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01nove.com/最快更新!無廣告!
在顧懷策馬而入北平城門的時候,關於前線的捷報也送入了真定城。
當時的盧何還在一邊批折子一邊聽鄭功繞著桌子碎碎念,這個當初在邢州鬱鬱不得誌的中年官員在得到顧懷賞識出任農政署長後,幾乎爆發出了此生全部的熱情,簡直連吃飯都在看地圖,琢磨能在北境的哪塊荒郊野地再開出田來。
在當初北境百廢待興的時候,顧懷和盧何就已經定下了一些基本的思路,萬事萬物以農為先,安置了流民,養得起百姓,才能考慮後麵的事情,所以嚴格說起來,農政署這個衙門應該權柄極重才對,而鄭功也本應該由此一躍成為河北的新貴,成為僅次於顧懷盧何的大人物。
隻可惜這個中年人似乎對爭權奪利沒有一點興趣,一年多了,就沒怎麼在衙門裡待過,卷起褲腿帶著吏員不是在勘察土地就是在過去的路上,連家都不怎麼回,而在他的兢兢業業之下,真定往南大片區域的農耕情況確實在這一年多內獲得了極大的改善,尤其是各種水利設施的興建,讓以往那些貧瘠的土地也變得能養活人。
可以說對於北境那麼多重新安置的流民來說,如果沒有鄭功,在過去的一年多裡,不知道要餓死多少人所以這位官服上總是帶著泥巴,用卷起褲腿的雙腳丈量著適合耕種土地,翻山越嶺隻為新修一條灌溉溝渠的中年人,實在配得上他如今在北境百姓口中的交口稱讚。
但問題在於開墾土地、興修水利都是要花錢的,如今北境處處缺銀子,三年免稅賦的背景下,清池那邊的工業區港口依然是吞錢的大戶,前線的軍餉也萬萬不能節省半分,要不是這些日子無數世家大族破家滅門,給北境緩了口氣,下半年邊軍的軍餉都快開不出來了。
幕府好不容易把最難熬的春耕給挺了過來,剛剛閒下來的鄭功又跑過來要錢準備把真定以北的土地也給拾掇出來,盧何確實是幕府的執政但又不是管印錢的,哪兒還能掏的出錢來給他?
所以盧何也在勸他好好休息段時日,彆那麼玩命了,真定以北的邊境還在打仗,你跑到那兒組織流民開墾土地,萬一遼人打過來怎麼辦?幕府的銀子打水漂了還是小事,你要是被遼人砍了那樂子可就大了。
隻可惜鄭功有些不領情,見盧何不同意,就把顧懷當初對他的承諾拿出來翻來覆去地說,什麼“隻要能養活流民,你要多少錢儘管開口”、“誰擋你乾活你來找我,我親手收拾他”之類的,天天圍著盧何轉圈要,把盧何煩得飯都快吃不下了偏偏又不好打擊他這種熱情,幕府的官員要是都這麼勤勉盧何還至於天天待在府衙批折子?
也就隻能找些理由把這件事往後拖了。
好不容易才用“打完仗再說”的借口支開了鄭功,盧何歎了口氣又提起了筆,隻感覺被剛才鄭功念叨的那些水利工程搞得有些頭疼這家夥居然還提議修繕大運河!北境要是有這餘力顧懷還至於特意走一趟江南開海運?
他靜下心來看了幾封折子,便聽到急匆匆的腳步聲在門外響起,老人家早起乾活本就有怨氣,幾乎就要拍桌怒斥一聲是不是沒完了?然而進門的卻並不是鄭功,而是揮舞著軍情文書的另一位官吏。
“邊境大捷!王爺勝了!”
盧何剛才的怒氣瞬間不翼而飛,他猛地起身接過軍情文書,隻是掃了一眼,一年來操心太多而越發蒼老的臉上雙眼就慢慢瞪大,然後暢快地撫案大笑起來。
贏了,贏了!
然而下一秒他的笑聲就戛然而止,因為他看到了門外,鄭功幽幽地露出半張臉,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他手裡那份報喜的文書...
......
