龜孫大爺是個糟老頭子。
當路平跟著陸小鳳見到這個人時,發現對方不但衣著邋遢,渾身酒氣,而且正醉醺醺地趴在酒桌上。
若不是鼾聲如雷,路平幾乎都要以為這是個死人了。
“龜孫大爺來了多久了?”陸小鳳拉過一位端酒送菜的婢女問道。
那婢女回道:“從午後喝到現在,已經有四個時辰了。”
陸小鳳有些訝異:“都喝成這樣了,他竟然還沒打算走?”
婢女捂著嘴嗬嗬笑道:“因為今天是秋露姑娘上台表演的日子,他當然舍不得提前走了。”
原來如此!
陸小鳳恍然,轉過頭望向路平時,心情似乎愉悅了不少:“這聆秋露據說每三天才上台一次,我們今天來得巧了!”
說罷,他也不急著叫醒龜孫大爺,隻是吩咐女婢繼續端上酒肉,拉著路平坐下,一邊大口吃喝,一邊等著聆秋露的表演。
不多時,龜孫大爺慢悠悠醒轉。
他的目光先落在了陸小鳳身上:“陸小鳳?你怎麼在這裡?”
“有件事要找大智大通,想請大爺幫忙帶個路。”
聽到有生意上門,龜孫大爺雙眼頓時清醒了不少,雙臂一展伸了個懶腰,打個哈欠道:“帶路沒問題,但得等看完今天秋露姑娘的表演再說。”
“還有,今天這頓飯……”
“我包了!”
人情世故這一塊,陸小鳳還是做得很不錯的。
兩人說著乾了一杯。
龜孫大爺隨即又將目光轉移到路平身上,瞬間瞳孔一縮。
“你……你……”
他吞吞吐吐了半天,不知道想到了什麼,忽然改了口:“大俠有何吩咐?莫非也是要找大智大通打聽情報的?”
路平搖搖頭:“我隻是陪陸小鳳過來湊湊熱鬨而已。”
他知道龜孫大爺為何改稱呼自己‘大俠’,隻因自己回來得如此低調,對方自然會認為自己不願引人注意,所以不敢冒然將‘路平’兩字說出口。
又過了片刻,梅香塢內燭火一熄,隻剩舞台上一束朦朧的光。
隨即簾幕後出現一道婀娜人影,看不清麵容,隻能見對方手持琵琶。
眾客不約而同閉了口、停了動作,場上瞬間一片靜默。
須臾樂聲如清泉奏響,同時曼妙歌聲並起,詞曲婉轉,內含萬千愁緒,如泣如慕,聞者無不沉醉其中。
路平聽著曲子,目光則是透過層層簾幕,落在表演者的身上。
聆秋露,或者該稱呼她為萬朔夜。
也不知道她的人格分裂症好了沒有?
按理來說,憶無心都已經二十一歲了,時間線已經到了‘九龍變’的六年後。
但因為當年西劍流之亂並不嚴重,也沒了後麵的魔世入侵、墨亂佛劫等等災難,所以聆秋露、戀紅梅甚至是整個梅香塢的發展軌跡,都和原本不同了。
說不定她現在還沒治好。
說不定她到現在,還在苦苦尋找獨眼龍的蹤跡。
同樣情況的還有戀紅梅,按照時間來算,她的失血症應該早就發作了才對,但現在卻還獲得好好的……
不知過了多久,聆秋露表演完畢,悄然退場。
過了好幾分鐘之後,聽眾們才回過神來,繼續吃喝。
“我們走吧。”
路平正欲起身離開,忽地瞧見到角落裡坐著一個熟悉的身影,於是揮揮手道:“你們自己先走,我遇到個熟人,去打聲招呼。”
“行吧。”
陸小鳳結了賬,帶上龜孫大爺離開。
路平則起身走到另一處酒桌上。
“好久不久了,冥醫。”
冥醫杏花君,說起來還算得上路平在醫道上的半師。
正是因為學了他那一手織命針,路平這些年在醫道上的學習才能那麼順風順水。
“嗯……是你?!”
