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西南十萬大山的密林裡,存在著大概一百多座都掌蠻人的寨子。
作為蜀地最大的蠻族之一,也是從前朝就已經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土人,都掌蠻人的數量在大魏建國後迎來了飛速的增長,比如眼前這座酃門寨,就生活著近四千餘都掌蠻人。
當然,酃門寨屬於野川部,在土司下達征召令之後,族裡的青壯大多都出山與魏人作戰了,隻剩下婦女老弱還在寨子裡維持著日常的生產,遊獵隊之類的也還沒到上戰場的時候,而現在寨子裡還剩下的一兩千人,幾乎全部集中在寨中最大的空地處,正在分著那些從山外運回來的東西。
什麼都有,魏人家裡的擺件、日產勞作的工具、死人身上扒下的衣服,如果說那些大部的軍隊還有軍紀和戰略,那麼這些零散寨子出去的兵力在魏人的土地上就宛若蝗蟲過境,什麼都先搶下來再往山裡運。
當然,活著的魏人是不要的,或者說都掌蠻人原始的生產方式也用不著奴隸,大山裡什麼都缺,魏人的東西什麼都好,這是一場十幾年以來都從未有過的盛宴,那些被叫到名字被長者分下東西的蠻人都興奮得滿麵紅光,就連還帶著血的衣服也會毫不顧忌地換上。
“你分到了什麼東西?”
“鏡子,糧食,還有這個不知道是什麼玩意兒的東西。”
遊獵隊的幾個青壯拿著武器往寨子外走,一邊閒聊著,族裡人手不夠,他們除了要打獵還得承擔起巡邏的任務,幾個年輕人好奇地湊過來,看著隊長手裡的拿東西嘖嘖稱奇,那是個木製的小玩意兒,看起來玲瓏又精巧,隊長好奇地擺弄了幾下,便像風車一樣轉動起來,還發出有趣的聲響。
那是個小孩子的玩具。
“魏人的手可真巧,這東西怎麼弄出來的?”
“不知道,不過我也好想出山去搶點東西回來。”
“總有機會的,”隊長收起那個玩具,雖然他還不知道這東西具體是什麼,但不妨礙他準備把它給自己的小兒子,“再過些日子,等第一批青壯回來,就該換咱們出去了。”
“到時候我要多殺幾個魏人,把他們家裡的東西全搶光!”
“我也是,早就看那些魏人不順眼了,這裡是我們的地方,他們就像可憎的老鼠,在哪兒都能打洞,一生就是一窩!”
幾個人毫不掩飾自己對於魏人的厭惡和恨意,哪怕他們也不知道這種恨意到底是從哪兒來的,或許是因為這些年來魏蠻之間愈演愈烈的衝突,也或許是魏人一直釋放的善意對於他們來說是種極其廉價和無用的東西。
說是巡邏,其實也沒什麼好做的,這裡附近幾十裡都是山地密林,罕有人煙,連那些最喜歡掙錢的魏國商人都不願意來,寨子周圍清理出了一圈空地,再加上山寨依山而建,隻有幾條羊腸小道能通往寨門,無論怎麼想都不太會有什麼值得注意的危險。
但沒人注意到暗處有幾雙眼睛正在靜靜地看著他們。
王五從地上拔起根草梗塞進嘴裡,想了想:“放火?”
