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壺蓋和壺身怎麼不一樣?”黃瑞山審視得很謹慎,問道:“都不像一套啊?要是拚裝的,價值應該減少吧?”
“這還真不是拚裝的,隻不過是分開在窯內不同的地方燒造的。”周至回答道:“因為窯內不同位置的溫度和還原環境不同,就導致了壺身發生了窯變,而壺蓋卻沒有的情況。”
“原來是這樣,那我選執壺。”黃瑞山說道。
絕大多數人都認為執壺的價值更高,因為東西較大,有具備窯變紋理,而八楞盞就一個黑,兩相比較,大家都覺得應該是執壺更有價值。
隻有盧爸認為這個八楞盞“黑得乖”,大壺雖然造型複雜,花紋絢爛,但是“看得鬨心”。
最終周至揭曉了答案:“兩件器物都是全品,品相都很好,但是除了盧爸,大家的答案都是錯的。”
“咦?居然還給爸爸蒙對了!”盧巧將小黑盞接了過去:“這個小黑盞要比大執壺的價值還要高,它好在哪裡?”
“其實在入窯之前,它們的身份區彆就已經體現出來了。”周至說道:“還是胎足,這個黑盞的胎足化妝土上得非常仔細,修整得非常規矩,相比這個執壺露出粗胎,底部修刀痕跡都沒有去掉,兩者的工藝水平就不在一個檔次上。”
“所以這個小黑盞,是當時的高手匠人製作的,它們的使用對象,也是達官貴人,而這件執壺就是純粹給老百姓使用的東西了,粗糙簡單。”
“這就類似官窯和民窯的區彆,民窯器物的精品,價值也很難超過官窯的普品,原因就在工藝,審美,以及使用對象和使用環境上,兩者存在非常大的差異。”
“這個執壺雖然發生了窯變,但是是最普通的那種藍白流淌紋窯變,器型看著複雜,但是在口沿,壺嘴,把手三處最能夠體現工藝和美感的地方,都存在不足。”
說著將執壺調整了一下位置:“大家看,壺把勉強算是正的,但壺嘴與壺把之間明顯存在一個角度,所以這是個歪嘴壺。”
“有嗎?”麥小苗將壺把對準自己,然後還眯起了一隻眼睛,用另一隻眼看壺嘴:“誒,還真是的,不細看都看不出來。”
“那這就奇怪了。”盧巧說道:“這種工藝不合格的壺乾嘛還要繼續燒啊?歪嘴壺也好賣嗎?”
“因為它送進饅頭窯之前是正的呀,”周至笑道:“這是在燒造的過程中,壺嘴在高溫下發軟變形造成的。”
“果園裡有好些這類的殘片。”盧爸點頭:“都是殘次品,感覺是燒出後就被摔掉了。”
“這個小盞就不一樣了。”周至說道:“第一眼,就是端正,規矩。”
“因為轉盤的存在,圓形瓷器的製作遠比方器簡單,這個茶盞是八楞的,要做到規矩,難度比圓器,四方器,筋楞器都難。”
“比筋楞器還難?”黃瑞山從小箱子裡取出來一個直頸瓶,瓶子下半部是如同菊花紋一樣的筋楞:“不可能比這個玳瑁斑的還難吧?”
“這個斑紋不叫玳瑁斑,玳瑁斑是黑底黃斑褐色過度,這個是黃底白斑黑色過度,因此這個該叫鷓鴣斑。”周至糾正道:“這個筋楞壺從工藝來講是最不難的。這樣的胎用了模具,是印出來的,已經不是手工的範疇了。”
“說回這個小盞。”周至將小黑盞和一個玳瑁斑的圓盞放到了一起:“器型規整,胎質細膩,釉色正黑,宋代茶盞以黑為上,這隻就是上品。”
“你們可以試著掂量一下,就會發現相比這個圓盞,這個黑盞壓手得多。”周至說道:“這就叫壓手杯。”
“現在天太黑了看不出來,但是用手摸就能夠感覺得到,這黑釉表麵並不平滑,有著一種非常細微的凹凸感,這是縮釉造成的,本身屬於瓷器在粗胎發展階段過程中的一種瑕疵,但是意外地造成了一種後代瓷器難以摹仿的光澤,叫做酥油光,或者說類似黑玉那種內斂深沉的油潤質感。”
“對!對對對!一直覺得這個小盞好看,可是就是說不出來到底是什麼感覺,”盧爸連連點頭:“我這個小盞白天看的話,就是肘子說的這樣!”
“瓷器行有個規矩,那就是古時候就珍貴的器物,到了現代依然珍貴;古代就一器難求,珍重傳承的瓷器,現代依舊一起難求,珍重傳承。”周至繼續說道:“古代同一時期的兩件瓷器,一件珍貴一件尋常,例如同期的官窯器和民窯器,那肯定是官窯器更珍貴。”
“雖然西壩窯不存在官貢這個概念,但是所產的瓷器也是分了等級的,有供達官貴人們玩賞使用的精品,也有供老百姓日常盛飯打醬油的通貨,兩者的差彆從宋代就已經形成了,這樣的差彆,到了今天同樣有效。”
“這個黑釉八楞口茶盞,不管是胎土,化妝,造型,釉色,做工,可要比這個執壺來得精細,所以有價值多了。”
“被肘子這麼一說,這東西看著好像是有些不一樣了哈?”麥小苗又將兩個茶盞拿起來掂了掂:“現在看著兩個茶盞和一個執壺,還是這個黑茶盞更耐看。”
“就是,我也有這種感覺。”黃瑞山點頭:“不過之前不好意思說出來,怕大家笑話。”
“其實這就是眼力增長了。”周至說道:“京裡兩位老爺子經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就是好東西自己會說話,隻要你和它們相處久了,自然就能夠分辨出好壞來。”
“盧爸就是例子,就算他說不出東西具體好在哪裡,但是和這些東西相處得久了,也能覺察出差彆來。”周至笑道:“所以他剛剛說這個八楞口茶盞‘黑得乖’,就是發現了這種審美上的差異,潛移默化地形成了感覺。”
“那這兩箱東西也算是有價值了哈?”盧媽問道。
“那是當然。”周至點頭:“不過這價值得分,看是經濟價值還是文化價值。”
“如果說經濟價值的話,這一大箱子碎片是沒有什麼價值的,就算是小箱子裡的完整器,由於西壩窯在古代就不屬於重要性非常突出的窯口,生產的東西也都是在民間流通,因此從收藏價值看,當然就無法和傳統的官哥汝定鈞五大名窯,甚至連耀州窯、湖田窯、磁州窯、景德窯、邢窯、吉州窯、越州窯、龍泉窯都比不上。”
“所以要說經濟價值的話,比我們前年發現的邛窯還要低一檔,現在邛窯的價格都沒有起來,西壩窯就更說不上‘值錢’二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