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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九十四章 王洪(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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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末夏初的蘆葦蕩總是極漂亮的,遠遠看去,葦杆搖曳,卻又彎而不折,落日夕陽,白蓬黃葉,能一直延綿到天邊的儘頭,實在醉人心境。

然而隨著餘暉收起最後一絲光亮,黑夜降臨,美景消逝後,河北大地上常見的蘆葦蕩又變得招人嫌起來。

這一點躲藏在其中的遼國敗兵應該印象很深刻。

蘆葦杆看起來軟綿綿的,可一旦折斷,其中的葦絲又鋒韌得可怕,在軍服皮膚上留下一道道傷口;而且蓬鬆的蘆葦枯枝下根本就是灘塗地,割傷了的腳陷下去之後才知道底下到底是爛泥窩還是深水坑!

尤其是那股堆積之物慢慢腐爛的味道,拚命地朝鼻孔裡鑽,讓人恨不得立刻從層層疊疊的蘆葦中站起身子,暢快地呼吸,然後儘快離開此地。

可對於剛剛經曆了一場潰敗,在夜色中跑了一整晚,一頭鑽進蘆葦蕩,然後在密密麻麻的追兵搜尋中根本不敢抬頭的遼國敗兵來說,還有什麼更好的躲藏之處嗎?而對於那在飛狐關前的平原上無數俘虜根本抓不完的大魏邊軍來說,為什麼要為了可能是敗兵逃跑的蹤跡摸黑進入蘆葦蕩呢?

所以就這麼僵持下來了。

魏軍知道延綿幾十裡的蘆葦蕩中肯定有不少遼國敗兵,而遼人也知道外麵一定有魏人在守株待兔,雙方都握著武器,卻根本沒爆發像樣的戰鬥,隻是沉默地隔著蘆葦蕩互相等待著。

“我還是想不明白,為什麼要留俘虜?”河堤上響起一道聲音,帶著些怨氣,“老七一家子都死在遼人手裡,聽到王爺說不準殺降,老七差點當場瘋了。”

又一道懶洋洋的聲音響起:“大人物的心思,咱們還是少猜,而且王爺帶著咱們打了這麼場大勝仗,你們還不滿意?軍功直接吃到撐,更彆提俘虜的軍功可要比人頭高,彆抱怨了,改天再打起來多在戰場上殺兩個不就是了?”

“這倒也是”

“不過咱們真要死守這蘆葦蕩?”

“嗨,你想去外麵搶,哪兒搶得過那些騎兵?而且上頭有軍令,不能追太遠,免得迎頭撞上遼人,看來看去就隻有這塊蘆葦蕩最適合藏人,我可是聽說之前和咱們不對付那隊,從山林子裡掏出來八十多個遼人,其中還有個偏將,一下子讓那隊正升成了百戶嘖嘖,真他媽是走了狗屎運。”

夜風輕拂,壓低了蘆葦蕩,也顯出了河堤上正在巡弋的小隊,穿著大魏軍服的二十來個步卒正握著武器沿著蘆葦蕩外圍慢慢搜尋著,月光在他們身上照出了明顯的輪廓,彷佛也在聽他們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閒天。

隻可惜他們找了許久等了許久,這個蘆葦蕩其中之一的出口還是沒遼人衝出來。

“晦氣,”隊伍中的小隊長擺了擺手,朝著周圍的同袍喊了一聲,“換個地方,老五你先把那兩個遼狗帶回軍營,順便替咱們留點飯,找完下個地方咱們就回去。”

隊伍漸漸走遠,深沉寧靜的夜色再次籠罩住了這片蘆葦蕩,足足過了半個時辰,那蘆葦蕩中才鄒然響起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

隨著第一個遼人探出頭掃了掃四周又縮了回去,俄而一名已經沒了甲胄,卻還握著一把環首刀的武將領著足足五十多個狼狽不堪的潰兵,頂著血汙與爛泥從蘆葦蕩中鑽出來,俱都鬆了一口大氣。

“這裡是哪兒?認不認得方位?”那武將沉聲問道。

說來也巧,借著明亮的月光,武將臉上雖然長滿了胡茬,但也隱約能看出來,正是當初遼國南侵時,在真定城外巡弋然後中了顧懷誘敵計的王洪,當初他截獲了一輛載滿運往前線物資的車隊,還有一個魏國的小吏,本以為真定城外的魏軍要過年,必然放鬆警惕,所以建議蕭弘趁著新年夜襲,結果蕭弘一眼就看穿了顧懷那拙劣的誘敵手法。

但偏偏就是因為某些奇奇怪怪的驕傲或者仇恨,讓蕭弘準備將計就計,一下子搞丟了真定,到最後雖然沒丟掉性命卻也被貶成了管糧草的軍需官,而王洪卻因此逃過一劫,沒在那夜的戰事中死去,事後也沒被追責,河間一戰後逃回遼國,一年後又卷土重來了。

隻不過兩年前他是偏將,兩年後還是,考慮到能在真定河間大戰乃至後麵一整年的邊境摩擦中活下來,王洪肯定是立了不少軍功的,軍職卻一點沒升,這就很古怪。

但考慮到他有個漢姓,這一切又很合理。

“那蘆葦蕩中太繞,方位辯不清了,”有部下回道,“還好今夜有星星,能找到北方。”

“那就朝北方走!”王洪當機立斷,“不能在這裡久留,一旦被魏人纏上,就走不掉了。”

一行人立刻沿著北邊的方向行走了約小半個時辰,但當看到熟悉的景色,以及那河堤下的棧道,還有自己從蘆葦蕩中爬出來時留下的泥漬汙跡時,所有人都沉默了。

那名辯星帶路的士卒有些尷尬地笑道:“失誤,失誤”

王洪深吸了一口氣,沒一刀把這士卒砍掉說明他還是有理智的,能認路的就這一個,但他要是再帶錯路,自己非得一刀砍死他不可!

