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承允帶著高麗軍隊走了。”
“既然王爺說了可以,那麼自然沒有理由再攔他。”
“開京不是那麼好破的,就算崔承允曾經守下了它這說明後方很大可能會爆發一場高麗的內戰。”
“跟我們沒關係了,無論李氏王朝被推翻與否,求援國書上的代價終究會兌現,高麗連倭國都打不過,自然沒有和大魏開戰的底氣。”
“不知道為什麼,我很希望崔承允贏。”
“因為他價碼開得比較高?”
“也有可能是他救過我一命,”黎盛歎道,“而我這個人最討厭欠人情。”
魏軍大營外,趙裕和黎盛看著南方慶尚道的方向,輕聲交談著,昨天這裡還有數萬大軍紮營與慶尚道的倭軍對峙,而在北境那封回信到來的第一時間,崔承允就毫不猶豫地帶著兩萬高麗軍隊向著開京進發,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似乎連猜都能猜出來。
趙裕想了想,還是說道:“看起來你對崔承允的印象改觀了很多,但你要清楚,你是魏國的將領,高麗的內戰,無論誰勝誰負,魏軍一定不能出手,接下來這些日子,不管是高麗王李宗衍還是崔承允的求援,你都要當做沒看到。”
“我知道。”
“接下來你打算怎麼辦?”
“高麗要內戰,自然就沒人擋住倭軍,有了這個借口,就能正大光明地從高麗地方搜取補給,繼續打下去,而且崔承允也開了價,他要顛覆李氏王朝,自然不能讓倭寇跑過去撿便宜,”黎盛說,“正好之前要撤兵,我還有些不甘心,這下子就能真的把倭寇趕下海喂魚了。”
“慶尚道倭軍大概還有三萬,若是硬打,代價不小。”
“但卻值得,”黎盛說,“這一戰不僅是為高麗打,也是在為大魏的以後鋪路,這幾年倭亂雖然漸漸減少,但一年到頭總是有倭人想跑到江南發橫財,隻有一戰把倭國的兵力全部打儘,從今以後江南才能再無倭患。”
趙裕思索片刻,點了點頭。
而在黎盛與趙裕商議著怎麼才能把倭寇殘餘兵力徹底殺光的時候,崔承允也已經越過了全州,跨過了錦江,距離開京隻剩下三百裡路程。
沒有光明正大舉起反旗,一路上自然沒有爆發戰事,更何況收複失地後,地方上的防務大多還是以魏軍為主,有了黎盛的軍令,崔承允麾下的大軍自然也不會遇到阻攔。
在越過錦江後,崔承允召集了那些跟著他死守開京,然後又南下與倭軍搏命的將領,準備開一場軍議。
他沒有說話,但氣氛已經讓大部分人隱隱察覺到了什麼,最後還是崔承允最信任的偏將打破了沉默:“將軍,難道您真的要回開京?”
崔承允看著他:“不回去又能怎麼辦?王上已經連下了十道金牌。”
“可任誰都知道,將軍您回了開京,不僅不會被當成功臣,反而還會遭到猜忌!”偏將恨聲道,“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看到倭人來襲便棄城而逃,明明是我們守住了開京!然而現在他們一回來,就對我們這些保家衛國的人生了忌憚,還沒有把倭軍趕出高麗,他們就要讓我們交出兵權!”
這件事情的確沒什麼好說的,高麗王公貴族的作態的確難看了點,倭軍勢大時扔下幾個倒黴鬼就跑到了濟州島,如今回來卻又擔心兵權握在旁人手裡會對自己產生威脅,如此刻薄寡恩,是個人都得心寒,圍在崔承允旁邊的將領們對這件事情早有不滿,見有人挑頭,便一股腦地叫嚷起來,話裡話外都是對開京偌大朝堂的鄙夷。
“可我們還能做什麼呢?”崔承允說,“李姓重於江山,我等皆是旁姓,幾十年來,朝堂上可有旁姓得到王上信任?戰時我等皆是英雄,可倭賊退卻,我等便又是李姓家奴罷了。”
有人察覺到不對味兒了這種話也能明著說?
