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這家夥說的果然是假話?”
伊清顏又瞧了瞧對方的樣貌。
那鑲嵌著正在運轉齒輪的青銅麵具,映照出宇宙星空的身體……
光看外表,彆說是男是女、是老是少,連是不是人類都搞不懂。
“對他來說可能是真的。你知道,特等咒禁師的腦袋都有問題。”
“這話倒是讚同,沒想到你這人還是挺有自覺的。”
女高中生歎了口氣。
“就我所見,我遇到的每個特等咒禁師都很有病,還很變態,像我這樣正常的,恐怕是這世上絕無僅有的了。”
安知真:“……”
據說精神病院裡的瘋子一般都不認為自己瘋了,而是覺得這個世界上的其他人很瘋狂,他們認知中的社會隻有他們自己能理解。
或許咒禁師社會就是個巨大的瘋人院,越是瘋狂的人越能成為領頭羊,更糟糕的是,這個瘋人院無人管轄。
“像我這樣願意為了全人類考慮的特等咒禁師,才是絕無僅有吧。”
安知真感慨道。
“哈哈,這話一點都不好笑。”
伊清顏吐槽道。
……
姐妹倆正在聊閒話的時候,未來的幽冥王與枯榮王之間的對話,正在逐漸深入。
“喂,你叫什麼?”
“名字並無意義。”
“可以是代號,總不至於一直喊你‘喂’吧?”
青銅麵具覆蓋之下的目光淡漠疏離,從天上落到地下,從遠處的兩位女性,再從落到眼前的鬼怪身上。
“我沒有自己的名字,但未來的人們一般稱呼我為‘枯榮’,草木盛衰的枯榮。”
……
“果然。”
遠方的安知真聽到了他的自我介紹,心想。
對方剛才說,她與伊清顏脫離了原本的命運軌道,但並非“罪魁禍首”。
女人知道所謂的“罪魁禍首”是誰。假如枯榮堅定地要實現所謂的“預定和諧”,接下來很可能會將岑冬生當成他的目標。
從未來重生歸來的青年,毫無疑問就是那個改變軌道的人。
他改變了自己,改變了伊清顏,這隻穿越時空的蝴蝶揮動翅膀,連帶著整個咒禁師社會都變得“麵目全非”;而對安知真來說,這是她最大的寶藏和秘密,自然不打算交給彆人。
“清顏妹妹,我們現在沒有必勝的把握了,但要阻止讓這兩人再回到那艘船上。”
“我知道了。”
伊清顏小聲說道。
“所以,是要交涉嗎?”
她雖然一臉不情願,但總歸知道輕重緩急。
“我試試看。”安知真在她的心中回答。
……
安知真的身影微微一晃,像個幽靈般出現在那二人的視野之中。
漆黑幽深如深湖的瞳孔,與青銅麵具下的淡漠雙眸對視。
“你阻攔我們殺死萬獨古,是出於何種目的?”
“這座城市裡的無辜市民們,我不希望他們被卷入到這場戰爭中去。”枯榮說,“在預定和諧的宇宙裡,他們不會經曆此次劫難。”
“這是萬獨古的錯。是他將戰場引誘到這邊,本來我們會在這片大海上殺死他。”
“肯定。但他不能死,不應該現在死,不會死在這裡。這是我所見到的‘預定的未來’。”
……
“交涉完了。”
安知真的身影又重新回到了伊清顏身邊,笑眯眯地對她說道。
“這就結束了?你根本什麼都沒解決。”
女高中生蹙起纖眉。
“我們來這裡的目的是為了殺死萬獨古,但枯榮不想讓他死,我們在立場上天生敵對,已經無從談起了。”
女人回答道。
“要是他的目的僅僅是為了保護九龍市的普通人,我們還能想辦法達成協議。但事實上,他就是想阻止我們。”
“……是嗎。幸好,本來還害我擔心了一下。”
伊清顏嘀咕了一句。
“你擔心什麼?”
“他要是真的是為了救普通人才行動,那不就變成好人了?那我之前的行為就變成欺負‘好人’的‘壞人’……”少女薄薄的嘴唇彎起嘲諷的弧度,“現在看來,這家夥還是將特等咒禁師看得比普通人更重要。”
“不錯。所以我們的談判破裂了。”
“……安知真,你說實話,是不是一開始就想著要和對方開戰?”
