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的問題是,我軍糧草雖然暫時無憂,但兵力不足,想要攻打成都,不太可能。”
帥帳內,一眾將領官吏,甚至包括蜀王世子趙瑾,都圍在沙盤前,看著那個年輕的侯爺將手指點在代表成都的旗子上,淡淡說道:
“根據目前探到的情況,成都附近已經淪陷得差不多了,我軍想要從地方征調兵力基本不可能,而反賊還在同時攻打梓潼、安嶽,若是讓他們得手,整個蜀地便關上了門,他們便可以抽調回大部分兵力來與我軍作戰。”
“目前叛軍的兵力大概在五萬人,本侯知道這個數字很匪夷所思,但消息的來源很可靠,”顧懷聽著眾人的嘩然,神情未變,“其中精銳兵力為三萬人,多是成都及附近的地方駐軍屯兵,其餘的有土匪、強盜、雜門道士、地痞流氓,甚至還有一部分原本在安心種地的農夫,本侯不想去追究為什麼這支所謂的叛軍能在這麼短時間內拉起這一批人手,但看來蜀地的情況並不像表麵上看起來那麼穩定。”
“萬幸的是,這次反賊起兵,打的是靖難的名頭,每個人都知道這隻是個可笑的借口,所以隻要能捉拿頭目,奪回成都,蜀地叛亂自平,畢竟現在很多人都隻是迫於形勢與趙沐同流合汙,隻要事後不重責,到時候很多人都會倒戈。”
這便是擺在眼前的情況,大魏還沒倒,造反固然不得人心,但蜀王府在蜀地經營多年,再加上大部分官員將領都存著苟活的心思,在顧懷帶著大軍西蜀平叛時,整個蜀地接近半數的地域已經儘入趙沐之手,如果再關上蜀地門戶反過來收拾了這三萬軍隊,整個蜀地完成割據也就是個時間問題。
“所以目前最緊要的問題是,是要主動進攻還是退守西蜀,是要直取成都還是分兵收複各地,再或是繞襲叛軍的前線兵力,今日軍議不同於西蜀平叛,本侯並沒有打算一言決之,所以還請諸位暢所欲言。”
帥帳裡的眾人立刻開始竊竊私語起來。
今天到場的,除了之前就跟著顧懷平都掌蠻的一眾將領官吏,還有這一路行來帶著縣中青壯過來投奔的地方縣令、縣丞之類的小官,密密麻麻站了一大帳,其中大多都不怎麼通軍事,所以打定了主意隻聽命不開口,但也有些人看著那沙盤,沉思著開口道:
“侯爺,下官覺得,目前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判斷叛軍下一步的動向他們到底是要不管我軍繼續猛攻梓潼等蜀地門戶,還是會調轉大軍先與我軍決戰?若是前者,我軍自可直逼成都,但若是後者,我軍兵力不足,怕是應該退守西蜀召集兵力才是。”
這是個很合理的問題,對於這個問題,其實顧懷已經有了一個肯定的答案。
他把手指向沙盤,點在了梓潼的方向:“叛軍一定不會集結大軍與我軍決戰。”
見眾人不解為何能如此篤定,顧懷分析道:“因為叛軍兵力雖多,但大多都是雜牌軍,再加上蜀地缺少火器,地形崎嶇,大軍團作戰很難將對方一戰打崩所以隻要叛軍不蠢,就一定不會試圖與我軍決戰,而是繼續占領蜀地門戶,隻留下部分兵力與我軍對峙,畢竟和叛軍相比,我軍最大的優勢就是時間。”
一個將領恍然道:“侯爺真知灼見,蜀地叛亂綿延,朝廷必會集結大軍入蜀平叛,所以對於叛軍來說,關上蜀地門戶不是一個選擇,而是必然要做的事情!”
