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鎮嶽這話說的直白,顧子亦不可能聽不懂。
顧子亦眉頭緊皺:“您確定?”
顧子亦自然知道鎮國公府嫡小姐走失一事,可白雲喜靜,極少出席宴席,顧子亦之前又還小,偶爾見過那麼一兩次也都忘了,後來長大了些又來了南林郡。
他一對鎮國公府那位世子夫人沒什麼印象,二沒見過那不見蹤影的小姐。
因此他從未把二者聯係在一起過。
難怪,難怪小世子夫人如此喜愛梨梨,難怪顧子期如此親近梨梨。
原來冥冥之中也是有血緣的指引。
楚鎮嶽粗眉一凝:“老頭子還能騙你不成?我這雙眼睛什麼人沒見過,我也不怕冒犯那沈家,梨梨這孩子,不像是沈家能生出來的孩子!”
他沒接觸過沈家,沈家人固然實誠善良,可梨梨骨子裡那股勁兒是絕對不可能從一個農家裡養成的。
那股血性,那股溫馴下掩藏的蠻勁,倒像是他的老友傅琅。
“很久之前傅琅還不是鎮國公,那時他還隻是個副將,一路從沙場上打下來,天不怕地不怕。不滿奸臣作祟,他直接深夜裡潛進去把人家打了一頓!”
顧子亦沉默。
一向沉著冷靜的他險些腦子轉不過彎來。
顧子亦想到了一個同樣的問題。
如果梨梨真是鎮國公府的嫡小姐,那按照輩分他豈不是要叫她表妹?
雖然京城大戶中表哥表妹結親的數不勝數,可梨梨又不是那些人,這小團子一向拎得清。
她要是叫他表哥,他就真的隻能是表哥了!
永遠運籌帷幄的太子殿下慌了神,一緊張起來他就忍不住八百個小動作,一會兒麵無表情地喝茶,一會兒皺著眉沉思,一會兒揉著太陽穴歎氣。
楚鎮嶽:“……”
他孫子這是做甚呢?
顧子亦沉吟片刻,召來追風,疲憊地吩咐他:“去查清楚,查不清楚就回京城找顧子安,用什麼法子也要他開口。”
追風:“是。”
“等等。”顧子亦叫住他,“等馬家那事的密信到京城,顧子安就差不多該閉眼了,讓人抓緊點時間。”
“是。”
追風再次轉身往外走。
“等等。”顧子亦又叫住他。
追風:“……殿下還有何吩咐。”
顧子亦嚴肅地囑咐道:“做的隱蔽些,千萬彆漏了風聲。特彆是鎮國公府那邊,還有沈家,和小姐……”
“……還有嗎殿下?”
“去吧。”
追風趕緊走了。
顧子亦又恢複了沉穩的模樣。
楚鎮嶽不解:“怎麼如此緊張?”
“沒什麼。”顧子亦淡聲道。
楚鎮嶽點點頭,感歎道:“傅琅這老東西,就這麼一個兒子,兒子生了一兒一女,孫子倒是優秀,可惜孫女才那麼點大就被奸人擄走。若梨梨當真是那孩子,也算是雙喜臨門了。”
“雙喜臨門?”
“嗯?老夫幫他找到了孫女,還送了個孫女婿給他,怎麼不算雙喜臨門?”楚鎮嶽義正嚴辭。
趙管家笑的欣慰。
若是梨梨在此,便要心裡嘀咕,趙管家這笑容就像是要馬上說出那句“少爺第一次對一個女孩這麼好”了。
顧子亦:不嘻嘻。
顧子亦心裡可一點沒歡喜的感覺,外祖如此這番說法,更是讓他焦慮了。
都顧不得楚鎮嶽話裡的打趣,顧子亦認真道:“外祖,您在梨梨麵前可千萬不要說這種話。”
楚鎮嶽氣的胡子一歪:“為什麼?老夫看得出來,梨梨那孩子對你也很是依賴,老夫在這邊關無趣了這麼多年,好不容易孫子有個喜歡的小姑娘,你讓老夫做個媒婆怎麼了?你不懂,這夫人是得從小就開始對她好,潤物細無聲的讓她離不開你,日後……”
“外祖!”顧子亦歎了聲氣。
他何嘗不知道?