杏花君愣愣盯著路平看了許久,終於認出了他:“好幾年沒見到你,之前聽說你去了其它武林,這事真的假的?”
“當然是真的!”
“那你現在是回來了?”
“回來了。”
“那以後還走嗎?”
“暫時還沒做打算,不過短時間內肯定是不走了。”
“當下的江湖那麼熱鬨,我就算要離開,至少也得玩到無聊為止。”
路平笑了笑,又問道:“你這些年過得如何?”
冥醫抿了一口酒:“普普通通,還是老樣子,收錢治病,勉強糊口罷了。”
就你那個給人收費的方法,用‘勉強糊口’這四個字來形容,是否太謙虛了?
“這麼多年了,你就隻是純治病啊?難道就沒找個傳人之類的?”
冥醫聞言冷哼一聲道:“想當我‘冥醫’的弟子,哪有那麼容易?至少到目前為止,我還沒見到合適的人選。”
沒了魔世入侵,古嶽峰到現在還存在得好好的,所以修儒還沒有家破人亡,當然也就沒有了被冥醫收為弟子這檔子事。
“那真是可惜。”
“你也老大不小了,連個弟子都沒有,百年後這一身醫術傳不下去,豈不是白白浪費?”
冥醫奇道:“我以前不是教過你幾手嗎?”
路平翻了個白眼:“我又不是全職醫生。”
“再說了,這幾年我在其它武林中也曾學過彆家醫術,早已博采眾長、推陳出新,和你那套織命針大不相同了。”
聽聞此言,冥醫瞬間來了興趣,雙眼放光。
“欸……博采眾長、推陳出新啊?”
“被你這麼一說,我倒是對你現在的醫術感到好奇了,不如找個機會讓我見識一下?”
自古武者喜論武,醫者好論醫。
身為江湖上頂尖的醫生,冥醫對其它武林的醫術當然也大感興趣。
“哈哈哈……這自無不可!”
“你現在手頭上可有病人?有的話我們現在就能來切磋較量一番!”
路平十分爽快答應了下來。
在武道方麵,他幾乎已經是天下無敵,也隻有其它領域,才能找到與人切磋較量時的快感和刺激。
冥醫歎了口氣,麵露難色:“病人倒是有一個,但她未必肯讓我醫。”
路平大概能猜出他說的人是誰,隻不過仍明知故問:“哦?這世上竟然還有不願治病的人?到底是誰?”
“正是這裡的老板娘,戀紅梅。”
果然是她……
“她什麼病症?”
“失血症!”
“失血症……遺傳性的不治之症?”
“不錯。”
冥醫點點頭,隨即將昔年自己給對方治療兒子的過往講述了一番。
當年,戀紅梅的兒子萬紹光罹患失血症,每日高燒、出血不斷,身體越來越差,病情到了十分嚴重的地步。
失血症是不治之症,但萬紹光本人和父親萬曙天都沒有放棄活下去的希望,父子兩人請求冥醫在他身上進行治療。
冥醫答應了下來。
治療過程中,萬紹光每日吃藥、抽血不斷,忍受各種折磨,卻都無一成效。
戀紅梅身為人母,不忍心看到兒子受到如此折磨,於是提出停止治療,讓兒子安穩度過所剩不多的時間。
但萬紹光雖然年幼,卻心存俠義。
他認為哪怕冥醫治不好自己,也能在自己身上累積治療經驗,增加將來患同樣病症的人的生存希望,因此堅持繼續治療。
冥醫本已打算放棄,聞言後大受震撼,含淚答應了下來,但最終仍是沒能把人治好。
萬紹光死去之後,戀紅梅便因此記恨上了冥醫。
饒是早已知道這個故事,但再聽一次,路平也覺得唏噓:“所以……這位老板娘的失血症已然發作了嗎?”
“暫時還沒有,不過據我觀察,應該也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