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清輝的籠罩之下,荒蕪漆黑的墓園就像一處寂靜的廳堂。
頭戴山茶花的白裙少女好似從天宮來的仙子,不染塵埃的雪白足丫懸浮在空中,在空中一蕩一蕩,搖晃出頑皮的弧度,“叮當~叮當~”腳踝上係著的銀鈴聲悅耳動聽。
她自稱上古時代存活至今的神魔,這話聽上去簡直是天方夜譚;但配合上那驚人的美貌與神秘妖異的氛圍,卻又讓人情不自禁地想要相信她。
“岑冬生呀岑冬生,你可真讓人好奇~你是個比想象中還要厲害的男人。”
微笑著的樓迦,忽而輕飄飄地貼近過來。
明明安知真就在身邊,惡神分身完全不在乎人與人之間的社交距離,直接飄到了與男人麵貼麵的距離。
如此冒昧的舉動,由她做來卻顯得自然率真,岑冬生的鼻子微微一動,嗅見山茶花清新的香味沁入心脾。
一雙墨色清澈的瞳孔近在咫尺,如鏡子般映照出他的麵龐。
“你身上有哪裡很特彆嗎?還是說……有‘某個方麵’,對女性來說特彆有吸引力?”
濕潤粉嫩的嘴唇,像永遠會露出笑容那般帶著微微上揚的弧度。唇瓣翕合間,露出雪白的牙齒。
樓迦抬起手,手指大膽地戳向男人的麵龐。
與那上萬年的壽命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少女說話時的語氣和小動作,都是活潑可愛、明媚動人的類型,宛如一位鄰家少女;瞳孔中流露的好奇更是讓她的麵容愈發生動。
無論是人是鬼,樓迦身上洋溢的魅力對任何人——特彆是男人而言,都顯得難以抵禦。
然而,岑冬生隻是皺起了眉頭,轉過臉躲過了她的觸碰,接著又倒退一步,戒備地盯著對方。
男人的耳邊響起了姐姐大人的輕笑聲。
“明明今天白天還在外頭包養小情人,回來之後就特地在正牌女友身邊裝出這副正經的樣子,真是讓人發笑。”
“……彆破壞氛圍。”
岑冬生在心底吐槽,偏偏他還無法反駁。
“而且,知真姐你放心,我對……呃,不是人的家夥,是真的沒有任何想法,她光是一個分身臉長得漂亮,可不足以讓我放下戒心。”
說到底,那可是惡神啊!
岑冬生的性格中仍然保留著他身為普通咒禁師時的底色,比方說謹慎。
謹慎的另一麵,可以認為他會感到緊張與畏懼。
偶然出門一趟卻碰見惡神,對普通咒禁師而言,這事兒的糟糕程度就和偶然撞見在殺人的平等王一樣吧……
岑冬生的話,因為以前和平等王有過一麵之緣,對她有著不一樣的看法。所以若論精神上的壓力,還是現在更高——比他第一次在學校裡遇見清顏妹妹時緊張。
彆說色心,他隻想離開這個地方,或是乾脆乾掉對手。
“真是的,乾嘛要躲開啊?”
樓迦咕噥了一聲,有些遺憾地收回了自己的觸碰,倒是沒有繼續再糾纏。
安知真無聲笑了起來,她說:
“你對冬生很在意?”
山茶花少女的目光又落回到女人身上,一臉認真地回答:
“不,我當然是更在意你了,安知真。”
“哦?”
