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回了客棧,梨梨把事情都安排好,也沒心思再關心彆的了,倒頭就睡。
第二日一大早,梨梨就帶著人把東西送上了山。
曾吟風今日看起來精神得很,安排著下屬一起運東西。
曾吟風對梨梨笑了笑,梨梨也回了個笑。
昨日不知道是不是來得晚,梨梨來時未見一家人影。
今日倒是熱鬨多了,偶有幾戶人家開了門,有幾個人帶著紗巾在院子裡透氣,好奇地往村口看。
梨梨眼神掃了一遍,打了補丁的薄棉衣讓她想起了剛到沈家時的模樣。
西鄉郡從未有過如此溫度,想必這些百姓也沒有厚棉衣。
此時倒是沒下雪,還有些太陽,十分舒服。
沈嘉清喜笑顏開地看著一麻袋一麻袋的藥材運進去:“太好了,有馬齒莧了,此物具有清熱解毒、涼血止痢的功效,我正好需要!”
“還有棉衣呢。”
梨梨的人都不便進來,在村子裡的官兵也就隻有先前守在村口的那幾個,幾個人忙的不行,又是搬藥材又是發棉衣的。
大部分人家家裡都有人感染了霍亂,不能出門。
幾個官兵隻能一家一家的按份發放。
梨梨注意到那些村民的眼神有些驚慌,官兵走到下一家發棉衣之後試探著拿了棉衣,見外麵的貴人們都沒有出聲嗬斥,便知道這些棉衣是特地發給他們的了。
“好厚的棉衣!”
“肯定很暖和,貴人來給我們送棉衣了!”
不少村民都攙扶著老人出來,也不出門,大概是染了病不敢,隻躲在門內虛虛的給一行人行禮,說著感謝的話。
西鄉郡從未有過如此暴雪,這麼一場暴雪幾乎是意外中的意外,又攤上霍亂,力村的百姓差點就要凍死在這冰天雪地裡了。
霍亂這病吧,大家都知道,染上了就隻有死路一條罷了。
再怎麼治,也無非是延長死亡的時間罷了,終究救不了的。
可那些大夫竟還願意留在村裡,一直沒有放棄他們,一直在努力著。
現在,居然還有貴人來給他們送棉衣!
百姓們聲淚俱下,不停地說著謝謝。
或許是病著,身體都消瘦的很,在滿地的白雪中更顯飄搖。
梨梨心中百般滋味。
其他人都齊齊歎著氣。
簡單地用了午飯,梨梨拉住要回去繼續研究的沈嘉清問道:“四哥,這大雪下了也許久了,但村民們家中應該都還有餘糧吧?”
沈嘉清搖搖頭:“我也不清楚,每次去村民家裡,我們都是來也匆匆去也匆匆,哪裡能多呆。之前也問過村長,村長看我們為了這病儘心儘力,不想讓我們再費心管彆的,隻說餓不死。”
“哦。”
梨梨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放開了沈嘉清,出門吹風去了。
曾吟風仍在幫忙運物資,人手太少,他直接親自推起了鬥車,把藥材運過來。
“曾大哥。”
梨梨笑著給他問好。
曾吟風小聲喘了口氣,揉了揉腰:“梨梨,多虧了你這些東西。其實我之前也早就讓人調些藥材棉衣過來,隻是……實不相瞞,眼下西鄉郡各地情況都好不到哪去,大大小小的流感也發了無數。土地被凍死,許多百姓都還沒來得及豐收,連糧食也沒多少。我身為知州,各地都要一視同仁,彆的地方需要這些,我不能硬把東西給調過來。”
曾吟風歎了口氣。
“這有什麼的,四哥哥和司空爺爺在此,我就是為了他們也要這樣做的。”梨梨一頓,“不過,西鄉郡五年前大旱饑荒,西鄉郡已是受了重創。如今暴雪肆虐,西鄉郡尚未完全修養好生息……”
“是啊,西鄉郡本身土地就有些貧瘠,又接二連三的發生這種天災……有時候,我卻也隻能無力地看著。不過,我已經向朝廷說明了此事,請求陛下批賑災糧。西鄉郡的糧倉所剩不多,應當也能撐到賑災糧下來。若是不行,我便書信一封,向另外幾個富庶的郡縣借糧食。”
曾吟風說的輕鬆,臉色卻一點一點的凝重起來。
賑災糧的流程,上上下下要經過無數官員,哪裡那麼容易等的來?
