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路途的緣故,當顧懷帶領著從北境各地征召的預備兵力以及部分地方戍衛部隊到達前線的時候,已經算是深秋了。
草木枯黃,葉落歸根,燕雲十六州因為雨水充沛而洶湧的河流池塘也會在這個時候開始漸漸乾涸下去,直到明年再開始一個新的輪轉。
然而,正所謂秋高馬肥,這個年頭自然氣候的循環、農業生產的規律擺在那裡,無論魏遼都擺脫不了這些限製,隻有在秋收之後,深冬之前,燕雲地區的軍隊才能算處在最佳狀態。
也難怪雙方都默契地在此時開始動兵了。
唯一有所區彆的,便是戰場的主動權掌握在魏國手裡,收複幽燕以後,這場北伐什麼時候打,就真的是魏國說了算,遼國接連失利,國內形勢動蕩,真要舉國南下,再輸一場那就真要把家底都輸光了,所以比起進攻,此時的遼國顯然更適合防守,隻要能守住中京道上京道,或者再貪心一些解了西京道之圍,有草原這個源源不斷產出騎兵的根基之地,再過十幾二十年,等到下一代遼人長大,等到國內的動蕩穩定下來,那麼魏遼之間模糊不清的態勢便會再一次明朗起來。
也難怪遼國會直接調動上京道中京道所有可用兵力堵在了魏遼邊境,甚至從草原的直係部落也抽調了大軍南下,既是給自己人壯聲勢,也是為了告訴魏國:雖然之前輸了幾場,連南京道都丟了,但如果真的玩起命來,隻是魏國還不夠看,最理智的選擇,就是退回南麵,等到雙方舔舐完各自的傷口,再來分個生死。
然而問題偏偏就出在這裡魏國很顯然是打算把該做的事在這一代做完,準確的說,是準備在一兩年內就給遼國下葬。
戰火有了燃起的趨勢,伴隨著秋葉的飄落,沙場秋點兵便不再是一句詩詞,而是成了實景,幽燕與遼國中京道、上京道乃至西京道接壤的邊界上,背靠江南、蜀地、河北三地數十州拚儘全力供給的北境邊軍一口氣投入了實打實的十餘萬大軍,堪稱浩大。
當然,這還隻是明麵上的數字,這一次魏國到底從北境從整個帝國抽調征召了多少軍隊,這些軍隊如何分布在幽燕與遼國接壤的三麵,沒有人清楚,而遼國的兵力比起魏國隻會多不會少,畢竟遼國從來都是號稱“帶甲百萬之眾”,光是上京中京堆在邊境的大軍便近了二十萬,算上西京道仍在死戰彷佛被拋棄的孤軍,算上草原裡那些上馬作戰下馬遊牧的無數子民,很明顯遼國才是這個時代最為凶悍的戰爭機器。
如果再算上征召的民夫、輔兵,那麼雙方這一次極為默契的集中兵力,最終到達戰場的人數可能會超過四十萬。
這才是真正的國戰,拚儘一切,壓榨出所有的潛力,連最基本的生產與工業都受到影響,從百姓的嘴裡奪走口糧,連綿的民夫牛車驢車往返於前線後方,讓那些處在一生中精力最充沛、生命力最旺盛的漢子拿起武器,朝著前方不斷地前進,前進!
一邊是深怕夜長夢多,力求畢其功於一役,一戰打出天下太平,另一邊則是不畏戰、不怯戰,遊牧劫掠起家的民族隻會在戰場上露出殘忍猙獰的一麵,或許更晚開戰更有勝算,但既然敵人都來到了麵前,那麼就沒有任何理由後退一步。
來,來廝殺,來征服,勝者獲得一切,敗者亡國滅種!
