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新網址:月色之下,廢墟之中。
由肆意瘋長的綠色藤蔓組成身軀的妖魔,在地上一邊打滾、一邊掙紮扭動著,身上的一部分枝乾藤條像失去了控製般扭動,像蛇般蜿蜒、像鞭子般到處抽打。
碎石飛濺、煙塵四起,整座本就岌岌可危、瀕臨崩塌的廢墟,被暴走的藤妖破壞殆儘。
妖怪比起鬼魂更像是自然界中的生物,相比體表,體內是更脆弱的地方,但在此之前,它想象不到竟然有人類能利用這點。
被當做獵物吞下去後,沒有被絞碎、沒有被腐蝕成一灘血水,竟然還能繼續掙紮,甚至……
那個小東西,正在它的體內一點點爬動,朝著它真正的“核心”靠近……!
無論它如何掙紮、使勁,那團在體內燃燒著的真炁都在頑強地燃燒著,永不熄滅,愈演愈烈,自內部灼燒著藤妖,軀殼的一部分很快由內到外變得焦黑。
——它那旺盛到近乎瘋狂的生命力,正在以肉眼可見的趨勢衰竭下去。
它感受到了恐懼,巨人的麵龐因此扭曲。
“吼——”
藤妖對著陰雲密布的天空發出無聲的咆哮,它直起身來,有著超過三層樓高的龐大體型。
整棟鬼屋的陰炁朝著它用來,以妖怪為中心,陰炁的質量不斷積累、堆疊,形成一個沉重的漩渦。
一時間,天色大變,風起雲湧,黑壓壓的天空中有電光湧動;晦暗天光之下,妖魔仰天咆哮,這一幕宛如靜止的油畫。
*
藤妖渾身的枝條都在朝內收攏,軀體不斷地朝內凹陷,誓要將裡麵的人擠壓成一團爛肉;過度分泌的綠色腐蝕液流淌下來,將附近地麵腐蝕得坑坑窪窪。
而在藤妖體內,岑冬生正在不斷收緊的體腔內,頑強爬行;渾身浸滿了腐蝕液,皮肉掉落不成人型,乍一看去,又開始變得像是一具骷髏了。
儘管如此,他還是記得覆蓋住懷中的少女,用真炁護住她不受到傷害。
伊清顏似乎正對他說著什麼,但他已經聽不見了。
不止是聽力、視覺之類的五感,他的精力和注意力都開始渙散,連思考都變得遲鈍起來。
激烈的痛楚不斷衝擊著他的精神,如浪潮般一波一波襲來,不曾止息;最終,它突破了承受的界限——又或者說是渾身的神經係統被燒沒了,所以自從剛才開始,就已經感受不到疼痛。
每一次呼吸都是折磨,起初是火辣辣的疼,之後是重逾千鈞的沉重感;再到後來,他忘記了呼吸……
殘缺的**,遲鈍的感官,唯有燃燒著的真炁是如此鮮明,像是以血肉為燃料,越來越旺。
不出所料。
岑冬生意識模糊地想到。
隻有在瀕臨死亡的時候,“不死骨”才會開始被激活的進程。
而在這一過程中,人本身的潛力會在求生本能的驅使下爆發出來,相當於進入了某種類似於“過度開發”的狀態。
所以,他越是離死亡越近,就會變得越強。
若是彆的咒禁師來上這麼一遭,事後活下來不死非殘,潛力也會被消耗殆儘;但在此之後,被激活的不死骨將發揮白骨生肉、逆轉生死的功效,所以是能在複原過程中,將潛力彌補回來的。
這“臨死掙紮”階段爆發出來的真炁,突破了甲乙之間的等級差距,讓屋主級彆的妖魔承受重創。
漫長的鬥爭終於迎來了尾聲。
前方不遠處,他感受到了最濃鬱的陰炁——那是藤妖體內的核心器官,相當於它的心臟;
而與此同時,同樣進入了掙紮階段,滿地亂滾的藤妖爆發出了前所未有的驚人力道。
其中數根藤蔓如同巨人的手腳,扭斷了他的脖頸骨,更是生猛地將他的腦袋轉了好幾圈,硬生生拔下大半。
岑冬生猛地睜大眼睛,這一次襲擊凶猛狠辣,直接讓原本還在苟延殘喘的他斷了氣。
這次是真的死了,一命嗚呼。
他不知道懷裡的伊清顏有沒有看到自個腦袋被掰下來這一幕,要是見著了,可能會成為心理陰影。
不過,正因為如此——
不死骨被完美激活。
原本衰弱到幾近於無的生命力,開始逆轉。
不死異能所帶來的全方位複蘇,為本就燃燒到頂點的真炁再添一把火。
男人逐漸黯淡下來,凝望著虛空的混濁瞳孔,過了數個呼吸時間後,驟然間再度變得明亮。
——就是現在!
