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空回歸正常。
男人抬起手指抹過唇角,咳嗽了兩聲,止不住的鮮血從嘴巴裡冒出,腳下輪盤在悄然間收縮。
千裡怒濤陷入死寂,浪尖懸停處,被凝固的魚群褪去血肉,隻剩下骨架,然後被碾成齏粉,在無限回轉的金色輪轉中綻放成曼荼羅繁複圖案的邊飾。
當曼荼羅的覆蓋範圍退縮之後,定格的效果消失,巨大的浪頭隨即破碎,落入下方的水麵。濺起驚天浪花的同時,可以透過水麵看到下方的海域被輪盤碾出來的一圈圈環狀褶皺。
男人始終是緊閉雙眼的狀態,立於圓心,身後無數半透明的紋路正在坍縮,暗金光暈滲入海床深處,將千萬噸拽向正在閉合的輪盤齒痕,整個“圓”都在慢慢縮小。
那宏偉的奇觀、覆蓋數百公裡的曼荼羅……消失了。
他睜開眼眸,麵前的視野一片猩紅,這證明他的眼球正在滲血;
接著,“岑冬生”默默垂下眼簾,開始關注自己身上的狀況:器官機能都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衰竭,四肢像癱瘓的病人一般綿軟無力,全身上下的皮膚毛細血管在高壓下爆裂,加上內臟的滲透,讓他整個人都變成了一團血肉,狼狽又可怖。
如果隻看身體機能,現在的他已經處於毋庸置疑的“瀕死”狀態,能像這樣站著和思考都是一種奇跡。
那股令他抵達特等咒禁師、甚至暫時超越同類的龐大力量,在他身上如泡沫般逝去,總共持續了不到一個呼吸的時間。
這就是“岑冬生”的極限。
而這份力量的代價,則是能在人身上來回碾壓,足以讓肉體凡胎粉身碎骨千萬遍的巨大壓力,同樣在一眨眼的功夫內於男人的身上全都累積爆發……由此產生嚴重的後遺症。
但《他化自在》仍在男人的身體裡活躍,剛剛被強行激活的《六道輪回》所釋放出來的殘留能量亦被利用起來,宿主有史以來承受過的最糟糕的創傷——正是如此嚴苛的外在條件,讓具備高適應性的特等咒禁再度開始高速運作。
這是一場發生在岑冬生體內拉鋸戰,恐怖的後遺症一次又一次地摧毀著他的筋骨、血肉與內臟,而《他化自在》的力量則一次又一次地勉強將殘軀縫補起來。
到底哪一方會贏,難以立刻得出結論;但無論如何,這種狀況所帶來的會是深入骨髓、無法忍受的激烈痛苦。
青年卻依舊麵無表情。這並非他的身軀。
“稍微試驗了一下這個時代的人類有可能抵達的境界。以‘我’的見識操縱更上一層樓的力量,結合了六道輪回與自在天魔之力,效果十分驚人。”
青年努力著抬起顫抖流血的手,俯瞰著自己的掌心。
“這是比古老的神明更優越、更具開創性的力量,是宇宙全新的贈予。過往的輝煌注定留不下痕跡,這是屬於人類的時代。若是想要反抗這天地間的劇變,唯有聯起手來,倒反天罡、逆轉乾坤這一條路……”
“他”低聲說道,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向某人傾訴。
“而對你而言,我的人類朋友,這將會是一次寶貴的經驗,你所想要的知識都會通過親身經曆得到,沒有比這更深刻的教育。前提是,你能幸運地活下來。”
數千公裡之外,萬仙朝會總部。
供奉牌位的殿堂之內,氣氛肅穆莊嚴,守衛森嚴。
這裡是平日裡無人會來的聖地,為萬仙朝會的建立與發展付出過生命的英雄才有資格立下牌位。
除此以外,這裡還有一部分特殊牌位屬於活人:受到高層看重的核心成員具備特權,能在意外遭遇或被人殺死後複生。
同樣的,這處殿堂由盟主張是道本人的力量親自庇護,“複活”的力量來源於《神而明之》。
然而,這處整個勢力的核心場所,就在這一刻、在沒有外敵的情況下,自顧自地燃燒起來。
刹那之間,數十個牌位付之一炬,熊熊火焰蔓延燃燒,殿堂通明,宛如高舉的火炬。
看守的人完全來不及反應,在警報聲中紛紛圍過來,卻隻能呆呆地看著燃燒過後留下的一地焦黑廢渣。
……
在生死一線之前,身受重創的張是道所預留下來的手段激活了。
他被“岑冬生”一拳穿心,並不是因為被偷襲,而是單純的實力差距,更未曾料想到實力被反超的展開,所以才躲不開。
張是道重傷的軀體從空中墜落,落入海中。
鮮血浮上水麵,染上夕陽般的顏色,身軀墜入冰冷的海底。
萬仙朝會的殿堂無火自燃的同一時間,張是道的靈魂迅速回歸軀體,灰敗的瞳孔中再度有了色彩。
特等咒禁師大都有著死而複活、或是絕對防禦之類生存的手段,張是道自然不例外。
巫術中有所謂“降靈”一說,使神靈附在肉體凡胎之上。作為能創造神靈的特等咒禁師,張是道同樣能將靈魂轉變為神靈,再重新附著到肉體之上,通過這種方式重生。
不過,要從人轉變為“神”,需要供奉、香火與信仰崇拜等一整套體係,所以他才會建立以自己為中心的龐大組織。
“沒有追上來。”
重傷的張是道勉強維持著意識,他眯起雙眼,在昏暗深海的浸泡之中,抬頭望向陽光照耀的地方。
他本來還在疑惑,為何對方沒有第一時間選擇趕儘殺絕,但在看到漂浮在空中那個渾身血肉模糊的身影後就意識到了原因:
自己的確遭遇了重創,但身為勝利者的對方,狀況更為糟糕,那具強韌的肉體,如今簡直像是在溶解……
“付出了某種巨大代價才換來的力量,持續時間極為短暫。”
張是道並沒有為此鬆一口氣,他隻意識到一件事:這個世界上,有人走在了自己前麵。
他沒有選擇繼續留下來觀察局勢。一方麵是因為對剛才那凍結時空的一擊心有餘悸;另一方麵,他還感受到了另外兩股熟悉而強大氣息的逼近……
“走了。”
張是道輕歎了口氣,化作一連串氣泡,悄無聲息地遁入深海。
另一邊,“岑冬生”終於失去了意識,破碎的身軀當空墜落。
數公裡外的微渺身影閃現,與從船上一閃而逝的雷光,兩道光芒幾乎同時出現在空中,將他接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