也有人因為這番話觸動了這些年來的壓抑,沉默不語,崔承允的偏將上前兩步,高聲道:“將軍想如何做?我們都是被李姓厭棄之人,不管將軍要想做什麼,我們都一定追隨將軍!”
“我想反李,”崔承允說,“若是換做以往,李氏掌握朝堂,盤踞地方,就算十個百個我們加在一起,也不能動搖李氏根基,然而倭賊入侵,天下大亂,卻也給了我們這個機會尤其是王上之前率李氏百官貴族出逃,更是讓開京百姓看透了李氏的真麵目,江山淪陷,才知李氏命比江山貴我欲與諸位共舉大事,回京是死,反李亦是死,都是死,為什麼不用我們的血,為天下不滿李氏的人開一個頭?”
有人立刻站了出來,有人沉吟不語,也有人麵色緊張,左顧右盼,但最終,帳中這些人看著一身正氣的崔承允,以及帳外若隱若現的刀光,都點了點頭,齊齊稱是。
崔承允的臉色和緩下來:“南方倭賊,不必擔心,我已與黎盛李將軍談妥,魏軍將會繼續進攻慶尚道,在開京事了之前,不會有倭寇越過全羅道,有這些時間,足夠我們撥亂反正,還天下一個太平了!”
他傳下軍令,準備全軍開拔,直撲開京,幾個將領領命而出,等到走遠,才有人低聲道:
“真要去?”
“不去能怎麼辦?”一人朝著外麵密密麻麻的士卒努了努嘴,“你還真以為是來和你商量?”
“而且崔將軍說的也確實有幾分道理,”有人說,“李氏的確太過分了,幾十年下來,姓李的結黨營私,民怨沸騰,也許眼下還真是個好機會。”
“不對啊李氏被推翻,那誰來做王上?”
立刻有人像看白癡一樣看了他一眼:“愚蠢!難道還能是你不成?”
“打進開京城,絕滅李氏,自然會有人坐上那個位置,但無論如何,我們都是從龍之功,這天下也該易主了!”
大魏定遠元年六月二十二日,高麗將領崔承允應高麗王十道金牌,帶兵回京,卻在開京傳令原地休整之時,悍然越過錦江防線,高舉“誅李氏”的旗號,兵圍開京城。
三萬兩千魏軍幾乎於同一時刻,從光州城發兵,直撲高麗最南端的慶尚道,顯然是不準備直接撤兵把爛攤子留給高麗,也沒打算去管後方開京城發生了什麼,他們的目標,是蔚山。
蔚山是釜山的最後屏障,戰略位置極為重要,幾乎可以稱得上是慶尚道的中心,在蔚山的旁邊是東萊,與釜山互成犄角拱衛蔚山城,這裡交通便利且可直達大海,是倭軍從釜山登陸後選擇的據點,也存放了倭軍從高麗全境搶回的錢糧,所以黎盛斷定,隻要攻占蔚山,就能斷絕倭軍後勤,讓倭軍隻能從釜山乖乖滾下海。
此時駐守蔚山的倭軍兵力大概有一萬五,看起來並不算多,是一個再理想不過的下手對象畢竟黎盛自從帶兵入高麗以來,打的都是兵力不如倭寇的仗,如今倭軍被打散,一個個隻想帶著搶來的東西回家。
然而在得知了魏軍悍然來襲的消息後,魏軍明顯吸取了之前忠清道、全羅道失利的教訓,在布陣上很有一套,蔚山、東萊、釜山各部倭軍,擺出了“品”字形陣型,形成了一個十分堅固、互相呼應的防禦體係,蔚山是這個陣型最為尖銳也最牢固的一點,魏軍想要攻占蔚山,難度可想而知。
所以黎盛決定玩點其他花樣。
他先後派出兩路偏師從左右進攻東萊,營造出要同時攻打東萊與蔚山的假象,使倭寇無法判斷具體的進攻方向,此外他又讓堵在對馬海峽的海軍進逼釜山港,吸引倭軍目光,而在“品”字陣型三麵都幾乎遭到同時進攻的時候,果不其然,倭軍慌了。
畢竟其他的地方無所謂,反正都是從高麗搶來的,但要是釜山港丟了,那倭軍就沒有回家的路了,再加上之前倭軍最悍勇的主力在忠清道、全羅道先後被殲滅,如今尚存的兵力大多都是在各地劫掠,沒有和魏軍正麵作戰,在魏軍入高麗顯赫的戰績下,要說他們不怕,那是真不可能。
