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原產地歙縣的覆船山有一道天然奇觀“石門九不鎖”,乃是一道丘壑,丘壑中有一巨石,形如心臟,名為“天下第一心”。
巨石下的溪流叫做雲溪,有如穿心而過,所以這個地方就叫“澄心”,是儒釋道三教合一的天然道場。
這裡所產的紙,其製法是在寒溪中浸楮皮料,用敲冰水舉簾、蕩紙,最後熔乾而成。
成品“滑如春水、細如密繭。韌勝蜀箋,快比剡楮”。
史家稱其“膚卵如膜,堅潔如玉,細薄光潤,冠於一時。”
這紙首先是得南唐李後主極力推崇,設局令剡道監造名紙,供宮中禦用,並建堂藏之,就命名為“澄心堂”。
澄心堂一開始隻是南唐君主居住宴客之地,名字都沒有留下來,到後來增加了藏書功能,成為南唐著名的內府書庫。
而中主和後主曾召集文士入內從事經要典籍整理工作,待到成為收藏澄心紙的地方,方才有了“澄心堂”這個名字。
到了南唐中後期,該堂一度成為實際中樞所在,李後主讓學士於內召對谘訪、參政議政,其中直承宣命、總決政事之人,被稱為“澄心堂承旨”,權力一度大於烜赫一時的樞密使。
可見李後主對那個地方的喜愛。
而這一時代的畫家,如徐熙和黃荃,他們的畫作除了絹本,“多用澄心堂”。
不過這個紙到了宋代就已經變得極其珍貴,北宋歐陽修和他的好友,著名文史學家墨莊三劉之一的劉敞,都收藏有少量南唐澄心堂紙,歐陽修還寫過一首《和劉原父澄心紙》詩,裡邊便提到:“君家雖有澄心紙,有敢下筆知誰哉?”
意思是老劉你彆嘚瑟,你家裡雖然有珍貴的澄心紙,可是你找得到敢在上麵下筆的人嗎?
歐陽修之所以這麼得意,是因為剩下的不多紙張,都收藏於大內,歐陽修之所以得用,那是仁宗英宗神宗三代皇帝給他敞開了供應。
隻有皇帝的意誌,比如命李公麟繪製傳世之作《五馬圖》、命歐陽修的起草《新唐書》和《新五代史》、以及拓印的《淳化閣帖》等,方才取澄心堂紙使用。
直到宋代出了一個製作文化用品的名家潘穀,除了製墨、製硯之外,還將澄心堂紙工藝還原出來後,潘氏澄心堂紙再次引發轟動,得到蘇軾、歐陽修、梅堯臣一眾書畫名家的追捧,這才算解決了“澄心堂紙荒”。
梅堯臣就曾經為之作詩:“澄心紙出新安郡,觸月敲冰滑有餘;潘候不獨能致紙,羅紋細硯鐫龍尾。”
從此,潘氏澄心堂紙得到宮廷和名家的喜愛,每逢歲貢,歙地的文房四寶便是歲貢中不可少的藝術珍品。
元費著《箋紙譜》寫得很明白:“澄心堂紙,取李氏澄心堂樣製也,蓋表光之所輕脆而精絕者。”
南唐澄心堂紙很快就珍如龍髓,就連宋代潘氏澄心堂紙,到了明代都變得珍貴無比。
明朝的書法家董其昌在得到一些潘氏澄心堂紙的時後,都曾經感慨:“此紙不敢書。”
然而現在,在眾人的麵前,竟然出現了一摞!
周至有些喉嚨發乾:“這一摞……真……真是……”
“南唐澄心堂。”
“何……何以見得?”
“因為我見過。”張老已經將頭抬了起來,害怕呼吸的水氣沾染了寶貴的紙張:“台北故宮博物院藏有蔡襄的《澄心堂紙貼》,書架上有我從那裡帶回來的畫冊,小徐你去取來吧。”
畫冊印刷得非常精美,翻到蔡襄的《澄心堂紙貼》的時候,周至不禁感歎:“翰墨英豪蔡君謨,厲害!”
北宋四大書法家,大家公認是蘇黃米蔡,其實這個排位多半隻是為了押韻,或者說是為了名氣大小,甚至到後來這個蔡還發生過爭議,認為有可能是蔡京。
其實完全是胡說八道,四大書法家的名號其實要倒過來念才合適,蔡米黃蘇,最後兩位黃庭堅和蘇軾可以並列,排名不分先後。
而北宋當時天下公認的書法第一人,一點爭議都沒有,就是蔡襄。
蘇東坡曾在《東坡題跋》寫道:“獨蔡君謨天資既高,積學深至,心手相應,變態無窮,遂為本朝第一。然行書最勝,小楷次之,草書又次之……又嘗出意作飛白,自言有翔龍舞鳳之勢,識者不以為過。”
歐陽修對蔡襄書法的評價更是到了無以複加的地步:“自蘇子美死後,遂覺筆法中絕。近年君謨獨步當世,然謙讓不肯主盟。”
黃庭堅曾經和蘇軾笑噱對方書法,但是隻服兩個人:“蘇子美、蔡君謨皆翰墨之豪傑。”
《宋史》更是直接釘死了棺材板兒:“襄工於手書,為當世第一,仁宗由愛之。”
而蘇黃米蔡裡這個蔡是指蔡京,也不知道是哪個公眾號胡編亂造,到後來竟然能夠渾水摸魚,讓天下無數人信以為真,也是一件非常可笑的事情。
“看內容。”張老沒想到周至還是為書法愛好者,蔡襄這號稱北宋第一的書法周至之前都沒有見過,一下子就看入神了,隻得提醒。
“哦。”周至這才醒悟過來,念道:“澄心堂紙一幅,闊狹、厚薄、堅實皆類此,乃佳。工者不願為,又恐不能為之。試與厚直,莫得之見?其楮細,似可作也。便人隻求百幅。癸卯重陽日,襄書。”
“周同學古文不錯。”張老點頭誇獎:“句讀斷得不錯,台北故宮博物院斷成了‘試與厚直,莫得之?見其楮細,似可作也。’少了韻味。”
周至笑了笑,《說文解字》我都在標注第五遍這種事情,我就不用說了吧?
不過張老其實也就是隨口一誇,轉而說道:“看下麵的標注。”
周至看著畫麵下邊標注的小字:“《澄心堂紙貼》,尺牘,紙本,1063年作,北宋蔡襄書,行楷,縱4.7厘米,橫7.1厘米。”
看到這裡周至算是明白了:“這是蔡襄寄給他人的一封信,同時又是他寄給那人的南唐澄心堂紙的一幅‘標本’。
當時已經不可能是原始幅度那種五十尺了,純粹就是打個樣,意思他能夠找到的好工人,都推脫了按照這個標準仿造該紙的要求,也不知道是不願意做還是達不到這樣的工藝水平。”
“然後他不信這個邪,在樣品上寫了一封信寄給了這個朋友,跟他說多給點錢,他就不信仿不出來。”
“還指點了一處細節——‘其楮細,似可作也’。”
“最後說如果仿造成功他也不多要,隻要百張這麼大的紙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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