他不是一直在努力嗎。
隻是他有他的節奏,楚鎮嶽現在知道了梨梨身份有疑,他怕萬一梨梨察覺到什麼不對勁來,打亂了他的節奏,那就什麼都完了。
雖然他知曉外祖靠譜,但他還是怕那個萬一。
梨梨那丫頭,太玄了。
還是小心為上。
“行不行吧,不管你們。”楚鎮嶽失望的進了屋子,“老咯,孫子嫌棄啊。”
顧子亦無奈,對趙管家道:“趙伯,麻煩照顧外祖了。”
趙管家笑吟吟:“這是老奴的本分,殿下放心便是。倒是殿下,老奴瞧著沈小姐是個極其機靈聰慧的妙人兒,又秀外慧中,日後定是會有許多男子傾慕的。殿下可得抓緊啊。”
顧子亦失笑:“趙伯放心吧。”
趙伯告退下去伺候老將軍就寢了。
顧子亦款步回房,月光輕柔瑩白。
他又忍不住想起方才那事。
至少在事情查清楚之前,無論如何也不能讓梨梨知道這事。
他可不想隻跟她做什麼兄妹。
還好梨梨現在什麼都不知道,他得在梨梨知道這事之前扭轉一下。
嘖,可細細想來,鎮國公和皇室又沒什麼關係,鎮國公是草莽出生,一步步爬上來的。
鎮國公府的世子和世子夫人和他更是沒半點關係。
也就是因著顧子期,他們才有那層關係在。
嗯,也不算表兄妹,隻是輩分上這麼叫罷了。
想到這,顧子亦一掃沉悶,愉悅地回了院子練劍。
在安定城住了小半月,梨梨白日裡去逛菜園子,夜裡去“視察”各個夜宵攤子。
顧子期平日裡愛黏著梨梨,但梨梨出門時他就隻能自己乖乖跟著顧子亦,顧子亦大多數時候都自己在院子裡練劍,偶爾回去軍中一趟。
顧子期今日實在無聊,跟著顧子亦一起去了軍中,一邊被軍營裡的肅殺之氣嚇到,一邊又對這些厲害的將士們崇拜至極。
顧子期一回來,便迫不及待地跟梨梨分享今日所見。
“姐姐你是不知道,楚老將軍練兵那氣勢,跟你給我講的話本子裡一樣厲害,原來話本子裡說的勢如山洪是這般模樣!”
梨梨笑著給他剝了幾個小橘子:“是嗎?”
“嗯嗯!早晨練完兵之後太子哥哥就讓追風帶著我在軍營裡閒逛,我看見了好多好多呢,射箭騎馬刀劍槍……練什麼的都有,可厲害啦。”
顧子期興奮地掰著指頭一個一個數,還揮舞著拳頭給她演示那些士兵是怎麼動作的。
梨梨被他這模樣逗笑了,笑著笑著,梨梨就想起了沈嘉豪。
大哥哥已經離家近四個月了,除了他離開那天的那封信,一封信都沒有寄回來過。
大哥哥去哪裡從軍了?
離南林郡最近的便是楚老將軍的紅鷹軍,可梨梨一早就拜托顧子亦查過了,紅鷹軍近期並未收新兵,更彆說一個叫沈嘉豪的新兵了。
沈嘉豪沒有去紅鷹軍。
“唉。”
梨梨多少能猜到點沈嘉豪的心思,南邊有紅鷹軍在,紅鷹軍是楚老將軍麾下的精銳之師,威名遠揚。
而且南方難起戰事,沈嘉豪要想快速建功立業,必須在戰場上乾出一番成績來。
梨梨思來想去,覺得最有可能的應該是北方那邊。
北部地區直麵蒙古,蒙古一族向來凶悍,野心極大,時常侵擾邊境,戰事頻繁。
沈嘉豪一心想要出人頭地,北方的戰場對他來說有著巨大的吸引力。
“姐姐,你怎麼啦?”
顧子期察覺梨梨神遊,扯了扯她的袖子。
梨梨回過神來,勉強笑了笑:“沒什麼。”
“哦。”顧子期半信半疑地接過橘子,“可是姐姐看起來不開心,是不是今日累著了?”
“有點兒,今日去了北郊那邊,前幾日下了雨,那兒地勢低,難踩的很,走的我腳疼呢。”
“那子期給姐姐捶捶腿!”
