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要是這道工藝是源於西方馬韉，那就該叫做西鞍漆更加合適呀。”鬆井造有些疑惑：“這個解釋是不是牽強而來點？”
“的確是有些牽強，所以另一個明代人都穆，在《聽雨紀談》中提出了另外一種說法：‘犀皮當作犀毗，毗者，臍也。犀牛皮堅而有文，其臍四旁，文如饕餮相對。中一圓孔，坐臥磨礪，色極光潤，西域人割取以為腰帶之飾。……後之髹器，效而為之，遂襲其名。’”
“都穆認為這種漆器的本名或者應該叫‘犀毗’，與‘犀皮’發音一樣，但文字不同。”
“他解釋這個‘毗’字是肚臍的意思。犀牛的皮膚結實，平常坐臥之時，肚臍這個地方就在地上磨得極為光滑，周圍還有一層一層的紋飾，像相對的中土饕餮紋。”
“西域人常把犀牛的肚臍部位的皮製成腰帶中間的一種裝飾或者帶扣，後來絲路打通，這種飾品開始為漢人所熟知。”
“比如《漢書·匈奴傳上》就有記載：帝賜單於‘黃金飭具帶一，黃金犀毗一。’可見當時黃金犀毗，是貴族身份象征性飾物之一。”
“因為是貴族所用的名貴裝飾，自然會影響到大眾審美和民間效仿，最終誕生了這樣一道漆藝。”
“我覺得這個解釋要合情合理得多。”金淳一說道：“中國有類似的文物證據嗎？”
“有，而且相當多。”周至說道：“三國朱然墓出土了犀皮漆羽觴杯，故宮博物院裡有明清兩朝的犀皮筆筒，葵瓣式蓋盒、香盒、茶葉罐等等。”
“不過古代的犀皮漆工藝由於多用赤、黃、黑三色填入，紋理常似犀牛皮、虎皮、或者像黃花梨的天然木紋，或者像削去了一些皮的菠蘿，因此到了清代，在粵地十三行裡，這種工藝也被稱為‘菠蘿漆’或者‘虎皮漆’。”
“但是古代匠人囿於規矩，創作上多有限製。”周至說道：“剛剛我們說的這些，隻是想要說明這種工藝從很早以來就已經存在，但不管是用色搭配、圖案設計、創作意圖，都已經跨越了前輩，完全是站在他們的肩膀上，用他們發明的工藝，獨立創作自己的作品了。”
“如果不是理解較深的人，看見一個清代的犀皮葵瓣式蓋盒，再看見阿格大哥你這幅漆畫，甚至都很難聯想得起來是同一工藝的東西。”
這話的確不是瞎捧，犀皮漆的文物主打的是古樸，沉穩，內斂，而列索阿格的畫作卻是華麗，濃烈，奔放，可以說兩者除了工藝這一點外，其餘幾乎處處都完全相反。
還有傳統的紋樣當中，以效仿木頭的紋理和水波紋理為主。
而列索阿格的漆畫，有的如同無數大大小小的肥皂泡堆疊，有的如同燈光在水波上蕩漾出光怪陸離的線條，有的如火山的噴發和岩漿的流淌，有的甚至如同周至最近發現的川南紅中的火焰紋，至有如麥田，雨塘，雪溪……
除了犀皮漆的工藝外，還能夠看到西洋油畫和島國高蒔繪的影子，工藝成就上或者還不如古人，但是美術語言的運用上可是超出前人太多了。
還是那句老話，經過係統學習的畫家，在設計和創作上，的確要比不理解美術語言和邏輯，隻知道進行人形拷貝粘貼的匠人要厲害多了。
相比於畫作，那幾個用犀皮漆工藝製作出來的光怪陸離的大葫蘆，反而是落了下乘，不夠看了。
但是周至不喜歡，不代表鬆井造不喜歡，尤其是一個大葫蘆，咋看圖案渾然一體，結果還可以對半分開，分開以後內壁分作黑色和紅色，兩道背景裡都充滿了雲氣，紅色的那半個葫蘆裡畫著一個強壯的男人，黑色的半個葫蘆裡描繪著一個溫柔美麗的女人。
而兩人的身周，還一圈一圈圍繞著許多稀奇古怪造型的怪物和大大小小的“人類”。
現在的周至對於彝族傳說故事已經有了深刻的了解，知道列索阿格描繪的是他們民族的創始神話。
在彝族的創世神話中，世界也是從混沌開始的，混沌中漸漸分出清氣和濁氣，然後形成了影和形。
清氣上升為天，變成男人希慕遮，濁氣下降為地，生成女人希堵佐，這兩位，就是人類的始祖。
清濁二氣不斷相交，晝夜明顯，生命開始。山林茂盛，獸類擴展，天君、地臣、無數的神也誕生了。
龍王的女兒賽依列·叫兒依得羅娃開始用黃泥來造人。
造出的第一代人是獨眼人，鼻梁上長一隻三角眼。這一代人名叫“拉爹”。
拉爹時代，人猴混居，冬穴夏巢，茹毛飲血，他們不會耕田種地，不會說話，不分長幼尊卑，處在男女混居的原始蒙昧時代。
漸漸的，人和猴產生的人口日益增多，人類的思想感情更加豐厚，人類發展到了第二代。
第二代人額頭生有一個橢圓型豎眼，這種人叫做“拉文”，拉文時代的人類增強了征服和改造自然的力量，也出了幾個著名的“賢者”，其中史驀魁發明了火，哺額克知道了農耕和畜牧。
其中有一個成了現代人類的始祖，當人類從第一代的希慕遮希堵佐，傳到第二十九代孫婁珠武的時候，婁珠武養育了十二個孩子，除了一個叫做武洛撮的，其他十一個搬到了臨水之地。
天神策格茲把美麗的三女兒許配給武洛撮。婚後三年，兩人都沒有生出孩子，賢者白博耿帶二人去祭祀祖先，連續生了三個孩子。
前兩個都正常，第三個卻足足懷了三年，生出來的孩子長一雙橫眼，開口就能說話，下地便能行走。
這個孩子就是彝族傳說中，“現代人”的祖先——阿普篤慕。
這個故事非常的神奇，在周至的印象裡邊，全世界所有的神話傳說中，隻有彝族的神話裡說了人是從猴子變過來的，而且還擁有“進化”這個概念。
不過總是進化在眼睛的差異上未免有點無厘頭，但是架不住將故事跟鬆井造一說，頓時將他迷了個五迷三道。
周至這才想起來，島國的許多上古傳說，和彝族這個傳說一樣的神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