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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是的……我來自錦江市。”
“你住哪兒?”
“我是福利院出身,沒有家,平常就呆在大學裡。後來去了天海市,八大災之一的‘陰兵過境’期間,和學校裡的一群人一起逃了出來……”
“海大?”
“對。”
“哈哈,那我們不止是同鄉,還是學長學弟。放心,我以後會罩著你的。”
“……謝謝。”
——岑冬生在剛加入祓除科的時候,某次全體大會結束後和某位前輩偶然相遇過,以上是當時發生的短暫對話。
當然,對方嘴上是這樣說,實際上後來兩人就沒怎麼見過麵,彼此連點頭之交都算不上。
這位前輩是甲等咒禁師,和自己不一樣,是足以獨自攻略鬼屋的精英,擔任著重要的分隊長位置。
對方在祓除科中並不是個討喜的人,岑冬生聽同僚們提起過,都說他個性囂張,喜歡在酒桌上吹噓自己。
據說他還甚至自稱“我距離特等不過一步之遙”,但在等級森嚴的理想國,你是什麼就是什麼,這般妄自尊大又毫無根據的說法,隻會讓人瞧不起。
“但無論如何,能向我提供情報,還是得說聲‘謝謝’。”
岑冬生心想。
“他本人的咒禁來自當年在某棟鬨鬼大廈裡擔任保安”的情報,是酒桌上本人喝醉了後親自提起的。
在禁師的世界裡,像這樣實誠的人可不多見,絕大部分人有理智的人都會對自己的能力來源都諱莫如深,這方麵的情報堪稱性命攸關。
“聽說是一種‘人仙係’的咒禁。可能正因為如此,他才對自身的情報管理不那麼上心。”
人仙係咒禁擅長**神魂層麵的錘煉強化,雖然缺乏呼風喚雨、回風返火的能力,在對敵聲勢上看似弱了一籌;但它的優勢則在於“可靠”,能讓禁師輕鬆適應任何一種環境,難以被克製。
至於岑冬生自己,他對咒禁是什麼類型並不在意,反正那人既然能靠它成為甲等禁師,肯定要比過去自己擁有的能力強上百倍。
他現在嚴格意義上還是個普通人,對未來躊躇滿誌,心中卻沒半點底,亟需邁出第一步。
……
岑冬生在黑暗中前行,腳下的地麵凹凸不平,偶爾還會踢到亂七八糟的建築材料或是易拉罐,一腳滾出去老遠,發出“當啷啷”的聲音一路遠去。
越是黑暗、越是寂靜,唐突響起的聲音就越是能讓人心驚膽戰,生怕有什麼危險潛伏在看不到的地方。
但岑冬生卻步履不停,腳步邁大,越走越快。
他在捕捉到剛才轉瞬即逝的“炁”後,毫不猶豫地朝著那個方向走去,直到被一麵牆壁堵住去路,意識到自己已來到儘頭。
“啪。”
前方沒有路了。
岑冬生打開手電筒,明亮的光柱中有懸浮飄動的塵埃。
他慢慢挪動光柱的位置,伸出手在牆麵上一點點摸索。
青年的情緒緊繃而興奮,卻在刻意控製的呼吸間得到有效控製,這讓他得以專注地尋找線索。
終於……
整個人趴到地上的岑冬生,突然注意到手中傳來的力道不太對勁,於是一把抓住了某塊石磚,用力將它硬生生掰了下來。
這頓時引起一係列連鎖反應,旁邊的磚頭紛紛掉落,連帶著水泥牆體都垮塌了一角。
煙塵散去後,露出的是牆背後的一處隱藏空間。
“被人澆築在裡麵了嗎……”
