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新網址:來自統治局祓除科的六位小隊成員,留一個在路邊守著入口處,剩下五人踏入小鎮。
他們維持著謹慎的步伐,越往裡麵走,神情就越嚴肅。
戴著眼鏡的青年手裡握著一台機器,上麵的綠色波形紋正在跳躍。他一會兒低頭看儀器顯示,一會兒抬頭對照旁邊的環境。
這裡古代風水易數與現代探測技術結合誕生的產物,遠比老祖宗留下的古董好用,不但簡單易上手,數據更為精確,且能實時上傳到統治局的網絡之中。
必要時,總部那邊會派人專門負責整理調查這些數據,實時反饋前線成員。
“有‘煞炁’殘留的痕跡。”
“煞炁?凶煞嗎?”
岑冬生皺眉。
“這不是我們能應付的對手,差距太大了。”
凶煞隻有達到神通術士等級的咒禁師才能對付,那已經是統治局常規戰鬥隊伍中的第一序列了。
“……不,不像是凶煞。沒有那麼誇張,而且其中還混雜著人類的真炁。”
對方回答,雖然否認了凶煞的可能性,但他的語氣卻沒有放鬆的意思。
能同時使用“煞炁”和“真炁”這兩種性質上截然對立、如冰與火般不相容的能量,對一般咒禁師來說猶如天方夜譚。
可惜,這世上存在著“祖”這樣超脫世間常理的人。
“隻可能是那位‘幽冥王’的下屬。”
岑冬生語氣沉重。
真的存在這樣一種秘密傳承,能讓人類使用煞炁。此道由幽冥王一手開創,卻並非所有人都能掌握。
“果然,‘九子鬼母’與幽冥王有聯係。”
“這個算是世人皆知了。”
馮隊長抓了抓頭發,難得露出煩惱的一麵。
“沒想到他們的人已經來過了啊,還是核心成員。”
四位祖分彆統治著天南、海北、漠西、滄東四大區,共同管理“絕對中立區”,即協會的所在地大京市;而唯二沒有固定地盤,在神州大地上遊蕩的祖,其中之一便是幽冥王。
與另一位孤家寡人的平等王不同,幽冥王雖然不曾統治大區,但依附於他的勢力依然龐大,且魚龍混雜、根係繁雜。
由於本人行蹤詭秘,這讓他的核心組織更具隱蔽性,一些看似不屬於任何大區的地下組織、民間團體,其背後都有他在幕後操縱的影子。
以“九子鬼母”為領袖的“鬼母會”就是其中之一,鬼母會是典型的邪術師團體,手段酷烈,作風殘忍。可能正因為如此,他們沒有成為以幽冥王名義行事的核心組織,但還是被人們認為是與祖聯係最緊密的那一批人。
在走到蓮花鎮中段後,隊伍裡的成員以一棵栽種在這兒的槐樹為中心,開始向四麵八方搜索。
眼鏡青年手中拿著儀器,麵部肌肉不正常地顫抖著,時而像變臉一般顯露出鬼祟的老鼠般的樣貌,嘴部凸起,麵部和腮幫子都覆蓋著一層黑色短毛。
這就是他的咒禁,鬼仙係的一種,能迎風分辨出人類難以捕捉的種種味道,包括現實中不存在的“炁”的流動,在隊伍中負責偵查和感知。
“先從這裡開始。”
同伴們呈陣型護在岑冬生兩側,他毫不猶豫一腳踹開其中一棟住宅的前門,明亮的手電筒光柱往裡照射。
漆黑的房間內,一股混雜著血腥氣的惡臭味撲麵而來,蠅蟲漫天飛舞。
屋子內的家具陳設遍地散落,有被人破壞過的痕跡,到處可見劃痕和凹坑。
發黑血痕四處濺落,能想象得到事件發生之時,場麵是何等慘烈。
沿著粘膩的血跡一路往裡走,岑冬生來到衛生間門前。
門被“吱呀——”一聲推開了。
儘管已經做足了心理準備,但在看到裡麵的景象後,岑冬生還是擰緊了眉毛。
如果說屋內是一塌糊塗,那這裡頭就更是慘不忍睹了,牆上、天花板和地上都是噴灑上去的血痕。
一具乾癟的女屍坐在馬桶上,體內的血肉像是全都被抽離乾淨似的,隻剩下了皮包骨頭。
她的腹部上有個巨大的創口,腹腔已經空了。