“應該不行,”魏老三輕輕搖頭,指向一個地方,“他們在這裡建寨子,明顯是考慮過山火的,寨牆邊上這一塊快挖空了,裡麵肯定也有防火溝,而且不知道寨子裡有沒有山泉,後山還有沒有路,不一定能燒成悶罐。”
“那就是要硬打了,”王五說,“七千狼兵不可能大搖大擺從這裡過去不被發現。”
“按隨行的土人的說法,到了這裡,再過三個山頭,寨子便多了起來,這一路終究是要殺過去的,”魏老三的臉色很凝重,這個憨厚的漢子一到戰場便會變得截然不同,“不過五哥你也知道,要打到都掌蠻人的西山族地,這些小寨子還不算什麼,那兩個攔在路上依托天險的寨子才是最難打的。”
“可惜這些蠻子沒蠢到一把火就能全送上天的程度,”王五緊了緊手裡的刀,吐掉草梗,“我先上了,解決掉這幾個落單的,你去後麵把人帶上來,就從這裡開殺。”
他大搖大擺地在草叢裡站起身子,那幾個交談著走遠的青壯並沒有發現,王五隨手抄起一塊石頭,弓步撤手,隨著臂膀隆起,那塊石頭像一顆流星一樣劃過空氣直直地砸向其中一人,那人原本還在說話,被這石頭砸在後腦,吭都沒吭一聲就倒了下去。
沉重連綿的腳步聲響起,還沒等幾人反應過來,王五就到了他們身前,長刀的凜冽刀光一閃,一人就捂著脖子狼狽地跌坐在地,飛起的血濺散,落在王五的臉上,無論是任何人,看到這一幕大概都會想起那些山中擇人而噬的猛虎的傳說。
伴隨著幾聲悶哼與猝然而斷的叫喊,輕風拂過,這片空地上便隻剩一個人還站著,王五擦了擦臉側的血,在他身後的密林裡,無數握緊了武器的狼兵身影慢慢浮現。
正麵戰場的廝殺,也許狼兵並不算精銳,但戰場換到山林,雙方的廝殺局限在數千人,這些征戰西南悍勇果敢的狼兵們便是這片土地上最為凶悍的兵種。
沉默,冷厲,寨牆上的號角響了起來,但狼兵們已經衝破了寨門,這片自從立寨就未曾發生過魏蠻廝殺的土地上,他們揮舞著手裡特製的適合近身搏殺的武器,組著狼兵們特有的七人陣型,沿著山腳開始向上搜尋。
沒有人能料到在這個西蜀邊地都陷入戰火的時候,會有這麼一支軍隊穿過了群山,越過了密林,到達這些隱藏在大山深處的山寨,都掌蠻人把這場叛亂當成了十幾年一遇的盛宴,他們其中某些人想要搶一把,某些人想要將魏人趕出這片地方,但他們卻不知道,這世上從來都沒有穩賺不賠的事情。
狼兵們踹開門,手裡的刀揮起再落下,那些被踹開的門,那些寨裡的小道,一處處都留下了血跡與屍體,他們有條不紊地放火、投毒,燒掉那些簡陋的屋舍,毀掉那些清冽的水源,最後的最後,那些僅剩的老弱病殘被還活著的青壯們保護著退到了那片空地,隻是之前分潤戰利品的歡聲笑語已經變成了壓製不住的哭喊和哀求。
“真的要殺光麼?”魏老三有些於心不忍,“侯爺說過老弱是可以放一馬的。”
“跑出去的那些當然不用追,狼兵進山的消息肯定瞞不住,”王五吊兒郎當地提著刀,身上滿是血跡,“但來都來了,地形也不錯,一把火全部送上天得了。”
魏老三欲言又止,王五看了他一眼,原本還帶著笑容的臉突然晦暗了一些:“從什麼時候起,你開始覺得我是個好人?”
“我從來都不是什麼好人,我當過山賊,衝過敵陣,手上的血洗都洗不乾淨,”王五輕聲開口,不知道是在和魏老三說,還是在自言自語,“這兩年跟著少爺東奔西跑,以前那種話不投機提刀就砍的性子改了很多,但我知道一件事,少爺是個有良心的人,不過這世上總有些臟活是需要人去乾的,而良心這東西,我可以沒有。”
“說了是屠族,那就得是屠族,憑什麼魏人能死,他們就不能死?這世界上,就沒有這樣的道理,既然敢伸手搶,那就要做好手被砍下來的準備。”
他撓了撓後腰,走到一個狼兵身前,取過他手裡的火把,幾十個狼兵搬來寨子裡的易燃物,那些被搶回來的魏人物品赫然就在其中,他們還貼心地倒上桐油豬油,做完這一切,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王五身上。
他扯了扯嘴角,在震天的哭喊哀嚎裡,將火把扔了過去。
“等火燒完,沒死的記得補一刀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