既然在光州已經退了一步,既然都是要回家,那為什麼不再退一步?反正釜山港是一定要守住的,至於其他地方就算了吧。
抱著這種心態,魏軍才剛剛在蔚山外紮下大營,整個蔚山便已經人去樓空,倭軍將最後的三萬兵力集中到了釜山港,主動放棄了外圍城池,像極了一堆搶夠了想回家的強盜。
麵對這種情況,殺氣騰騰挺進慶尚道的魏軍們都感到有些茫然,然而遙控指揮著全軍的黎盛卻絲毫不意外,他了解倭人,知道倭人最擅長打兩種仗一種是摧枯拉朽的順風仗,還有一種則是見不到活下去希望的必死之仗,而像眼下這樣,看不到贏的可能,又搶得比較賺,那麼對於集結到釜山的倭寇來說,最要緊的事情便成了回家。
而黎盛之所以篤定倭軍會選擇退到釜山,最關鍵的原因還是,一條不起眼的消息,從倭國送到了他手上。
大魏定遠元年六月,倭國關白源本義,在高麗戰事不利時,從京都悍然出兵,直接討伐了兩位想要朝他這個一力促成會盟入侵高麗元凶發難的諸侯,而在那場仗裡,源本義的軍隊拿出了許多隻有魏國才有的裝備,導致那兩個諸侯幾乎無力抵抗,便被源本義剿滅,一時間倭國諸侯人人自危,除了調動兵力聯合起來對抗源本義這位關白以外,最緊要的事情便是將還活著的入侵高麗的軍隊召回去。
說句實話,也就是黎盛從徐縉那兒知道了事情的原委,不然對於源本義這種前線還在打仗後方就起內亂的行為,他也是看不懂的,然而這對於他來說是一個絕佳的機會,將這三萬想要回家的倭寇徹底殲滅的機會。
如他所想的那樣,倭國對於內亂的消息封鎖得很嚴密,幾乎所有諸侯都派了人前往高麗,傳達了一道命令:立刻帶著搶掠的物資、奴隸全線撤兵!
這下完了,魏軍來勢洶洶,後方家裡起火,原本就因為織田信虎死去而變得一盤散沙的倭國聯軍這下子是真的沒了戰意,對於他們來說,眼下這個點死掉才是最虧的,所以整個釜山港都表現出了要死守的架勢,也幸好魏國的海軍人數不多,尚不到萬人,雖然在海麵有極大威懾力,但卻不能強行登岸,於是在六月二十八這一天,當魏軍完成外圍的清掃兵圍釜山時,場麵一時間便僵持下來了。
倭軍想退,但海麵上有魏國海軍,退不了;魏軍想打,但奈何倭軍似乎打定了主意不出戰隻死守,簡而言之就是反正打不贏,索性不理你,看你們能怎麼辦?
三萬倭寇窩在釜山死活不出來,這下黎盛也沒招了,隻能命令大軍強攻,然而釜山作為高麗最大的港口城池,防禦森嚴,更兼倭寇不像高麗軍隊那樣廢物,登陸了之後就在此地修建了大量營寨、防禦工事,魏軍火炮雖利,但麵對一幫沒了退路隻能死守的倭寇,也實在是打不進去。
到了六月底,這場戰事就已經快半年了,北方不知道什麼時候又要打起來,對於黎盛來說,也許現在他比那些高麗人更希望這場戰爭能快點結束,然而倭軍在釜山修建的營寨多半依山而建,一路從釜山港延伸出來,互為倚靠,不但高,而且陡,雲梯架不上,弓箭也射不到,火炮雖然有效果,但麵對石頭搭起來的防禦工事,殺傷實在有限,加上倭軍打定主意死守,魏軍連著仰攻幾天,也毫無建樹,隻能收兵回營。
沒辦法,隻能硬爬了。
於是從六月二十八日開始,在炮火的掩護下,魏軍開始爬山。
二十九日,魏軍爬山,被擊退。
三十日,魏軍繼續爬山,死傷慘重。
七月一日,魏軍白日休息,夜間爬山,遇瓢潑大雨。
無從下手,這大概便是黎盛現在的感覺,好不容易把入侵高麗的倭軍趕到了一起,卻沒辦法徹底把他們趕下海,海軍強大卻無法登岸,隻能封鎖海峽,連著攻了幾天倭軍的防禦工事,好不容易有點起色了,又遇到下大雨,也真是沒了辦法。
萬分無奈之下,黎盛又派人找到倭軍,跟他們說要談判。
講道理,黎盛能又一次提出談判,明顯是把倭人當成了白癡,這玩意兒玩個一次兩次也就算了,還來?