拚死一搏時爆發出來的真炁,再加上不死骨被激活後帶來的能量,雙重疊加之下,現在的岑冬生,正是理論上能抵達的最強盛狀態。
他瞬間掙脫身上沉重的束縛,伸出隻剩下骨骼的手,一把抓住了藤妖的心臟。
這頭妖怪顯然想象不到,在這種雙方都進入掙紮階段的時期,對手居然還能變得更強,體內的“心臟”更是被直接攥住,頓時發出了哀嚎。
那龐大的身軀,終於還是崩潰了。
束縛的力道瞬間消失,周圍閉塞的空間一下子變得開闊明朗,天旋地轉之間,岑冬生被拋出了藤妖體內。
他的手臂依舊巋然不動,緊緊地抱住她。
*
頭頂的烏雲消散了,有淡淡的月光灑落。
核心鬼怪遭受重創後,鬼屋內的陰炁流動同樣發生了改變,天空不再陰雲密布,仿佛一場即將來臨的暴雨,在中途就雲銷雨霽。
“咳……咳咳……”
岑冬生在地上躺成了一個大字,不自覺眯起眼睛,感受著落在臉上的月光。然後,他朝著旁邊吐出一團血,裡麵還有焦黑的內臟碎片。
體內急速新生的骨骼、內臟、血肉,正在將原本已經被擠壓與腐蝕成一團爛肉的部分排擠出去。
他的一隻手抱著伊清顏,另一隻手則緊緊抓著自己的“戰利品”——
藤妖的大半顆心臟。
在他身邊,構築妖魔軀殼的藤蔓散落一地,散落在廢墟之上。
在失去妖怪的操縱後,原本像活著的蟒蛇般靈動的它們變回普通的植物,在地上一動不動,成了失去生機的枯枝敗葉。
岑冬生放開了自己的手臂。
伊清顏從他的懷中脫身,連忙爬起來,跪在他的身邊。
少女柔軟的指尖觸碰到了他的臉龐,顫抖著從他的額頭撫摸到嘴巴。
像是小鳥的輕啄。
他覺得有些癢癢的,沒有睜開眼睛,卻一把握住她的手。
“彆鬨,我還沒死。”
他明顯聽到伊清顏長鬆了一口氣,但她接下來的話卻是:
“嗯,我知道。”
“你知道個啥?”
岑冬生失笑。
“我就是知道。”
“……隨你了,扶我起來吧。”
在伊清顏的攙扶下,岑冬生斜靠在一大塊廢墟掉落下來的石頭上。
他環望四周,這處戰場相當慘烈,到處都是妖怪胡鬨翻滾過後留下的崩塌痕跡。
藤妖體型龐大,組成其軀殼的又大部分是可隨意拋棄的植物,不觸及核心的話,很難真正傷害到這頭妖怪。
起碼以他現在的出力,很難。
這麼想來,他誤打誤撞通過進入藤妖體內的方法破壞其核心,好像還真是找到了打敗它的最快方法……
就是風險很大。
在這個等級,除了他這種怪胎,對一般咒禁師而言,和屋主級彆的妖怪比拚生命力,實在是天方夜譚。
在伊清顏驚訝的注視下,他將手中的心臟直接塞進了嘴巴裡,似乎在大口大口地嚼碎咽下去。
“不,不用煮一下嗎?看起來好像有點不衛生……”
“嚇到了吧。”
岑冬生笑了笑。他攤開手掌,上麵空無一物。
實際上,藤妖的心臟並不是真實存在,而同樣是高純度陰炁的聚集物,被他納入體內後進行煉化。
真炁流動自行加快,在提升他能力的同時,彌補著肉身恢複的消耗。
“……”
他抬頭望向天空。
暴風雨已經消散了,變成了清澄的夜晚。
但他們仍然身處鬼屋之中。
“沒有徹底崩塌的跡象啊。看來我的感覺沒出錯。”
藤妖並沒有死亡。在最後一刻,它拚儘全力地將自己吐了出來。
隻不過,還是難逃大半根源被岑冬生撕扯下來的結果,受到如此重創,可能連屋主等級的都無法保持。
藤妖攜帶著剩下的一小部分本源遁走;而岑冬生這邊,則是暫時無法動用“不死骨”。
不過,他這邊並非毫無收獲……
岑冬生深吸一口氣,閉目觀想。
腦海中那頭黑白二色,行雲駕霧,如同水墨畫作的猛虎,輪廓變得愈發清晰——
特彆是它的雙瞳。
就像“畫龍點睛”一般,有了這一雙炯炯有神的瞳孔後,心中那頭猛虎頓時氣勢暴漲,威風凜凜;
當他睜開眼睛的時候,虛室生白,仿佛有“電光”閃爍,一雙眼睛已然轉變成明黃色的虎瞳。
“第二重異能……終於覺醒了。”
其名為“虎魄”,除去增強精神意誌方麵的抗性之外,亦能主動使用,釋放凜凜威嚴。
他最近這段時間變得人見人怕,一般人在他身邊呆久了甚至會覺得呼吸困難,唯恐避之不及,就是無法控製這種潛在能力的後果。