光圈朝著牆壁內側移動,照出了驚悚一幕。
——那是一具屍體。
準確地說,是一具骷髏,骨架身上隻有殘破的片縷衣物。骷髏以蜷縮起全身的姿勢,躲在這個狹窄的角落裡。
岑冬生有理由猜測,這具骷髏大概率是在施工中途就被人挖出來了,但是白骨化那麼嚴重的屍骸,恐怕很難找到線索;而相關方麵的當事人估計是覺得麻煩,所以乾脆當做看不見,直接用厚實的水泥把屍骸封死在裡麵。
但不知為何,封堵過程沒能好好結束,尚未裝修完畢的商場卻已經急急忙忙開業了,這才留下漏洞。
岑冬生閉上眼睛。
轉瞬即逝的“炁”,象征著咒禁的力量如潮汐般起伏漲落。
等再度睜開眼睛的時候,他已確信自己想要的東西就在這裡。
青年毫不猶豫抬起手,用齒根咬破指尖,屏氣凝神,逼出一滴血落下。
蘊藏著他個人生命氣息的血液落入塵埃。
麵前的空間仿佛有一枚石頭落入水麵,泛起看不見的漣漪,周圍的陰炁頓時沸騰起來。如冷水與熱油相遇,活物體內的“陽炁”,與亡者世界的“陰炁”,是兩股彼此對立卻又彼此糾纏融合的力量,亦能相互轉化。
正如同禁師消滅鬼怪後,可以將“陰炁”練為“陽炁”,再進一步煉化為“真炁”提升實力;而對鬼怪來說,這個道理亦相通同的,所以它們才會渴求著活物的血肉。
岑冬生遵循激活咒禁的方法,滴下精血,同時集中注意力後,看到麵前有無數蝌蚪狀的文字顫抖著,慢慢向上漂浮,由虛轉實……
這就是咒禁了。
正當他準備吸收這些文字入體的時候,卻忽然覺得脊背一涼。
咒禁被激活後,周圍的陰炁開始像潮水般激烈起伏,將建築物內部的魑魅魍魎全都吸引了過來。
岑冬生確信自己聽到了從背後傳來的躁動……就像有一隻巨大的蜥蜴正沿著地麵飛快爬過來,準備一口把自己的腦袋咬下!
他一轉頭,果真不是錯覺,看到了一個蒼白的影子正朝自己飛速逼近。
“那是……”
岑冬生一眼便認出來,對方正是他在盥洗室的鏡子裡看到的那個女鬼。
亂糟糟的黑色長發遮擋住臉龐,老舊的白色連衣裙,死青的肌膚,她像頭怪物一般四腳著地,像頭壁虎般趴在牆壁上,隨即一躍而下,朝著他撲來。
“明明直到剛才還不想動手……是被咒禁周圍鼓蕩的陰炁吸引了嗎。”
看她的樣貌,應該是丙等鬼怪,即“孤魂”,也是人們最容易理解的那種鬼魂。
這個等級的鬼怪已經有能力折磨和害死人了,它們仍會被陽炁所傷,但同時亦能侵蝕生命;它們對活物生靈有著天生的渴望,常人根本沒辦法對抗,最好的辦法就是及時遠離。
心思一轉,女鬼已經到了和他近在咫尺的地方。
岑冬生終於得以見被亂發遮擋住的麵龐那是一張腐爛了半邊的麵龐,牙床暴露在外麵,猙獰的嘴巴以驚人的幅度咧開,腥臭的味道直衝天靈蓋,一排暗黃色的牙齒朝著他的脖子啃來。
而另一邊,岑冬生的反應則是……
早在女鬼逼近之前,他便狠狠深吸了一口氣,同時屏住呼吸,讓胸膛像青蛙的聲囊般高高鼓起;
而等女鬼撲到近處後,他的臉上不見絲毫慌張,猛地張嘴
“呔!”
一聲自肺腑深處吐出、音量驚人的嗬斥,伴隨著自岑冬生口中猛然吐出的氣流,如雷鳴般在這處小小的、黑暗的空間內炸響。
女鬼被這道吐息正好擊中麵龐。
明明是從人嘴巴裡吐出來的氣,吹打到鬼魂臉上時,卻像是一團熾烈的火焰,腐爛的臉龐和亂糟糟的頭發竟一起著起火來!