西鄉郡這個情況,怕是還沒等到過年,就要撐不住了。
梨梨忽然想到了虎老炮那寨子裡的大倉庫。
那裡麵可全是糧食啊。
嘿嘿。
梨梨勾唇一笑。
反正那也是偷的她的糧食,她拿來用的話,很合理吧?
如果不是偷的她的,那也沒事,總歸是不義之糧。
她剿匪要點戰利品怎麼啦。
梨梨越想越有理,翅膀直接就硬了。
“曾大哥,梨梨送你批糧食呀?”
“啊?”
次日,官道上厚厚的積雪被官兵清掃開,大批大批的糧食運進了汝城。
曾吟風命人留下了汝城的份量,將剩下的都運去了府城由府衙統一進行抄錄再統一調配。
顧子亦的人馬抵達那寨子時,糧食早就空了。
不過顧子亦也不在意糧食,直接包圍了那城郊的院子,把虎老炮抓回了安定城。
梨梨直覺與那日見到的柯安有關係,讓韓錫給顧子亦帶了幾句話。
韓錫一一記下,末了,道:“殿下讓小姐行事小心些。”
“嗯?”
梨梨不解。
她需要小心什麼?
“紅鷹軍比武那日,曾有一糧草官與小姐交談過。殿下查到,那糧草官王大人與柯安有些接觸。殿下懷疑那日王大人是故意到小姐麵前說話的。”
梨梨頓了頓,應聲:“好。對了,南林郡怎麼樣了,可下了暴雪?”
韓錫點了點頭,表情沒多凝重,也沒多說什麼,梨梨便懂得了南林郡情況尚好。
至少,不比西鄉郡差。
韓錫押著人大搖大擺回了南林郡,一開始梨梨還奇怪,捉拿敵國細作這事,是能這麼光明正大的麼?
不過梨梨想起顧子亦提醒她的那事,梨梨又好像知道他們的心思了。
故意的嗎?
他們是一夥的?
那日那位王大人似乎有意無意地在說顧子亦對她的特殊,是在確認用她這個人能否拿捏住顧子亦嗎?
梨梨轉身回了村子裡,看著全都緊閉著門的村子,心裡複雜得很。
“梨梨!”
沈嘉清拿著一萬藥湯跑了過來,梨梨差點失手打翻手邊的茶盞。
梨梨無奈地拿帕子擦了擦潑出來的茶漬:“四哥哥,這是怎麼了?”
“我試出來了,試出來了!”
梨梨心下微驚,卻又覺得意料之中。
那碗湯藥仍舊冒著熱氣,看著黑乎乎的,聞著也十分苦澀。
“我試了上百種藥方,連陶瓷鍋都煮壞了兩個,終於被我試出來了,這一個藥方,不會與霍亂相衝!”
沈嘉清麵上帶著雀躍,十分欣喜又激動。
這兩日他徹夜不眠,連司空神醫都差點看不下去。
但沈嘉清越失敗,他就越來勁,較上勁了似的,越來越精神。
司空神醫雖然不支持小孩子熬夜,但他隱隱約約也知道什麼似的,隻默默支持他。
梨梨倒是比沈嘉清要冷靜得多:“四哥哥,這藥可試驗過了?”
“自然,昨日師父那藥效便過了,夜裡我特地不帶紗巾去轉悠了兩圈,果然就立馬感染了,淩晨我便有了反應,我就趕緊試了幾十種藥方。”沈嘉清興奮地舉起手中的藥,還把自己的臉湊過去給她看,“你瞧,原本我這左臉上潰爛的全是膿皰,現在已經全消了,隻剩下印子了!”
梨梨被他前半句嚇得一激靈,四哥哥居然為了試藥專門跑去讓自己染病。
這得虧是他研究出來了,要是沒研究出來該怎麼辦?
“四哥哥,你太冒險了!”
沈嘉清不以為意:“害,這有什麼,身為醫者,以身試藥是常事。”
沈嘉清驕傲極了,從一定程度上來說,他便是這世間第一個被治好的霍亂病人了。
梨梨無奈的很,但沈嘉清雷厲風行的,都已經這般了,司空神醫多半也是知道的。
司空神醫都沒說什麼,她又能說什麼呀。
“我就知道四哥哥你可以的!”梨梨想了想,“司空爺爺呢,這方子連司空爺爺都沒能研究出來,他不得為你開心死呀?”