走入後堂的盧何雖然因為死纏爛打的鄭功有些怒氣,但那份因為邊境大勝而產生的喜悅卻沒有消弭半分。
如今天子就在真定府衙,於情於理,這種大事都是要率先稟報一聲的,盧何骨子裡還是個守舊的老臣,所以並沒有讓人第一時間把這個消息公布出去,而是打算先來見一見小皇帝。
時間已經近了正午,自然聽不見小皇帝的讀書聲,說起這一點,盧何對於天子的好學還是很滿意的,顧懷在的時候,還能說是因為畏懼;而顧懷去往前線之後,府衙後堂每日清晨依然有朗朗的讀書聲,這就能說明很多東西了。
七歲的孩子往往沒什麼耐性,但小皇帝很不同,或者說他遠比同年紀的人知道該做什麼。
盧何沒有在後堂看到天子,他擺手找過一個下人詢問了兩句,這才提步走向花園,繞過一處回廊後,便看見了蹲在一叢花樹邊,靜靜看著螞蟻搬家的趙吉,還有扶刀站在一旁的趙裕。
盧何擺了擺手,暗處立刻有幾個錦衣衛的諜子轉身離遠了一些,這種陣仗用來照顧一個孩子未免有些過了,但考慮到這個孩子是天子,而這裡也不是京城的宮殿,所以也還勉強稱得上合理。
“陛下,”盧何的聲音驚醒了呆呆看著螞蟻的小皇帝,“前線送來戰報,魏軍大捷!十七萬遼軍南征,先後三戰,儘滅於白溝河畔,如今靖北王已命全軍揮師北上,兵圍析津,收複幽燕,指日可待!”
話語的內容讓小皇帝的瞳孔驟然放大,而另一側的趙裕也不由自主放輕了呼吸。
如果不是為了照顧小皇帝,他多半也是要去前線的,畢竟他現在仍是顧懷的親衛隻是他雖然一直相信王爺會贏下戰爭,但也沒想過會贏得這麼乾脆,利落!
十七萬遼人覆滅!
想想看前些日子王爺去往前線時,籠罩在真定城上的那一抹陰霾,雖然不至於幕府上下人人露出大禍臨頭的神情,但心頭的忐忑是怎麼也抹不去的,可這才過了多久?魏軍都要收複幽燕了!
震驚後,他的臉上迅速浮現由衷的喜悅,隻是當他看向小皇帝時,才發現趙吉的臉上不僅沒有喜色,反而很蒼白。
那代表著一種不安。
盧何明顯也發現了這種異樣,他沒有繼續說下去,而是眉頭微皺,認真地審視起小皇帝的神情。
一旁傳來冷喝:“陛下!”
趙裕猛地上前兩步,將天子扶起來,冷聲提醒道:“您沒聽見盧老的話嗎?前線大捷,王爺大捷!”
若是換做其他人,這樣的作態未免有些大不敬的味道,但趙裕本就是天子的長輩,而且因為這些時日的貼身保護與陪伴,天子也把他當成了親近的人,聽到這些話,小皇帝猛地醒悟過來,顫聲道:“叔父不易,將士不易,我...朕該如何賞賜才好?”
“如此大捷,自然該大賞三軍,將領依功晉爵,”盧何沉吟片刻,說道,“魏開國以來,還從未有這般大勝,所以這次還望陛下儘早下詔不吝賞賜,以安軍心,詔書一份發往邊境,一份送往京城,如何?”
他沒有提顧懷,或者說,在剛才天子那一抹蒼白的臉色中,他看到了更多,由此也有了些由衷的失望。
太過聰明,果然不是一件好事。
他好像真就是來儘到一個稟報或者說提醒的義務,甚至並不打算繼續看下去,禮貌地告退之前,他意味深長地看了趙裕一眼。
而趙裕也從那道目光中明白了些什麼,所以他的臉色越發冷了下來。
“收起你那些小心思,”看著盧何離開的背影,趙裕對小皇帝說,“盧老是一位忠臣,這天下有很多忠臣,但他們忠於的是大魏,不是你,如果你再嘗試在人心裡紮刺,那麼在那之前先受傷的一定會是你的手。”
小皇帝低著頭,看不清楚神色:“我隻是害怕沒什麼能再給叔父的了。”
“王爺並不在乎你能給他什麼,”趙裕說,“但你要知道,王爺要不要是一回事,你名義上給不給,是另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