“我可是從很久~很久以前開始,就一直有在關注你哦,說是‘粉絲’都不為過。”
樓迦說這話的時候語氣很認真。
“所以,我很清楚你的個性,以為你會是永遠孤身一人的類型,沒想你能在在這個時間點找到心愛的戀人,這就是我感興趣的理由。”
她的眉毛微微彎起。
“到底是誰能溫暖那冰冷無情的心?到底是誰,讓你覺得有資格牽起自己的手?我實在是好奇~好奇的不得了呢。”
……
安知真眯起了眼睛。
她不介意對方像是跟蹤狂一般的態度,重要的是這些話中透露的信息——
沒想到自己早就被盯上了。
在成為特等咒禁師後,安知真一直采取的是韜光養晦策略,問題是在此之前,她隻是個普通人。
要說有哪裡會有破綻的話,隻能是剛剛覺醒的時候……
她從小就是城府深沉的類型,在察覺到《天魁權首》覺醒的跡象後,第一時間接受身上的異狀,冷靜處理爆發時造成的後果,將自己關在家中,開始自學如何掌控能力。
從安知真理解自己擁有了不可思議的龐大能力,再到學習探索使用方法,再到她下定決心將覺醒痕跡抹除,自己則先潛伏起來觀察這個社會一段時間……一共隻過去了兩三天。
這是安知真人生中唯一的“失控期”。
這兩到三日的個人緩衝期,理應早就被曆史淡忘,卻被一個不可思議的存在注意到了。
“你能觀測到每一種‘特等咒禁’誕生的時間節點?”
“啊,不愧是你,一下子就猜到了呢。”
樓迦愉快地笑了起來。
“……”
岑冬生和安知真麵麵相覷。
“我們要不要先把她抓起來?”
這一次,安知真沒有用心靈通訊,而是直接對男人開口詢問。
“嗯。不論她說的是真是假,這個分身可沒有那種她口中神魔的本事。這種未知真假的存在不能用過去的目光看待,還是先帶回去做研究比較好。”
岑冬生明白她的意思,於是一本正經地點頭回答。
兩人當著麵該如何把人打包帶走,帶回實驗室當小白鼠。
聽著他們毫不掩飾的意圖,樓迦的表情一瞬間變得僵硬,但她還是很快重新露出笑容。
“我相信你們都是好人,不會這樣做的。”
樓迦露出楚楚可憐的表情,雙手抱著自己的肩膀。
“你們真的願意對我這種手無縛雞之力的柔弱女性動手嗎?”
岑冬生麵無表情地瞪著她,他沒有說話,卻相當於已經回答。
山茶花少女歎了口氣,隻好又換了個說法:
“我勸你們還是不要對我太粗暴哦……真正的我,比現在的安小姐還要更強,無緣無故得罪一位馬上要蘇醒的上古神魔,這可不太好吧?”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相貌的緣故,就算是在威脅,她給人的感覺都像是在撒嬌。
惡神分身的能力遠不如本體,身為特等咒禁師的安知真可以輕而易舉地取勝;說不定連岑冬生都能抓住她。
問題在於,樓迦作為惡神乾涉和觀察人間的情報終端,想來會有脫身之法。上古神魔們不但力量強到離譜,悠久的歲月與壽命,使得沉睡中的祂們足夠謹慎和耐得住氣,不會犯下低級錯誤……
但以上都是猜測。
相比起能囚禁“她”所帶來巨大價值的誘惑,完全有冒風險一試的價值。
此外,惡神本來就是人類的大敵,是他們的敵人。
哲人王有誌於將鬼怪全都趕出這個世界,重新奪回屬於人類的天下,惡神向來是她的眼中釘;而對重生者岑冬生來說,惡神亦是最終boss一般的存在……
所以,得不得罪好像無所謂?
想到這裡,岑冬生的眼神愈發變得凶狠。
樓迦看穿了他的心思,她隻好退了一步,又說道:
“真是的,明明我都光明正大地走出來和你們對話,還告訴你們那麼多~有價值的情報,不覺得該先和我聊聊,建立友好關係嗎?我可是很有誠意的。”
聽她的語氣,完全就是既無奈又委屈的嬌嗔,可問題是沒人吃這一套。
“那麼,你想談什麼?”
安知真笑眯眯地問。
“當然是我們之間的合作。”
樓迦說。
合作?和惡神?
這可真新鮮。
岑冬生覺得對方的話半個字都不能信,但他的好奇心還是被吊起來了。
“可你剛才說了,你認為這世界會重新回歸到你們這群上古神魔的統治之中,這就是你的狼子野心。”
女人毫不客氣。
“所以我才強調了是‘原本以為’,誰曾想人類社會已經有了翻天覆地的改變,還有像安小姐這樣的傑出人物,已經沒法當成曾經的奴隸來看待。”
樓迦歎了口氣,她盤起雙腿飄在空中,素白的裙裾落下。少女一手托著自己光潔的下巴,幽幽道:
“況且,未來我們會成為敵人,不代表當下‘我們’和‘你們’是敵人,不代表我們之中就沒有我的敵人,‘你們’之中沒有‘你’的敵人……怎麼樣?這是你們人類口中的‘合縱連橫’,我覺得還是有嘗試一下的價值的哦?”