身後的隊友們陷入沉默,隻剩下呼吸聲。
岑冬生拉下備好的防毒麵罩。
“再去彆處看看吧。”
離開這棟屋子,沿著鎮中央的街道一路向前。
蓮花鎮內的大半住宅都是空置的。大概是在前兩次浪潮期間就被波及到,原本的住戶們都逃難了,住在這裡的居民是後來搬進來的,總共二十幾戶。
隻是現在,已經一個活人都不剩下了。
每進入一棟屋子,眾人的表情就變得更加陰沉,每戶人家的下場都是慘死,屍體被隨意拋棄在了原地。
當他們看到一對夫妻抱在一起死在床上的屍體時,終於有人忍不住怒火,低聲罵了一句。
“……這群雜碎。”
邪術師,是墮入邪道的咒禁師們的統稱,他們往往是以人的血肉或靈魂為成長的資糧,所以會無緣無故狩獵其他並未產生衝突的咒禁師,受人厭憎。
但居然連普通人不放過,這種人可謂喪心病狂,或者根本是以一種殘虐、玩樂的心態在殺人。
畢竟,哪怕是最低等的丁等咒禁師,他(她)體內的真炁量都是常人的幾十上百倍,從效率上來說,根本沒有必要。
岑冬生眼尖地看見夫妻倆臨死之前,手中還緊緊攥著什麼。
費力抽出來後,他發現是一張全家福,上麵是夫妻倆和一個小女孩的合照,上麵沾染了血汙。
他沉默了一下,隨手塞進口袋。
至少沒有在屍體中發現那個孩子……算是唯一的好消息嗎。
“這地方已經沒有活人了。”
走出街尾最後一棟屋子,馮隊長沉沉吐出一口氣來。
“稍等。”
那位負責偵查的隊員趴在地上,全力發動咒禁,不但麵部凸起,整個人都像是蜷縮起尾巴的老鼠。
他仔細分辨了一會兒後,站起身來。
“跟我來。”
鎮子後方有一片小林子,踏過沒過腳踝深的草叢,七歪八拐來到了一棵大樹下。
在灌木叢的掩映下,隊員們發現地上一塊有腐朽痕跡的木板。
岑冬生拉開之前,馮隊長在身後說了一句:
“彆出手。”
顯然已經注意到了底下有人。
木板一拉開,一隻握著菜刀的乾瘦手臂猛地伸了上來,卻被岑冬生輕易地按在地上,刀也被踢掉了。
“你,你們……”
“我們是統治局的人。”
岑冬生回答。
當他與那個人對視的瞬間,突然愣了一下。
映入眼簾的,是一張因絕望、悲痛和疲憊而變得近乎乾枯的臉龐,渾身臟兮兮的男子躲在黑暗的地下室裡,隻有一雙眼睛灼灼發光。
那個眼神……
仿佛悶火在燃燒的眼神,讓他覺得眼熟。
在“陰兵過境”後的一年裡,岑冬生也認識過幾位臨時的同伴。失去了家人的他們,瞳孔中時常會流露相似的眼神。
回過神來後,他低頭一瞥,意識到地下室裡不止他一人。
……
馮隊長將活板門上一張破破爛爛的符紙揭下來。
“是彆的咒禁師留下的隱形符。是好東西,怪不得能幫他們掩蓋氣息,逃過一劫……隻不過,這大概是那人唯一能做的事情了,時間一過,效果也在減弱。”
另一位隊員從地下室裡爬出來,報告道。
“馮隊長,裡麵一共有九個人,五個未成年人,年紀從十一歲到十五歲之間,兩個七十歲以上的老人,一個五十歲左右的成年男人,一個四十歲左右的成年女性,都受了不輕的傷,後者還在昏迷。”
“這些……就是蓮花鎮幸存下來的全部人了。”
岑冬生深吸了一口氣。
一群老弱病殘,剛才那個試圖拿菜刀捅人的男人,雖然身上帶傷,卻是這群人當中唯一能算得上戰鬥力的。
擅長感知的眼鏡青年在他耳邊低聲說了一句:
“副隊長,你看他的上衣口袋。裡麵有東西。”
岑冬生瞥了一眼,微微點頭。
“我知道。”
那個男人雖然在他們表明身份後,沒有再做出任何反抗舉動,但眼中依然滿是警惕,將其他幸存者護在身後,一手很不自然地放在胸前,實在太明顯了。
“大概是還藏著符咒吧,可能是那位咒禁師留給他的。”
岑冬生聽到馮隊長在和幸存者們問話。
“你們是怎麼活下來的?”