然而倭人也實在是想回家想瘋了,搞不明白為什麼跑來高麗拿錢辦事的魏軍這麼拚命,都一路打到釜山了還不放過他們,隻要把海軍一移開,讓他們撤回倭國,這事兒不就結了麼?結果整個釜山都被圍死了,彆說回家了現在想動彈都難。
於是倭將派人送信給黎盛,表示願意講和,你們放開海上道路,我們就退出釜山,大家井水不犯河水,這裡是高麗不是大魏,你們真犯不上玩命。
黎盛說可以,你出來,出來我們談談。
倭將回複,你不守信,我不出來。
這就是隨意忽悠的惡果了,現在誰都知道黎盛是個不講信用的人,剛才還笑著握手言和,下一刻就能把藏在身後的刀拔出來,還出去談判?誰敢去?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察覺自己的名聲徹底臭了的原因,黎盛憤怒了,他倒是沒去想倭寇們從能打下高麗到現在被圍在釜山動彈不得到底是個什麼感受,也沒去想走到今天這一步連倭寇都不信他到底是誰的原因,隻是覺得倭寇仍在負隅頑抗實在可恨,老老實實走出來讓他砍不就完了麼?所以在雨停之後,黎盛再次指揮大軍對釜山地域發動了猛烈的進攻,大有不把倭人殺絕不罷休的模樣。
而倭軍也被魏軍的進攻激發出了最後的瘋狂,七萬大軍死了一半,高麗三道全被收複,退路被堵家裡起火,眼下要是釜山再丟了,除了下海喂魚,估計沒有第二條路走,所以倭軍的反擊十分凶悍,兩軍加起來超過五萬人在釜山地界廝殺得天昏地暗,前後大小七戰,魏軍依然是沒能摸到釜山的城門。
接連數天的強攻,均以失敗告終,哪怕再想把倭寇殺光,黎盛也不得不承認,繼續攻下去是不行的,首先是後方的開京已經徹底混亂起來,崔承允圍了開京,要誅李氏,高麗王帶著還忠心於他的禁軍死守,補給根本運不到前線,魏軍如今是靠收複地域的倉儲勉強撐著,再圍下去,就要斷糧了。
其次是再這樣強攻,魏軍的損失也會極其慘重,而談判玩陰招倭寇也不信,於是在反複幾天的思索過後,在進退兩難之間,黎盛終於找到了一個贏的法子。
他先是停下了進攻,繼續找人去聯係倭軍,告訴他們自己的確有和談的誠意;與此同時他悄然放開了部分對釜山港的封鎖,將大部分海軍調開,沿著海岸線巡弋,尋找起了什麼東西,同時擊沉所有敢於靠近海岸的倭國船隊。
因為黎盛找到了倭軍最大的弱點糧食。
高麗南方靠海,產糧區不多,倭軍撤出忠清道時太狼狽,公州城、論山城裡的糧食沒來得及運走,而全羅道光州的糧雖然運走了不少,卻不夠三萬人吃。
所以這些日子,倭軍的糧食部分來自於劫掠這些日子運回來的存貨,部分來自於對馬島上通過船隊運到釜山附近的軍糧,而黎盛要做的,就是讓趙裕帶著海軍封鎖海岸線,改行乾起海盜,率軍掃蕩的同時,見船就搶,搶完就燒,甚至還抽空登陸了一次對馬島,雖然沒能建功把上麵的倭人殺光,卻放火燒了幾個糧倉。
趙裕乾的相當徹底,甚至連一些高麗的船由海上經過,也被搶了,無奈之下倭軍隻能讓極為磕磣的水軍與大魏海軍強行交戰了一場,然而大魏那些戰船光是長度就是倭國水軍戰船的數倍,還架著火炮,幾次交鋒下來,倭國用來運兵的船都被擊沉了大半。