無數圍聚在長城後方,或操練或休憩或巡邏或警戒的魏軍士卒,看著那從南方跋涉而來,浩浩蕩蕩的王旗親衛,還有那杆沒有絲毫晃動,代表著大魏靖王的旌旗,感覺身體裡的某一部分漸漸湧出一股沸騰的、澎湃的戰意,不知道是誰第一個舉起手裡的武器,朝著那匹白馬嘶喊著:
“萬勝!”
聲音彙聚成一片,響徹在北方高遠的天空下,原本井然有序的大營出現了一絲混亂,卻沒有任何軍紀官出聲斥責,甚至他們自己也成為了嘶喊咆哮的一員當然還有人把“萬勝”喊成了“萬歲”,說不清是有心還是無意,但很快就被淹沒了下去,陽光照在所有人的身上,照亮了他們明亮的眸子。
戰意,軍心能描繪出這一幕的詞有很多,但放在幾年之前,沒有人能想到會親眼見證這一幕。
畢竟那時候遼國對於魏國來說是滅頂之災,是懸頂之刃,是不可能戰勝的宿敵,是遲早會用馬蹄踐踏中原的異族。
到底是因為什麼有了這種轉變?是當初遼國奔襲過千裡魏境,卻在大魏京城腳下被活生生打退狼狽撤兵?是那匹白馬上所載之人孤身入北境,讓原本千瘡百孔岌岌可危的北境重新有資格直麵遼人?是魏國經過這麼幾年的泥潭打滾,終於解決了內亂與外患,讓眼前的敵人隻剩下了一個?還是如今身處前線的大軍,不管是來自北方還是南方,西北還是西南,都大多在那個人麾下打過仗,親眼見證了他一步一步地贏下那麼多大戰,直到把當初沒有任何希望戰勝的敵人都拉下凡塵,隻能陳軍列陣等待著廝殺的爆發?
沒有人能說出來具體的理由,但隨著那王旗前壓,親衛外散,那些跟隨著靖王來到前線的大軍融入軍營,乃至配置了數千挽馬、牛車以作輔助運送軍資的民夫輔兵也如烏雲一般覆蓋了大營的外圍,這等盛大廣闊的聲勢,讓軍中上下不少人心馳神搖,膽氣叢生。
到了這裡便是前線,已經著甲的顧懷抬頭迎著耀眼的日光,微微眯了眯眼,前方便有數人快步而來,在馬前幾步軍禮下跪,身上盔甲鏗鏘作響:
“見過王爺!”
“起來吧,”顧懷微微頷首,對其他將領隻是微微一掃,目光大多落到李易身上,“前些日子孤便說過讓你做好準備,如今到了前線一看,這大營紮得極穩,依托長城,進可攻退可守,毫無差錯,果然前線交給你,孤是放心的。”
“末將不敢當,”李易單膝下跪,上身挺得極直,聽了顧懷的話起身抱拳道,“隻是全軍將士都知道王爺必然會親臨前線,所以不敢怠慢,知道會有王爺坐鎮,這些日子諸營聞戰則喜,軍心如此,我軍定可大勝!”
“戰前的馬屁還是少拍一點,反正拍了也不會讓你該乾的活輕鬆半分,”顧懷笑道,“而且也不要覺得孤到了前線,軍中就一切都以孤為主,你是此條戰線主帥,孤怎麼會搶了你的風頭?軍中事務一切照舊送到你的大營,孤之所以會來這裡,隻是因為這裡必然是第一戰,所以會來看看,等到打到後麵,三條戰線,孤怎麼可能看得過來?一切都還是要靠你,楊盛,陳平這三個孤親手提拔並且信任的主帥。”
“是,末將必不負王爺所托!”
“帶孤去你的軍帳,孤要聽一聽你對此戰的想法,順便傳令下去,將孤帶來的兵力、物資接收入營,既然孤來了,前線自然不會僵持下去,這決定未來百年格局的一戰”
顧懷翻身下馬,將馬鞭遞給一旁的王五,輕聲笑道:“這不就要開始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