眾人又朝著另一個方向快速前進,中途倒是運氣不錯沒遇見巡弋的魏軍,足足走了一個時辰,眼看就要徹底走出蘆葦蕩,忽然間身後火光琳琳,鐵蹄陣陣,儼然是有一小隊騎兵疾馳而來。

能在戰場上活這麼久,而且沒被那些姓耶律或者姓蕭的上級打壓下去,王洪還是很有本事的,他心知能出現在這裡的騎兵必然是魏人,周圍空蕩蕩一片,躲藏起來能被一眼看到,分開逃跑又會被騎兵分彆追上,隻有就地轉身,與其廝殺才有一條活路!

可差不多同等數量的步卒對騎兵,想要贏過何其艱難,但幾十個遼國敗兵稍作整備,便直接朝著那幾十騎發起了衝鋒!

一邊是大敗後連逃一天一夜躲入蘆葦蕩的潰兵,一邊是大勝後往周邊巡視試圖清繳立功的追兵;一邊是甲胄俱全,編製完整的騎兵,一邊是士氣全無連武器都不全的步卒無論從哪一個方麵看,那些遼人都應該在騎兵的一個衝鋒之下潰敗才對,事實似乎也確實如此,雙方剛一接觸,仗著馬力的騎兵便瞬間占據優勢,對麵不少步卒為了躲避馬匹直接狼狽撲倒在地,被馬蹄踩死,更多的則是被長矛刺傷、刺死。

然而領頭的騎士注意到這群步卒之間,那名持著環首刀格外顯眼的巨漢,目光一凝。

隻見那巨漢一側身讓過奔襲的騎兵,又躲過以刁鑽角度襲來的馬刀,隻是略伏身子,刀光一閃,便斷了兩隻馬腳,那馬上騎士“騰”一聲飛了出去,摔在遠處人事不省,周圍幾個騎兵見狀不敢怠慢,紛紛調轉馬頭朝其衝去,可那巨漢仍然不懼,隻是立定在地,一人一刀,竟然連殺三馬,獨對數騎!

饒是雙方敵對,領頭騎士也眼睛一亮,差點忍不住高聲叫好,他猛地一擺手,已經將那幾十潰兵殺散的十幾騎立刻心領神會,不再策馬接近,而是紛紛拿出套索,從四麵八方套住那巨漢的四肢脖頸,待到其被套索死死纏住不能動彈,領頭騎士才翻身下馬,上下打量一番,用遼語問道:

“哪兒來的大魚?”

那巨漢被十幾根套索死死纏住,仍然掙紮不止,冷笑道:“我隻是個偏將!”

“如此猛漢,居然隻是個偏將麼?”領頭騎士搖頭表示不信,“你叫什麼名字?”

“王洪!”

大聲喊出自己的名字,王洪又勃然大怒:“你們有馬有弓,我卻隻有一刀,我不服!可敢下馬應戰,我能以一敵十!”

“這是戰爭,誰跟你好勇鬥狠?也算你運氣好,若是往日,我定要把你當場斬殺,”領頭騎士說,“可王爺下了軍令,隻要投降,便能免去一死,我還要讓手下去追那些逃跑的潰兵,你若是再掙紮,不要怪我直接給你來上一刀!”

“王爺?”王洪沉默下來,片刻後問道,“顧懷?”

那領頭騎士立刻喝道:“大膽,你敢直呼王爺名諱?若是再從你口中聽見什麼大不敬的話,我就是頂著軍法,也要砍了你的腦袋!”

王洪搖頭:“不是不敬,我和你們王爺打過交道,就在真定,那一夜我衝入城池,遠遠瞧見一個年輕將領,可已經陷陣,就沒有衝殺過去,事後才從畫像得知那是你們王爺,實在可惜”

領頭騎士的臉突然冷硬下來。

“我的家就在真定,”他說,“被你們破城之前的真定,我之前隻是個會跑到邊境做生意的小販,所以才懂遼語,你們這幫畜生在那裡做過什麼事情,你還記不記得?我勸你最好不要再說什麼廢話,免得我控製不住自己把你剁了喂狗,你隻需要告訴我,投不投降?”

另一邊有個騎士早忍不住了,喊道:“直接砍了他便是!這裡都是自己人,不會有人告密讓頭兒你領軍法,跟他廢話什麼?”

“王爺的話,在這裡就是天!”領頭騎士怒道,“王爺說不能殺,我就不會殺!軍令說抓到偏將以上的俘虜都要帶去王爺過目,這人想必還有點用,還有那麼多遼人等著我算賬,我不急!”

都說到這個份兒上了,王洪也不再猶豫,如果沒有求生欲,他也死在之前那些戰場上了,不可能活到今天,隻要不是魏軍不留活口,他也犯不上死在這破蘆葦蕩裡。

“我願降,”他說,“但我能不能問一問,你們王爺為什麼要見遼國的將領?”

“我不知道,”領頭騎士搖頭,但又深深地看了一眼王洪,說道:“但軍令上說得很清楚,但凡姓蕭和耶律的遼國將領,直接和其他俘虜一起關進大營,隻有漢姓將領,王爺才會見上一麵。”

他一擺手,王洪任由騎兵們給自己套上繩索,打結捆死,然而他心中卻茫然間生出些不一樣的明悟,這在他前幾十年的人生裡,堪稱少見。

自己身上,或者說漢姓將領身上,到底有什麼東西,值得那位王爺看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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