躲不過也搶不過,躲在釜山的倭軍叫苦不迭,半個月下來,存糧見底,整個倭軍守著一堆搶來的金銀財寶餓得半死不活,可能也是確實沒了辦法,之前一直拒絕和黎盛談判的倭將派人來到魏軍大營,希望魏軍能讓出一條道來讓他們撤兵,而作為代價,他提出了一個聳人聽聞的交換條件三千個人頭。
隻要放一條生路,就留三千倭寇在釜山,俘虜也好,殺頭也罷,黎盛自己看著辦。
能做到這個地步,說明被圍在釜山的倭寇也是真沒了辦法,然而之前一直要談判的黎盛現在反而不慌了,他並沒有答應,甚至連見都不想見倭軍使者,看那模樣,儼然是準備再圍上半個月,測試測試三萬倭軍不吃飯到底還能撐多久。
答案是,三天。
釜山水源充足,然而光喝水顯然是不夠的,僅僅三天,三萬被圍在釜山的倭寇就餓得眼睛都綠了,可往前看,是黎盛的步卒,往後看,是趙裕的海軍,釜山城內金銀財寶堆滿了倉儲,然而現在卻不能給倭軍提供絲毫戰鬥力於是很快,倭將就做出了選擇。
他派出使者,希望投降,黎盛的回複是,當然可以。
大魏定遠元年七月十三,三萬倭軍棄械投降,魏軍於城外受降,在城門打開之後,黎盛下令:衝鋒。
殺降不詳,對他來說也就隻是個說法而已。
不知道到底是覺得自己的名聲已經這樣,破罐子破摔;還是因為黎盛對於倭寇的仇恨的確已經比天高比海深,總之當那些入侵高麗的倭寇放下武器,出城投降,以為這樣就可以保住自己一條命的時候,黎盛坐在馬上,冷冷地告訴他們,等待著他們的,隻有死路一條。
釜山這一戰不光彩,黎盛很卑鄙,很無恥,然而這場戰爭到這裡終於是結束了,前後曆時半年,倭國舉七萬大軍入侵高麗,一度威脅到高麗的開京,高麗離滅國幾乎就差半步,然而魏國出兵渡海,將高麗從滅國的邊緣拉了回來,將七萬倭軍儘殲於高麗國土。
半年前,那杯由邪惡和野心釀成的毒酒,最終澆到了所有倭國諸侯的頭上。
此時海的另一邊,倭國的內亂再一次上升到新的高度,和之前不一樣的是,不再是諸侯混戰,而是不知從哪裡得到了魏國援助的關白源本義,挾持著天皇,以堂皇正當的名義討伐著各路諸侯,由於大部分兵力已經渡海,所以現在的倭國局勢一下子明朗起來,樂觀估計,幾年之內,倭國的亂世就要結束了。
這場倭金聯合入侵高麗的戰爭,最終以大魏和高麗的勝利而告終,在倭國的史書上,這場戰爭延續了戰國時代的光榮以及名將的光輝,雖然未免光彩而這一點他們也承認,在高麗的史料上,這場戰爭之所以勝利,是因為崔承允的存在,至於其他的因素,似乎也是有的,隻是比較次要。
至於大魏這場戰爭並沒有留下太多筆墨。
或許是因為主帥黎盛的選擇終究不好看不好聽,或許是從頭到尾魏國也就出了江南的四萬大軍,這在北方魏遼的戰場上隻是兵力的零頭,反正魏國從上倒下都沒覺得這是件什麼大事。
相對而言,倭國拚了老命,幾十個諸侯出兵,浩浩蕩蕩渡海而來;高麗則是差點沒命,都被人打到了國都,要不是大魏出兵救援,估計國祚就這麼斷了,而大魏呢?拿錢辦事,乾脆利落,根本就沒要北境的主力邊軍幫忙,四萬大軍渡海,加上海軍威懾,半年就把七萬倭寇送上了西天。
當然,還有金遼。