“沒那麼玄乎,其實師父這些年也有在關注此事,奈何霍亂這病吧,已經有許多呢=年未曾有過了,缺少實踐經驗,才一直沒能有所突破。我也是借鑒了師父的手稿,才僥幸得出的藥方。”沈嘉清不好意思地撓撓頭,“昨夜我以身試藥,師父他在外間守了我一夜,眼下正在屋子裡睡著呢。”
梨梨點了點頭。
“眼下沒染病的村民都已經撤走了,今日剩下的人理應也全都離開力村,連李大夫和張大夫都已經離開了。若是要挨家挨戶的發藥,眼下隻能由我來做此事了。事不宜遲,四哥哥咱們快些去準備藥吧!”
霍亂疫病有的救了這事兒,傳出去肯定得讓四哥哥出名啦。
兩個人忙忙碌碌,整間屋子裡的爐子全都忙了起來。
梨梨隻遠遠見過一眼得了霍亂之後的潰爛模樣,有些滲人。
除了身體上的痛苦,更多的還有親眼瞧著自己的身體一點點腐爛的無措。
梨梨顧不上飄揚的小雪,左手一碗右手一碗地出了門。
梨梨也不作死,把藥放在門口,敲了一敲門,說一句該喝藥了,便直接走人去了下一家。
主打的就是一個不多事哈。
不怕死但不作死。
沈嘉清在院子裡熬藥,梨梨當跑腿小妹。
一來一回,花費了大半天,總算給整個村子的人都送完了藥。
梨梨到沒有多累,從前她往田裡跑,一跑就是一整天,可比這累多了。
沈嘉清也終於結束了熬藥的工作,在藥櫃旁清點著藥材。
沈嘉清給梨梨報了幾個藥名。
“梨梨,這幾味藥用的最多,已經快要沒了。村民們感染的久,每個人體質又不同,劑量和數量都不同,有些人怕是得喝上一個月。這幾味藥能不能想辦法在弄些來?”
梨梨默默記下了這幾味藥的名字:“好,我今日下山便讓小七去辦,四哥哥放心吧。”
沈嘉清放鬆地笑了笑,連續多日的緊繃讓他勞累不已,如今終於能踏實的睡個好覺了。
接下來的小半月,梨梨一直陪著沈嘉清呆在汝城。
曾吟風聽說沈嘉清真的研究出了解藥,立馬組織了一群大夫上山幫忙一起熬藥、送藥、看診。
情況穩定了下來,梨梨倒也落了個清閒,不用日日跑上山去。
空閒了下來,梨梨便又犯了老毛病,轉身進了田裡。
顧子亦已經查明,虎老炮那寨子裡的糧食,確實是出自南林郡,甚至是安定村種的那批。
自己的糧種用著放心,梨梨便乾脆取了些糧來做糧種,在西鄉郡的田裡研究。
這些天仍舊暴雪,梨梨隻能讓人把上麵的厚雪層清理了,取了一堆土回去,在客棧裡用一十分寬長的花盆做模擬田。
屋子裡燃著炭火,溫度正好。
隻是這土先前被凍壞了,梨梨費了好大的勁才讓土“活過來”。
曾吟風早就聽說過梨梨的厲害,當年他剛上任西鄉郡知州時便差人去請過她,希望她也來看看西鄉郡的土地,隻不過被梨梨拒絕了。
梨梨拿著她的小鋤頭刨土,有些赦然:“曾大哥,你也彆怪梨梨。先前,我確實是沒有想插手彆的郡縣之事的想法,哪怕這事是絕對有益於百姓的。”
“我懂。”
曾吟風曾經沒怪她,現在更沒怪她。
這幾日的接觸下來,曾吟風非常直觀地感受到了為何連太子殿下都對一個小姑娘如此欽佩。
梨梨的身上,有一種十分理性的沉穩。
她善良,卻不盲目。
她聰慧,卻不自作聰明。
她甚至看得透很多連大人都看不透的道理,或許那些道理其實很淺顯,但當人深處其中時,人人都會有看不清的時候。
梨梨像一座溫和的燈塔,她理解你的一時失航,也會無聲地提醒你。
曾吟風笑了笑:“其實當初我會來西鄉郡做知州,不是我爹要求的,是我主動請纓的。”
“嗯,我知道。”梨梨把手裡的稻種種下去,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