顧子期迅速跳下板凳,給梨梨捶腿。
梨梨心都化了:“子期可真棒。”
得了誇獎的顧子期捶的更加賣力了。
又過了幾日,顧子亦在大金那邊的探子傳來消息,大金皇帝崩了。
彼時眾人正在院子裡烤肉吃,沈葉刷醬的手一頓,背對著其他人,讓梨梨看不清他臉上的情緒。
到底是十幾歲的少年,沈葉遲緩下來有些走神的動作還是出賣了他。
梨梨有些擔憂,畢竟是他爹,怎麼可能沒一點傷心呢。
梨梨走到他身旁,輕聲開口:“沈葉哥哥……”
沈葉笑了一下,把烤好的肉夾到碟子裡給她:“無事。”
梨梨接過烤肉,想說點什麼,還是沒說,打算先聽追風把話說完。
她覺得比起皇帝怎麼樣,沈葉可能更關心他母家和大哥。
顧子亦幫梨梨把碟子放好,示意追風繼續說。
“先帝駕崩後,理應太子即位。可大皇子那邊突然拿出了先帝的遺詔,遺詔上說……太子年少,資曆尚淺,封南伯侯烏番爾為攝政王,暫理朝政,同時教導太子與大皇子二人,輔佐其治國之道,一年後由攝政王擇一人繼位。”
沈葉手中的筷子突然掉地。
“嗯。”顧子亦似乎早就料到這個結果,平靜的令人驚訝。
梨梨忽然就懂了。
顧子亦早就跟她說過,大金皇帝撐不過這個冬天。
她也問過他,到時候是大皇子贏呢還是太子贏呢。
顧子亦說,誰都不會贏。
原來是這麼個不會贏呀。
但是她又迷茫了,這個攝政王是從哪裡冒出來的?
太子年少,都十幾歲了還年少啊。
一看就知道有問題。
梨梨百思不得其解,滿眼求知欲地望著顧子亦:“殿下殿下,求解答。”
顧子亦輕笑兩聲,挑眉:“想問什麼?”
“烏番爾是誰呀,我好像從來沒聽說過,為什麼大金皇帝要找他來做攝政王呢?難道他不怕攝政王權傾朝野,把江山占為己有嗎?”
“烏番爾是同父同母烏番曼將軍的幼弟。”沈葉突然道。
“弟弟?”
梨梨驚訝,她記得烏番曼是太子那邊的人,這麼一來,烏番爾豈不是鐵定站太子那邊了?
沈葉看出她心中所想,搖了搖頭:“二人年齡相差二十餘歲,又是一文一武,觀念完全相反,二人關係不甚融洽。”
其實何止是不融洽,根本就是水火不容。
當年烏番曼悄悄踏進邊界屠鎮之事傳回了大金,身為南伯侯的烏番爾第一個站出來指責他。
殺害無辜百姓來達到威懾的目的,這是萬萬不可取的,是違背良心的。
烏番爾乃一介文臣,他對兩國開戰並無其他看法,但他絕對不會認同采取這種卑鄙的方式。
更重要的是,烏番爾少時曾來南晉遊曆,路遇匪賊,就是被烏番曼屠殺的其中一戶人家所救,烏番爾在那戶人家那休養了近一年,感情至深。
救命恩人被親哥哥所殺,烏番爾更加憤怒,然而烏番曼卻不以為意,幾條人命罷了,殺了就殺了。
自此,兄弟二人徹底翻臉了。
所以大金皇帝這個舉動,真個朝堂都沒看懂。
朝堂裡現在無非就兩方勢力,一是長子,二是嫡子。
一部分人認為,烏番爾乃烏番曼胞弟,就算兄弟二人誤會頗深,烏番曼幾年前已經死於傷病,可烏番曼是太子黨,血濃於水,烏番爾肯定會與兄長一致。
另一部分人認為,翻臉就是翻臉,當初烏番曼的喪事烏番爾都不曾出席,烏番爾沒準就要反著他來。
總之這道遺詔一出,朝堂中眾說紛紜,一時間誰也分析不出來長子和嫡子誰的勝算更大些。
梨梨聽的嘖嘖稱奇,沈葉聽完之後表情已經藏不住了,抑製不住的擔心。
“這個烏番爾頗有文采,我大哥年少時曾得過烏番爾指點文章,可後來又一次我在宮宴上闖了禍被他教訓,大哥為了賠罪也被他訓的很慘,還被他說溺愛幼弟。”
沈葉蚌埠住了,在異鄉這麼久他沒哭,見不到親人他沒哭,此時卻哭的像個孩子,好似之前在大金的那個紈絝皇子。
“這下好了,我也不知道烏番爾對我大哥什麼態度了,都怪我,要不是我闖禍……”
梨梨見不得人哭,剛想安慰幾句,就被顧子亦壓下手。
“五皇子不必驚慌。”顧子亦麵色淡淡,“令兄能與對方斡旋數年,又豈是等閒之輩?”
沈葉一頓,細細琢磨這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