現在的他終於能主動控製這股攝人氣勢,可以在需要的時候進行集中釋放,對目標造成強烈的精神衝擊。
以及,這種能力同樣可以作用在鬼怪之上。
通過虎魄之力的威嚇,他能將低等級鬼怪轉化為受自己操縱的“倀鬼”,即所謂的“為虎作倀”。
“總算有了用拳頭毆打以外的其他能力……”
岑冬生還算滿意,雖然要是和高等級鬼怪打架,這能力的主要作用可能還是在利用精神衝擊控製敵人、提供出手機會上;但有了製造倀鬼和威嚇他人的能力,會為其他時候提供便利。
正因為覺醒了新的異能,岑冬生才能放心地坐在原地休息。
此消彼長之下,他與藤妖的強弱對比已經徹底逆轉,隻要在過上一段時間,等他恢複一定行動力後,就能動身把這家夥揪出來。
鬼屋就這麼大,它逃不了。
然後,岑冬生將目光轉向跪坐在他身邊,從剛才開始就一直保持沉默的伊清顏。
“你有話要對我說,對吧?”
看她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岑冬生這般說道。
*
“……嗯!”
小姑娘下意識挺直了脊背,她正襟危坐,一臉嚴肅地說。
“我有一個秘密,想要告訴冬生哥。”
“說吧。”
“其實,我可能是哥哥一樣的……人。”
“和我一樣?啊,是說咒禁吧。”
岑冬生回答。
“冬生哥,一點都不驚訝嗎?”
……其實還挺驚訝的。
但畢竟有知真姐這個例子在前,岑冬生心想。
老實說,他都已經做好了這姑娘其實早就覺醒能力,隻不過一直在演他的心理準備了。
雖然這好像不太符合平等王的性格。
“怎麼說呢,這本來就一種有可能天然覺醒的能力。”
岑冬生簡單和她介紹了一下命禁、咒禁與禁師之間的關係。
“特彆是在鬼屋這種環境裡,人一旦受到外界刺激後,就更容易覺醒。”
“……是這樣啊。”
“所以,你現在覺醒咒禁了嗎?”
岑冬生緊盯著她。
假如她現在已經掌握《無間地獄》,那他一直以來的憂慮就能放下了……一部分,起碼她現在的精神狀態看起來還很正常,不像是要發瘋的樣子。
“還沒有……本來,我是不希望它覺醒的。”
但伊清顏卻搖了搖頭。
“為什麼?”
“因為……”
小姑娘將手放在胸口,語氣和神態都很正經。
在旁人眼裡,這副作態就像是小孩子在裝大人說話,有種彆樣的可愛;但正因為是岑冬生,所以他才明白,她的話不是在開玩笑,而是非常的有分量。
“我有預感,一旦接受了這份力量,就會有很可怕的事情發生。”
“……”
還真是。
“等等,你自己預感到的?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從我有記憶的時候開始。”
伊清顏回答道。
難以置信。
他從來沒聽說過這種先例。
但仔細想想,這世上有生而知之者,既然這事兒發生在平等王身上,好像又不是那麼奇怪。
小姑娘還在繼續用那嚴肅又沉重的態度,述說著自己的心裡話。
“……我以為,我會一直這樣忍耐下去……但是,我現在越來越覺得,這樣做可能是不對的,這種預感可能隻是我的錯覺,我不應該聽從它,如果我早早接受這股力量,之前就能幫上冬生哥的忙,你就不會……”
她放在膝蓋上的手,猛然抓緊了。
“你說不定就不會受傷得那麼嚴重……”
“我現在很後悔。”
小姑娘抬起頭,她好像已經完全忘記了遮掩麵容,一頭亂發散開,露出一張白玉般的小臉兒,淡淡的月芒灑在明媚盈盈的瞳孔中,隻見她抿緊了唇,神色異常認真。
“我在想,自己搞不懂的答案,如果是冬生哥的話說不定知道……你覺得,我該不該接受呢?”
岑冬生盯著伊清顏的麵龐。
年紀小小,已有花容月貌,女孩如今的五官尚顯青澀,卻還是輕易地讓他想起了那張萍水相逢,至今仍記憶猶新的麵龐———
聽著她的問題,青年一時恍惚。
我是不是來到了一個關鍵的選擇點上?
不止是對她,不止是對我,更是……對這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