孤魂頓時激烈慘叫起來,整個身軀像蝦子般弓起,就像被潑中了硫酸般掙紮扭動,不一會兒功夫,她便慌不擇路地倒轉爬回,逃也似地離開岑冬生身邊。
而直到這時,岑冬生才總算鬆下一口氣,但他的麵色卻忽地慘白下來,整個人氣息頹然,仿佛失去了精氣神。
……是的,他暫時還沒有掌握任何咒禁,但這並不意味著就沒辦法對付低等級的鬼怪。
岑冬生剛剛使用的,其實隻是炁體術的入門,一種在未來的世界算是人人都會,最為基礎也最為淺顯的運炁技巧將全身真炁聚集在胸口處,同時以雷音吼出。
不過,雖然技巧不高深,但光是要練出這些許微末真炁,就耗費了他整整兩個月時間;而此時,伴隨著他將這兩個月的功夫一口氣吐出去,岑冬生更是覺得頭昏腦脹,四肢無力。
這就是為何禁師們在曆史上的很長一段時間內隻能裝神弄鬼,哪怕有人能從八歲練到八十歲,日日精進不曾有半刻懈怠,一輩子所能煉化得到的真炁量,恐怕都比不上一個最平凡的現代禁師——
直到第一次浪潮開始時,大量全新咒禁才伴隨著鬼怪的活躍一起出現在這個世界上,而咒禁正是禁師之力的根基,高等級咒禁不但威力強大,還能極大擴張個體的真炁量。
“就是現在……”
隨著體內真炁吐出,他整個人頭昏腦脹。岑冬生立刻咬破嘴唇,用疼痛刺激精神,努力保持意識清醒,重新將注意力集中到當下。
直到把那些漂浮在空中的文字全都被吸收入體內,岑冬生搖晃著站起身,立刻沿著來時的路返回。
……
“呼……呼……”
幸運的是,這一路上都沒有撞見其它鬼怪,等岑冬生一路跌跌撞撞跑回崗哨的時候,他已經渾身冷汗,氣喘不停,隨時都有可能暈過去。
不止是因為真炁的消耗,更是因為剛剛吸納入體內的蝌蚪狀文字正在大腦裡到處亂撞,腦袋一陣陣的疼。
他接下來要做的,就是一口氣解決這兩個問題。
岑冬生不敢有片刻放鬆,回到屋內立刻沉浸心神,盤腿打坐,進入冥想狀態。
這是一種讓精神處於半夢半醒的奇妙境界,既不會失去對外界的警惕,同時又有利於修煉和休憩,也是一種在未來人人皆知的基礎技巧。
腦海中到處亂轉的蝌蚪文字,伴隨著他注意力的不斷集中,開始化作成形的篇章。
奇妙的知識像海水般湧入了精神之中。
“……這就是……甲等咒禁……等等,這是——”
岑冬生察覺到了某個不可思議的秘密,猛地睜開眼睛時,竟看到眼前出現了一頭猛虎!
它的皮革漆黑,如同一幅水墨畫作,濃密的毛發中綴滿銀白色的斑點,輪廓看似虛幻,一雙瞳孔中有黑白兩色流轉;然而睥睨之間那擇人而噬的凶惡,卻又是如此真實,仿佛有著要將整個世界一口吞下的氣魄——
猛虎的身軀幾乎塞滿了整個房間,它低下頭顱,獠牙微張,似是嘲諷,隨即朝著岑冬生一頭撲來,直直撞入青年的胸膛,消失不見。
那一瞬間,他的腦海中浮現出驚人的奇景
一頭體型巨大如山巒、渾身鐵青的巨虎,正昂然挺立在天地之間,它的周圍風沙走石,狂暴的罡風卷起漩渦,恐怖的風暴讓世界的顏色變得模糊,它正朝著頭頂的日月怒吼;
——但在這頭惡虎之上,分明還有一個更為龐然的身影,正踩在它的頭頂,那是一個遮天蔽日的黑影,背後伸出一對羽翼,像夜幕般無儘延伸……
岑冬生麵如白紙、大汗淋漓,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取回身體掌控權。
“竟然……”
他扶住自己的額頭,眼神裡有著錯愕,有著驚喜,有著難以置信。
正所謂謀定而後動,在製定計劃的時候,他儘量去考慮種種可能發生的變故;但無論如何,他的目的總歸是單純的
掌握一種高等級咒禁,為自己的將來打下基礎;等正式踏上禁師之路後,再利用先見之明,朝著終極目標衝刺。
所以……他是真的沒料到會發生“這種意外”。
岑冬生垂下眼簾,看到自己的雙手,還在不斷地發著抖。
——“那個人,竟然不是在說大話……”
前世的那位前輩,曾經在他人麵前吹噓過“我距離特等不過一步之遙”。
所有人都覺得這個人不過是妄自尊大,但直到重活一世的岑冬生搶先一步得到咒禁,這才意識到,對方的話似乎並非單純的妄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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