“而且耗下去也是他們樂意看到的局麵,”有官員開口,“畢竟西蜀已經快被打成了白地,糧草堪憂,不比成都倉儲豐盈,隻要拖到我軍斷糧,威脅自解。”
這一番對答說得帳中大多數官員將領悚然動容,原來叛軍已經如此勢大了麼?甚至可以兩線作戰,一邊攻取梓潼,一邊與西蜀對峙,而且隻要拖下去,對於叛軍來說便是大好局麵。
一時間大多數人都改了口風,進言儘快攻打成都,但顧懷又一次發話了:
“從臨邛到成都,一路兩百二十七裡,途徑安仁、新津、江源、晉源四城七縣,如果我所料不差,叛軍此刻已經在拚命往這些城池裡塞兵力了,就算都是雜牌軍,也需要一座一座城池啃過去,現在最大的問題便是,有可能我軍還沒打到成都,梓潼便已被叛軍攻下。”
所有人的視線都落在了沙盤上。
如果有一雙眼睛能俯瞰整個蜀地,並且將目前的形勢用顏色標注出來,便能發現代表叛軍的紅色已經完全占據以成都為中心的大片區域,於此同時兩隻觸手分彆延伸向東麵和南麵,試圖關閉蜀地的大門,而平叛的朝廷官兵用青色覆蓋平定了西蜀,如今集結了兵力正在成都的西麵發起進攻。
青紅相爭,無論怎麼看都是紅色占據了絕對的優勢,一旦紅色暈染了整個蜀地,那麼這塊地域就會徹底從大魏的版圖中割據出去,成為一道猙獰的傷口。
那麼,這場平叛之戰該怎麼打?須知這三萬兵力幾乎是蜀地最後僅存的抵抗力量,走錯一步,整個局麵就要無法挽回了。
比起剛才的竊竊私語,現在的議論聲就要大了很多,每個人都在提出自己的意見,七嘴八舌吵得像是菜市場,按道理來說帥帳議事不可能出現這樣的局麵,畢竟按著刀站在一旁維持軍紀的親衛可不是吃素的,但這是顧懷有意放縱的局麵,因為他知道這次平叛和打都掌蠻人不一樣,對內用兵再加上如今大軍的構成極雜,連跑來投軍的縣中青壯都有,帶領軍隊的又多是各縣文官,所以要想令行禁止,必須在軍議上讓所有人都心服口服。
隨著討論的進行,幾乎所有人都漸漸達成了一致的意見,那就是不能拖,必須儘快與叛軍決一死戰,最好是能用最快的速度打到成都與叛軍拚命,就算是輸也要讓叛軍沒辦法安心攻打梓潼。
然而顧懷卻在他們漸漸安靜下來的時候搖了搖頭:“不對。”
“不能這麼打。”
這下眾人都有些茫然了,平了都掌蠻帶著大軍著急忙慌開拔過來的是你,信誓旦旦叛軍一定不會決戰而是繼續攻打梓潼的也是你,怎麼現在所有人都慌了,你反而老神在在了起來?
對於他們的疑惑,顧懷做出了解釋:一開始帶兵過來,確實是因為平叛之戰應該速戰速決,但此時了解了蜀地現狀,情況已然不是成都一地被叛軍把持,那麼這時候再急,反而會落了下乘。
梓潼那邊無論打成什麼樣,是朝廷守住還是叛軍得勝,西蜀這邊的一群人都影響不了,如果貿然直逼成都,久攻不下,與西蜀的後路被斷了又該怎麼辦?到時候缺糧少兵,就隻有敗亡一個結局。
相反,如果步步為營,一路攻城,就算多花些時間,但清除掉從臨邛到成都這一條路上的叛軍,那麼西蜀便會成為這一支平叛之師的最大底氣,所以不僅不能急,反而還要更慢更穩,甚至在平叛的過程裡還得著力安撫地方,恢複西蜀秩序。
這就像是把一個蜀地擴展成整個天下,如今的平叛形勢和魏遼對峙何其相像。
有人問了出來:如果叛軍真的打下了梓潼又該怎麼辦?到時候朝廷大軍進不來,豈不是坐視叛軍做大?
“無妨,形勢到了如今這一步,想要平叛本就不是短時間能做到的事情,所以最應該做的,便是把西蜀變成叛軍割據路上一顆最大的釘子。”
那如果損兵折將也打不下這些城池,沒辦法步步進逼成都怎麼辦?
“不要忘了,這些城池裡現在都是雜兵。”
眾人對視一眼,心悅誠服。
因勢而導,因地製宜,因形而變,這才是一個合格的統帥啊,難怪靖北侯爺能打贏那麼多仗,就眼下這沉穩的模樣,和之前平都掌蠻的時候哪裡像是一個人?
見帳中再無異議,這份軍略得到了所有人的認可,顧懷微微點頭:
“傳令,出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