“能在這裡殺死一個未來的競爭對手,我的確會更安心。”在伊清顏麵前,安知真無需隱瞞動機,“如今已不能說穩操勝券了,但總得嘗試一下。”
“很好。難得我們意見一致。”
至於枯榮所擁有的乾涉命運的力量,雖然從規模和性質上都是從未見過的強大,但兩人都沒有對此心生忌憚。
每個人都對自己的力量充滿信心,這種“自我”是特等咒禁師必備的心理素養;以及,特等咒禁師之間的鬥爭優劣往往取決於情報,剛才的枯榮與伊清顏之間雖然沒有發生直接戰鬥,但從破壞與複原的拉鋸戰之上,已能看出幾分名堂。
她們二人聯手,沒有輸的可能。
……
“我已經提醒過你一次,我們聯手吧。你不打算教訓對方,但這兩個瘋女人是不會放過你我的。還是說,你有能同時擊敗兩個對手的手段……”
“是你隻有與我聯手一條路。我逃了,你一定會死。”
對方的口吻依舊冰冷,絲毫不講顏麵。
如果換個人說這話,萬獨古一定會將其抽骨敲髓、灰飛煙滅;如果換個場合說話,他也一定會動手。大家都是特等,誰怕誰?
偏偏今時今日,可能是萬獨古這輩子最狼狽的一天……他希望是最後一次經曆。
所以,他隻能強壓怒火,冷冷回應道:
“那就跟過來吧。”
枯榮卻沒有動。青銅麵具下非人的雙眼,盯著他看了一會兒。
“疑問。你能變回人類嗎?”
“目前做不到。怎麼,還有問題?”
“鬼怪是人類的敵人。當我確認你已經墮落成鬼怪之流難以回頭,我會在第一時間將你視為敵人。”
“……”
他笑了起來——是被氣笑的。
萬獨古本身是個冷酷無情的人,然而,在這群同類之中,“冷酷無情”已經算得上是普通人的水準;剩下的不是神經病,就是不知所謂。
“隨你。”
他不再理睬對方的反應,滾滾黑煙彌漫蒼穹,氣勢洶洶地朝著對麵的兩位女性撲去。
九龍市陷入了空前的混亂之中。
數十萬市民們被卷入伊清顏與枯榮的角力中,經曆了數次死而複生的經曆,再遲鈍的人都能在這一過程中感受到莫大的恐懼,再加上周遭尚未被複原的建築物……
他們第一時間從廢墟中爬了起來,四處奔逃,用手機聯絡,呼喊救命。
而剩下不在那個區域裡的人們,同樣隻要抬起頭來就能看到那蒼穹傾覆的奇觀:黑雲皚皚壓城,鋒銳的閃光猶如雷電肆意縱橫。
尋常人隻要盯著這片戰場,稍微看久一點,就會出現眩暈、頭疼,那是精神世界之中的“龐然大物”彼此對撞所產生的餘波。
伊清顏能毀滅這座城市,將它從地圖上抹去;安知真則能在悄無聲息間殺死城市裡的所有人。
末日來臨般的景象,讓恐慌在人群中蔓延。
……
當然,普通人可能想象不到,他們雖然已經在生與死的夾縫間走了好幾個來回;但眼下反而是他們最安全的時候。
對伊清顏來說,既然萬獨古不打算逃,她就不必傷害無辜的市民們;
而對萬獨古而言,他深知盟友是個嶄新出爐的神經病。為了避免他突然發瘋翻臉,隻能老老實實打架,不會再去考慮綁架普通人的小手段。
……
空間斬的洪流與騰空而起的龐大陰炁彼此對撞,恐怖的氣勢直衝雲霄,令蒼穹破裂、晝夜顛倒。
萬獨古與伊清顏再度展開交鋒,而安知真則選擇對上未來的枯榮王,她早就對此人的能力充滿興趣。
安知真人不在此地,是借助咒禁的力量讓人看見自身存在的投影;但與彆的“同類”不同,她在不在場,對戰鬥力並無影響。
借助龐大的心靈力量,跨越物理世界的距離阻隔,她能與同等級隔海交鋒。
安知真早就捕捉到了對方的存在:
在精神世界緩緩浮現的“龐然大物”,是一團不定形的巨大光團,與構築起現世身軀的顏色極為相似的斑斕星空,正在如極光般流動著。
普照大地的恒星猛然釋放出光芒,耀眼熾目,穿透了這片星空。
在精神世界,沒有人是她的對手。他們能做的隻有想辦法在彆的領域扳回局麵,安知真的精神乾涉堪稱無往而不利。
但這一回,她的能力卻失效了。
沒有發生想象中的對抗,《天魁權首》所釋放的光輪從星空旁擦了過去,結果無事發生。
……是她的失誤?