金國大概是這場戰爭中,除了魏國賺得最多的,不止是一開始的悍然入侵,一路打到高麗西京所劫掠的財富,還有在魏軍忙著收拾倭寇時,金國與高麗達成了一致,用駭人聽聞的價錢讓高麗把西京以及大片國土買了回去,然後乾脆利落地撤離高麗國土,與遼國繼續死磕從這一點上看,金國還是很講信用的。
遼國呢?出兵慢,還一個勁地盯著金國猛打,開京怎麼樣他們完全不管,失了高麗人心,而且到最後也沒把金軍殺光,雙方廝殺固然慘烈,但經過這一遭,金國從高麗拿到的東西,已經足夠他們在遼東成為遼國的心腹之患了。
而在魏軍的身後,在黎盛下令在釜山城外殺降的那一刻,圍攻開京的大軍,也終於是爬上了開京的城牆,殺到了城內。
這一刻的崔承允並不意氣風發,或者說,當他能成功帶著大軍來到開京城下時,他就已經知道了這個結果,如果說以往李氏的底蘊還能鎮壓整個高麗,那麼在金倭聯合入侵之後,李氏的舉動、江山的淪陷已經讓所有高麗人對他們失去了最後的敬畏與推崇。
沒有什麼意外,大軍入城,高麗王李宗衍,所有皇室李氏血脈,冥頑不化依舊職責崔承允為反賊的官員,試圖反抗的禁軍全部被殺了個乾淨。
太陽底下沒有什麼新鮮事,自古以來奪位都是這一套,當高麗皇宮沁滿了血,當李氏的血脈從前一天的高高在上到這一刻的催命符,當崔承允走入那座大殿,卻沒有一個人敢抬頭與他對視時,這場高麗的內戰,就基本結束了。
簡單有效的,便是最好的。
而此時南方慶尚道光複、倭軍三萬被儘殲於釜山的戰報也剛剛入城,坐在那把王椅上的崔承允展開讀了很久。
他毫不意外這個結果,也並不打算違背自己之前做出的承諾,他隻是在想,以後的高麗,徹底倒向大魏,成為大魏一份子的高麗,會是什麼樣子呢?
以及,這把王椅坐起來可真不舒服。
十三世紀末的東亞格局堪稱"破碎的多棱鏡":魏遼兩大帝國在北方持續幾十年的拉鋸戰已進入白熱化,地處半島的高麗不得不在金國劫掠、倭寇侵擾與內部傾軋的三重危機中尋找生存之道。崔承允主導的《開京條約》簽訂,將傳統朝貢體係推向了前所未有的深度捆綁模式,這種被後世稱為“半殖民地化”的特殊形態,實為小國在亂世中被迫進行的政治豪賭。
開京之圍期間王室集體逃亡濟州島的決策,暴露出李氏政權已喪失基本的統治合法性。據《高麗備要》記載,樂天二十一年全羅道秋稅實征率僅達賬麵值的17,而同期慶尚道軍戶逃亡比例高達43。這種係統性崩潰不僅源於倭寇入侵,更深層的原因是李氏貴族通過“科田法”兼並了全國62的耕地,導致財政基礎瓦解。當崔承允在開京死守血戰倭軍時,濟州島上的王廷卻在討論要不要渡江內附遼國以避難,這種統治集團的徹底腐化,使得王朝更替具備了曆史合理性。
現代史學界對崔承允的評價長期存在“解放者”與“賣國者”的爭議。支持者往往援引《全州軍議錄》中“寧為魏藩屬,不作倭奴仆”的宣言,強調其通過戰略妥協保全了高麗文明火種。反對者則聚焦“海關讓渡條款”和“魏商治外法權”,認為這摧毀了經濟主權。但條約中看似屈辱的條款,實則也暗含精妙算計:當魏軍駐紮濟州島、釜山港、江華島、仁川,高麗實質上獲得了一道抵禦倭寇的防火牆;而允許魏商壟斷鹽鐵貿易,則在短期內緩解了因戰爭導致的物資短缺。更關鍵的是,崔承允通過世子為質、官員任免審核等條款,將李氏王朝的剩餘影響削減到了最低,這種“以主權換治權“的政治智慧,使其新政權得以在殖民體係的裂縫中培育自主性力量。
