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懷準備離開的消息,驚動了這些天來一直圍著他轉的楊氏族人,幾乎所有人都表達著不舍,那位親自將他迎回來的娘舅更是直接找上門希望自家外甥能多在這裡待些日子畢竟他剛剛借著修路的事情和顧懷的威勢與當地的官吏們相談甚歡,簡直是臨老反而煥發了事業的第二春,顧懷這一走,他雖然不至於又得變成那個鄉下無人問津的老頭,但這種威風八麵的日子注定也是要到頭的。
但顧懷離開的意思很堅定,甚至早上說了要走,中午便開始起行,在下了那座楊氏族人世代聚居的寨子後,他回頭看了一眼,便在當地人敬畏的目光中讓隊伍朝著南邊前進。
是的,南邊,不是西邊。
雖然顧懷這次出成都省親,一開始就是為了去一趟都掌蠻地域解決一些事情,可他也清楚已經準備起來造反的都掌蠻人不可能好說話,僅僅帶著五百親衛過去如果如同蜀王長子一般被扣下,那樂子可真就大了。
而眉山附近雖然也有衛所,但這些地方戍衛官兵很明顯是指望不上的,蠻族的聚居地都是連綿的山林,官兵的戰鬥力會大打折扣,因為魏遼國戰和益州久無戰事的原因,如今已經在魏國軍隊中大批量列裝的火槍與火炮這裡也根本沒有,帶大批官兵進山,還不如隻帶五百親衛來得有效果。
隻能從其他地方想辦法了。
萬幸的是,不知道趙軒是不是早就想到了顧懷會麵對這種棘手的情況,所以在催他來益州時,除了代天巡狩的名頭,還給了征調衛所官兵以及狼兵之權顧懷到現在都以為那封旨意出自趙軒之手,卻沒想到單純是因為他那在當朝廷首輔的乾爹覺得益州情況不簡單,所以才臨時補了這麼一句話。
真是救了命了。
所謂狼兵,其實嚴格來說不算朝廷武裝,而是如今生活在益州之南、黔州之北的壯族土司的私兵,比起益州這些總是和朝廷對著乾的蠻人,生活於帝國西南的壯族人既忠實又勇敢,其為了維護地方治安和應對外部威脅(比如其他蠻族)而組建的地方武裝狼兵,一向以作戰勇敢、彪悍勇武著稱。
而壯族也是世代居於山林,對於朝廷官兵來說猶如天塹的山林是他們熟悉的場地,並且狼兵的出現本身也是一種對周遭蠻族的威懾唯一的問題大概在於狼兵的數量並不多,據顧懷了解如今壯族土司已經大幅削減了狼兵的人數,但就算滿編時也不過隻有七千,麵對足有二十餘萬人聚居的都掌蠻,實在有些不夠看。
而且以往朝廷也不是沒有征調過狼兵,但狼兵也因其缺乏有效的管束手段而軍紀混亂,存在燒殺百姓等不當行為,導致魏境的百姓對狼兵有所畏懼,如今調狼兵入西蜀,很有可能會成為一把雙刃劍。
但眼下還有什麼辦法可想麼?
做了決定的顧懷沒有絲毫耽擱,沒了那些送給鄉親父老禮物的大車拖累,顧懷騎上踏雪,帶領五百親衛沿著蜀道南下,繞過峨眉山,由應靈下戎州(今宜賓),花了七天時間,終於來到了壯族聚居的祥州南廣部。
這一路急行,整個隊伍都難免有些風塵仆仆,由於怕打草驚蛇,顧懷一路都未打起旗號,也未驚動地方官府,說是風餐露宿也不為過,等在慶符休憩了一日,遣人去往南廣諸部報信之後,他這才讓親衛重新打起儀仗,緩緩朝著那片山林而去。
到了這裡,其實大魏朝廷的影響力已經無比減弱,漢人的聚居地少到甚至都不足以設縣,地方完全以土司自治,一路上都可以隨時遇到好奇打量這支隊伍的當地百姓,隻看他們的服飾和舉手投足,便多少能感受到那種原始蠻荒的氣息而這也不能怨朝廷將整個帝國的西南經營成這般模樣,實在是因為這裡從嚴格意義上來說已經靠近了國境,而且情況太過複雜,朝廷實在是有心無力。
等到了那片聚居地的大門前,這裡已經早有人在等候了,跟那些完全封閉自己的都掌蠻等蠻族不同,南廣諸部對朝廷政令還算是遵從,也不排斥與漢人交流,所以得知朝廷欽差親臨,連如今南廣諸部的土司也親自出來迎接。
那是個留著絡腮胡,雖然已經上了年紀,但依然袒著半個臂膀的精壯男人,顧懷還未下馬,那豪爽的笑聲和帶著口音的漢話便響了起來:
“哈哈,欽差大人遠道而來,有失遠迎,還望大人不要追究我等偏遠之人的怠慢!”
顧懷解開係在頷下的披風係帶,見前來迎接的南廣諸部頭人神色各有不同,有的警惕有的平靜,如土司這般熱情的人實在沒有多少,心下不由涼了半截,但也還是笑道:
“本官冒昧前來,該請郎土司不要見怪才是。”
“大人說笑了!咱們這裡怕是有十來年沒來過朝廷的欽差了,要不是一直往上交稅,還以為朝廷忘了咱們呢,”南廣土司朗鏃開了個不大不小的玩笑,上前熱情地把住了顧懷的手臂,“咱這裡什麼都不多,就是有好酒!上一次來的欽差大人,我和他喝得不儘興!這次大人來,咱們得開個三天三夜的大會!”
一旁的親衛見他靠這般近,動作這般粗魯,都下意識握住了武器,還是顧懷一擺手讓他們冷靜下來,反手把住了郎鏃的大手,又笑談了幾句,這才一同走進了這寨子的大門。
明明已經是南廣諸部中最為位高權重的土司居所,也是這支壯族的起源地,但寨子卻並不奢華,大概是因為當地氣候原因,建起的木屋多架空一尺,依山而起層疊延展,兩側不時有孩童跑來跑去,路過的男女族人都朝著土司恭敬行禮,由此可見朗鏃在族人心中的地位。
五百親衛沒有全部跟進寨子,顧懷身邊也就環繞了王五魏老三,還有完顏阿骨打趙裕四人,顧懷並不是什麼喜歡冒險的性子,在來這裡之前,他早就調查過這位郎土司的生平,確定他一直老實本分,對朝廷並無二心,此地南廣諸部也未與朝廷有什麼間隙,這才敢大搖大擺地走進來。
路過一片空地時,顧懷還見到不少精壯男子赤著上身在泥坑裡翻滾廝打,若有人搏擊得勝,便能引來圍觀眾人一陣陣歡呼,他好奇問了幾句,才知道這是南廣諸部的傳統,每年到了這時節,便是一年中最為重要的節日,族中最為精通此道的勇者,才能迎娶最為美麗的女子。
他笑著讚揚了幾句,這才繼續跟著朗鏃走進寨中最大的議事屋子,十幾位來自諸部的頭人也跟著走進,而在落座之後,朗鏃也果然還是那般豪爽直接地問起了顧懷這趟來南廣諸部的緣由。
而在得知顧懷是奉朝廷之命要征調狼兵入蜀時,十幾位頭人的眉頭都皺了起來,顧懷也發現了這一點,心中微沉,將視線投向突然沉默下來的朗鏃。
果然,下一秒朗鏃沉吟片刻,便微微搖起頭來:
“大人,此事怕是有些難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