的確,由於《天魁權首》的存在感太過龐大,哪怕安知真如今已經掌握了全部力量,她平日裡還是不會貿然地發動能力;對於乾涉的對象精心挑選。因為人的注意力是有限的,所以不是沒有失誤的可能。
但安知真本人很清楚原因。
“有意思。你篡改了自己的‘命運’?”
女人大膽得出答案。
“這可和你嘴上說著要維護所謂的‘預定和諧’不是一回事啊,你難道就不擔心自己破壞命運嗎?”
“否定。當列車開始出發,它們的方向就不會改變,一往無前、直到終點。尋常的阻礙不過螳臂擋車,隻有那些會導致‘軌道變動’的巨大影響,才需要我及時製止。”
……原來如此。怪不得過去從未見過他的蹤跡,直到這個時候才冒出來。大概是直到這段時間,才覺得咒禁師社會的改變超出自身控製,終於坐不住了。
安知真甚至能猜到細節。屠龍師之歿還在枯榮的容忍範圍內,因為他上輩子同樣隕落得無聲無息;但能成為“祖”的萬獨古若是死在這裡,會對未來造成天翻地覆的影響。
“太好了。”
她想。
“破壞原本命運”的可能性,令人興奮。
……
兩人正在對峙時,遠方與伊清顏角力的萬獨古,雙瞳忽然失神一瞬。
稍縱即逝的機會,被伊清顏牢牢把握,銳不可當的空間斬如白虹貫日,斬下了半邊鬼怪之軀。
萬獨古的氣勢一瞬間衰弱下來,他陰沉而又壓抑著怒火的聲音從遠方傳來:
“你給我盯緊了!”
枯榮毫無合作意識,對這場鬥爭的態度更是消極;安知真能在與之對抗時支援清顏妹妹,他卻連阻止都沒能做到。
到這個時候,這位未來的“第一祖”總算意識到情況不容樂觀,開始主動進攻。
……
四位特等咒禁師的戰場,眼看著將要進入白熱化階段,一場突如其來的變故,卻再度擾亂了局勢。
“——!”
所有人都感覺到了那來自大洋另一頭,海嘯般奔騰湧現,氣吞萬裡的氣勢。
陌生而又強大,似是這個世界上又誕生了一位頂天立地的強者。
安知真與伊清顏對視一眼。
前者的目光轉向氣勢傳來的源頭,看到精神領域某位熟悉親密的存在,正在釋放出前所未有的光與熱,像星星般升上天空。這意味著對方的精神正在發生激烈的蛻變;
而與岑冬生有著“血契媒”、強製讓沒有血緣關係的兄妹間血脈相連的後者,更是第一時間通過肉體,與來自哥哥感受到的“戰栗”共鳴。
無需用言語交流,她們迅速做出決斷,轉身朝著海市蜃樓號的方向撤離。姐妹倆本來打算聯手殺死萬獨古,但眼下這件事已經不再重要。
……
萬獨古的眼皮微微跳動了一下。
那毒蛇般如影隨形、充滿危險的刺痛感,以及精神層麵的沉重壓力,全都如潮水般褪去。
那兩個恐怖的女人,終於不再將注意力放到他的身上。
“這是……”
枯榮的語氣中透著困惑。
他據說擁有著能“窺見未來”的能力,此刻卻表現得像剛從另一個世界歸來,對發生在地球上的事一無所知。
“是去找她們的男人了吧。”
“疑問。安知真和伊清顏,她們有戀人?”
“你是真不知道啊。”萬獨古笑了起來,“感興趣的話,我可以好好講給你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