當然,曆史的代價從未缺席。條約簽訂後的十年裡,高麗經曆了痛苦的轉型陣痛。據戶曹統計,光定三年魏商控製著全國78的鐵礦和92的海鹽貿易,代價是慶尚道半數礦工活不過四十歲;開京西市每日有滿載人參貂皮的商隊出發,但沿途常見凍斃的民夫屍骸。最具爭議的當屬文化認同的撕裂當崔氏國主穿著魏製冕服祭天時,漢陽城的儒生正焚燒《中原禮儀考》;全州書院的學子們一邊研讀朱熹新注的《論語》,一邊傳抄著《海東哀忠錄》。
特彆值得注意的是,依附性發展還催生了特殊利益集團開京條約港形成的買辦階層,既充當經濟殖民觸角,又成為技術傳播中介。條約港經濟的野蠻生長,最終在高麗社會撕開了一道血與火的現代化創口。據《開京海關十年報告(12951305)》顯示,魏國控製的釜山港在條約簽署五年後,吞吐量激增至戰前的43倍,但這種繁榮背後是驚人的資源掠奪:僅1301年,高麗通過該港輸出的銅錠就達180萬斤,相當於王室鼎盛時期六十年的產量。這種畸形的貿易結構催生了兩個相互撕扯的半島以開京為中心的"條約經濟圈"瘋狂吞噬資源,而傳統農業區則陷入"白銀黑洞"導致的通貨緊縮。
頗具吊詭意味的是,這種經濟殖民客觀上重塑了高麗的生產關係。全羅南道出土的《金海冶戶契約》證實,魏商帶來的“預付包買製”瓦解了傳統匠戶體係,催生出朝鮮半島最早的雇傭勞動群體。雖然這些冶鐵工人每日勞作長達八個時辰,但他們的日薪(折合米三升)已超出傳統農奴五倍,這種經濟誘惑推動著賤民階層大規模流向條約港。當保守派文人痛斥“人心不古”時,他們或許未曾察覺,高麗社會最底層的上升通道正悄然開啟。
總而言之,高麗的半殖民化曆程揭示了一個殘酷的辯證法則:殖民體係既是枷鎖也是手術刀。魏國資本摧毀了傳統經濟結構,卻催生了雇傭勞動製度;軍事依附剝奪了國防自主權,但推動了火藥技術的傳播;文化殖民撕裂了士林認同,卻孕育出民族主義思想。正如全州學派樸世煥所言:“半島的現代性不是自主萌發,而是在殖民暴力中嫁接的異種果實。”
這種“創傷性轉型”為後世提供了雙重鏡鑒,從積極層麵看,條約港經濟瓦解了貴族土地壟斷,為崔承允的科田改革奠定基礎;買辦階層的雙語優勢,使高麗在十四世紀成為東亞技術中轉站。但消極遺產同樣深重:資源掠奪導致的環境退化,直到崔氏王朝中期才得以恢複;殖民時期形成的依附性經濟思維,至今仍在半島南北關係中被反複重演。
結語:高麗的半殖民地化,本質上是一個文明在時代衝擊下的適應性蛻變。它既是被迫打開國門的屈辱史,也是被動卷入東亞一體化的啟蒙史。當我們站在七百年後的今天回望,或許會更理解崔承允的選擇:在魏遼爭霸的“大爭之世”,小國的生存從來不是非黑即白的抉擇,而是在煉獄之火中淬煉新生的過程。曆史沒有給予高麗更好的選項,但至少,它掙紮著活了下來。
《依附與嬗變:高麗王朝半殖民化進程的雙重性再探》,高麗大學東亞政治經濟研究所,樸正元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