安知真沉吟片刻,又問道:
“假如你能觀測到每一位特等咒禁師的誕生,為何又要特地與我見麵?還是說,你早就已經下了不止一份賭注?”
“哎呀,這還用問嗎?當然是安小姐在我看來最靠譜。”
樓迦似乎想起了誰的臉,流露出難以掩飾的厭惡神情。
“我討厭那種偏執又瘋狂的家夥,偏偏在我的同類之中就有這種類型,而你們人類似乎有一樣的毛病,越是擁有強大力量的個體,腦子就越有病。所以我想和你們合作,是發自真心的。”
其它話姑且不論,岑冬生隻對這句話產生了一種微妙的共鳴心理。
不錯,他當時想要抱大腿,打算在幾位“祖”中挑選的時候,幾乎沒有考慮太久就選擇了安知真,也是出於相似的理由。
“合作內容呢?”
“這個嘛,就要等你先答應下來再說,現在得保密。”
……
岑冬生一直在思考,但他沒有出言乾涉。這方麵就由安知真來決定,她永遠是最值得信賴的那個人。
隻見女人朱唇輕啟,即將給出回應,而樓迦正一臉期待地看著她。
就在這時——
“咦。”
山茶花少女的瞳孔突然間放大,她的語速一下子變快。
“沒想到你們是有備而來,是我失禮了。合作的事情,等我們下次有時間再說。”
?
還沒等岑冬生反應過來,她朝著二人揮了揮手,纖瘦的身影像水麵上的泡沫般消逝,隻剩寂靜皎潔的月色。
啥意思啊,這咋突然離開了?
岑冬生還在愣神的時候,安知真抬眸望向不遠處,無形的空氣泛起了圈圈漣漪。
一個漆黑洞口正在綻放。
這時,男人感受到體內的禁物——“血契媒”的異動,滾燙的感覺順著血脈奔流全身,這才猜到來者。
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在不遠處,朝著他撲過來。
“哥哥!”
岑冬生張開雙臂,摟住從天而降的女高中生,心中想道:原來如此。
自稱樓迦的神秘女性對上一個知真姐還能笑嗬嗬,但要是再加上清顏妹妹,她可能會擔心自己逃不了,於是乾脆利落地選擇離開。
跑得如此果斷,符合“老不死”的謹慎……
另外,樓迦對特等咒禁師們的個性有所了解,那她應該清楚,伊清顏不像安知真那樣,有交涉的可能。
“清顏,你怎麼會突然過來?”
上述思考在岑冬生的腦海中一閃而逝,他很快將注意力集中到懷中的女孩身上。
“那個,嗯,就是有點想念哥哥了……”
伊清顏覺得不好意思,將頭埋在男人的懷裡,有種難以啟齒的感覺,安知真卻突然輕笑起來。
“清顏妹妹是來查崗的,對吧?”
“查崗?呃……”
岑冬生這才反應過來。
出門前清顏妹妹的表現十分乖巧,不像過去那一會鬨彆扭,他本來還覺得欣慰呢,不曾想是另有所圖。
“你好像馬上就要成年了吧?再過幾個月,你的哥哥就能和你親近了。”
安知真笑眯眯地繼續說道。
“——所以,不用太著急哦?”
伊清顏呆了一下,隨即被踩到了尾巴似的跳出岑冬生的懷抱,俏臉氣得通紅,眼看著就要翻臉動手。
“誰是為了這個啊!”
為了避免兩人真的打起來,他隻好當和事佬,一邊讓姐姐大人不要再開口刺激她,一邊抱住妹妹的纖腰,努力安撫著她。
……
“不過,你們為什麼……”
伊清顏又是被擁抱又是被撫摸腦袋,滿足了與哥哥的親近欲後,才重新冷靜下來,她開始環顧四周。
山霧不知何時濃烈起來,它漫過墳場,將所有痕跡吞沒在蒼青色的黎明裡。
“會在這種地方?我還以為至少會在旅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