這隻能說明兩件事,要麼是他早已經把自己手底下的人摸了個門兒清,再一個就是他的腦子真的如同傳聞之中那般迅若閃電。
王世充倒是好奇,而作為一個軍閥他也沒什麼太多的顧慮,隻是笑著問道:“夏大人怎的會第一眼便知卓恒是誰。”
夏林瞥了王世充一眼:“今日來之人,都是徐州的頂梁之柱,唯獨便是這位少年看似青澀,我一直注意著他,前日送給王大人的速寫筆如今在他手中,這必是子侄了。我叫王大人喊個可靠的人,王大人沒有絲毫遲疑的便喊出了這個名字,那我自然是知道這人是誰的。”
“哈哈哈哈,夏大人果然細致入微,老夫佩服啊。此子乃是我家中幼子,年僅十六,當下在我帳中為幕僚,還請夏大人多多指導。”
夏林抱著胳膊笑,嘴裡小聲嘀咕道:“十六啊……十六好啊。”
這話一出,王世充瞬間想到了夏林跟獨孤家那個臟事,心中不免一顫,嘴巴張了張卻最終沒有說出來,隻是不由得有些擔心了。
“對了,王大人。”夏林說完之後笑著說道:“等會我有些私事想讓大人幫個忙。”
“無妨,夏大人的事,老夫定然配合。”
等到人散的差不多了,屋子裡就剩下了王世充跟夏林和那個十六歲的小子王卓恒,這會兒夏林開口道:“王大人,不知你可識得一個叫高平的?”
“高平?”王世充沉默片刻,轉頭問兒子:“卓恒,徐州可有這號人物?”
“督軍,高平乃是娘親家那邊的表親,從洛陽一路跟著我們過來的。”
“哦……敢問夏大人,有何事啊?”
“有點恩怨。”夏林說完之後故意一臉為難:“若是王大人覺得有些為難,便算了。”
“那有何為難,都沒聽過的名號。隻是不知道夏大人怎的了?指名道姓的要這無名之輩。”
“當年在洛陽時,他娘子家欺負過我,寒冬臘月被他們家關在狗籠子裡。”
王世充眉頭一挑:“區區小事,夏大人你也是看輕了老夫,夏大人請自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