問了一圈才知道,這些人彼此都不是家人,而是鄰居。
蓮花鎮的住戶們來自各地,幾乎都是流浪者。他們曾照顧過一位受傷的咒禁師,等他痊愈後,便雇傭他當鎮子上的守護者,就這般平安無事地過了一年時間,直到“鬼母會”的成員們來到附近。
那位咒禁師意識到有邪術師集團靠近時,已經來不及帶著所有人離開,於是他率先逃走,留下了壓箱底的符咒。
他還留言告訴住戶們,如果他們這群普通人想一起逃跑是做不到的,很容易被注意到行蹤,到時候反而會被集體滅口。不如利用符咒找個地方躲起來,賭一賭那群家夥隻是路過,不會費心思檢查。
但等住戶們緊急聚攏起來,試了一圈才發現,靠著符咒能掩蓋蹤跡的人數是有限的。最後,每戶人家選出人用符咒藏身,剩下的則全靠運氣,畢竟不是每個邪術師都會對普通人下手。
結果挑出來的幾乎都是家裡的老人和孩子,成年人們則幾乎都選擇留在了鎮子上。
幸存者們是在最後一刻逃離的,目擊到了咒禁師襲擊城鎮的樣子,所以他們很清楚,自己的家人已經……
“我兒子騙我,說很快就沒事了……早知道我就該和他一起,我都這把年紀了,還有什麼活頭……”
幸存下來的老人,老淚縱橫,而另一位看上去對著牆喃喃自語,已經精神失常了。
剩下的人,無論是孩子們還是成年人,全都表情麻木。他們已經在這間地下室裡呆了三天兩夜沒出來過,精神本就在脆弱的邊緣,更無法接受家人們都死去的事實。
若是這會兒讓他們見到了鎮子上的慘狀,可能會徹底崩潰。
“該怎麼處理?”
回到地上後,岑冬生問道。
“按章程來。讓總部派人過來,隻要經過審核手續,他們能活得好好的。”
馮隊長摸了摸口袋,他有點想抽煙了。
“雖然說這種話不合適,但這裡的人如果能早點搬進城裡,都不說這裡距離天海市不遠,其實隨便哪個城市都行,隻要在統治局的轄區,就不至於發生這種事情。”
岑冬生默默點頭。
其實以直線距離而言,他們從市郊出發趕到蓮花鎮,總共耗費了不到三個小時的時間,而天南大區的勢力輻射範圍遠在此之上。
但問題是,這個時代的地理劃分與過去並不一樣,人類與鬼怪所生活的區域,涇渭分明地分成了“城市”與“荒野”。
就算是統治局這樣首屈一指的巨型勢力,也隻可能保護自己治理的城市與聯通城市的城際道路。想要讓那些人跡罕至的山溝溝都能安全,那隻有等到將鬼怪徹底驅逐出世界的那一天了。
城市的高牆之內,是人類的世界;而除此之外,鬼魅橫行。
星星點點的村、鎮等小型聚落,雖然並未完全在地圖上消失,但隨時可能遭遇傾覆之危,風險是城裡人數十倍。
“我們統治局的準入標準已經很低了吧,都不需要有咒禁師帶路,隻要沒有嚴重的犯罪記錄,能安安穩穩工作生活就好……”
馮隊長還在那念叨,直到無線電裡傳來的聲音打斷了他們的交流。
“有人正在靠近!還有五分鐘!”
是守在鎮口的隊員。
岑冬生和馮隊長對視一眼,立刻行動起來。
“你們先在這兒躲一會兒。”
暫時沒法帶幸存者離開,岑冬生對他們低聲說了一句後,將門重新合上,再貼上他們身上攜帶的新符咒。
……
“來者是誰?有幾個人?”
小隊朝著門口匆匆趕去,岑冬生問道。
“一個人,騎著摩托過來的,等等,我正在查看資料庫……似乎是‘魔童’樂少武。”
“魔童?我聽過這個外號,他是‘鬼子’之一吧?”
“對,屬於鬼母會的核心成員。”
“趕緊和總部彙報。”
“明白。”
……
抵達鎮口,小隊成員集結一處,岑冬生從隊員手裡拿過望遠鏡,朝著來者的方向看去。
他突然愣住了。
“……冬生?”
岑冬生深吸了一口氣,將望遠鏡放下。
“那個人……我見過他。”
“什麼時候?”
“‘陰兵過境’的時候。”
“那麼早?這倒是個新情報,‘陰兵過境’和‘鬼子’之一有關,說不定就和鬼母有關,甚至和幽冥王有關——呃。”
馮隊長注意到青年的表情有點不對勁。
“對了,你就是‘陰兵過境’的受害者。你和他……有仇?”
我和他有仇?
岑冬生咧了咧嘴,說道:
“每個受害者,都和加害者有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