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並沒有拆開,或許是因為害怕看到那些出現在昨夜噩夢裡的消息。
第二天車隊繼續上路,載著李明珠和宋掌櫃繼續趕往京城,在一開始李明珠說出想要上京時,幾乎所有的人都一致地反對,實在是因為現在不是個好時候,遼人要去攻打京城,那邊具體變成了什麼樣現在還沒有消息傳到南方,如果已經被攻破了怎麼辦?
彆的人離那兒遠些都來不及,為什麼還要主動過去?
然而老夫人卻好像猜到了什麼,隻是淡淡地問道:
“值得麼?”
“值得,”那個清冷美麗的女子孤零零地站著,滿是倔強,“如果不去一趟,也許明珠會後悔一輩子。”
“如果老身說不準呢?”
李明珠怔怔地望著自己的祖母,許久之後,她抿了抿嘴唇,輕輕跪下:
“從長大以後,明珠就一直聽祖母大人的話,學著做生意,學著做商賈家的家主,”李明珠輕聲說著,“無論後來發生了什麼,明珠都沒有恨過祖母大人,可剛才那一刹那,明珠是有些恨的。”
“他到底給你灌了什麼**湯?”
“如果真的有,事情反而簡單了些不是麼?”李明珠修長的睫毛輕輕顫動,“可真的沒有...有時候我也會想,是不是他如果從來沒有出現過,我就不會受這種相思之苦--可如果沒有他,我也就不是今天的自己了,不是麼?”
“當初招他入贅,是老身看走了眼,”老夫人歎了口氣,“一個落魄書生,卻飛上枝頭成了鳳凰,還把你的心也騙走了--當初你們和離,老身之所以沒有過問,隻是因為你們沒有圓房,你還有機會招個安安分分的贅婿,結果你現在為了他命都不要了?”
正廳裡沉默了許久,李明珠抬起美麗的臉,從未這般認真地輕聲說道:
“是喜歡的,比喜歡更喜歡,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這麼喜歡,也不知道為什麼我和他都說了喜歡,最後卻隻能隔這麼遠,但我知道,如果我不把那根線握緊一些,他就真的會離開了。”
“何必這麼作踐自己?”
“之前也有想過,要不要放下,去認識一個新的人,可在馬車上會想起他,做生意的時候會想起他,吃飯的時候會想起他,夜裡閉上眼睛也會想起他,”這個總是清冷的女子毫不掩飾地表露著那份心情,“世間縱有千萬人,但都不是他。”
老夫人已經掉光了牙的乾癟嘴唇顫動了一下,拄著拐杖:“那你還來問老身做什麼?”
李明珠輕輕給老夫人磕了個頭,大概是在為自己的不負責任道歉--但思戀是那麼的熾烈,好像要把她整個人都燃儘,有關於生意,有關於家族,好像都不那麼重要了。
她站起身子轉身離開,在她走過那道珠簾的時候,身後的老夫人再度開口:“明珠。”
李明珠沒有轉過身子,沉默地等待著。
“你爹娘走得早,你還是個丫頭那會兒,老身其實是有猶豫過,要不要把這一份家業放在你手裡的。”
“可後來就發現,其實你才是最適合的人選,老身自然知道走上了這條路要遭多少白眼和刁難,但也隱約覺得,就算受了苦,你也隻會忍著不出聲,因為你是個懂事的孩子,越懂事就越能吃苦,不是麼?”
“可這世上是有負心漢的,遇見那種人,和吃苦是兩回事,”她說,“如果你真的認準了他,那就不能隻對自己狠一點,去了京城,也不要想著自己最後一個人灰溜溜地回來。”
李明珠輕輕點頭,掀起了珠簾。
第二天清晨,車隊便起行了,大概是擔心這種世道李明珠一個女子上路有些不安全,宋掌櫃也跟著一起去往京城,打算去看看自己去京城求學一載的兒子宋明。
車隊走得很快,十月十九便到了江寧,而李明珠也看到了那封走商號送過來,還沒到蘇州就先到了她手上的信。
在搖晃的馬車裡,她拿著那封信發了很久的呆,幾次想要打開,但到了最後就失去了勇氣,直到離開了江寧地界,她才小心地撕開了封口。
是顧懷的字跡。
信是京城被圍的前夕送出來的,信上麵說了很多,有關於以前的,有關於以後的,但李明珠卻透過這些字跡看到了一種東西。
死誌。
顧懷不確定他能不能從那場戰爭裡活下來。
李明珠美麗的眼睛漸漸朦朧起來,陽光透過車簾灑在她修長的頸間,當看到那句“很抱歉沒能成為故事裡那個會陪你一起到老的書生”時,大顆大顆的眼淚落了下來,落到了信紙上。
戰爭還在繼續麼?他還好麼?
她想立刻趕到那座城池,去看一看他,而這次,她怎麼都不會放手了。
人隻有在真正感覺要徹底失去時,才會覺得對比起失去,許多事情都已經不重要了。
越過千裡的河山,她隻想看到一襲青衫的他平安地站在那裡,然後輕輕地對他說一句:
“我喜歡你。”
“我隻想和你在一起。”
......
拿著陶罐走進滿是藥味兒的房間,王五看著躺床上裹得跟粽子一樣的魏老三說道:
“抹藥了!”
全身纏滿繃帶連行動都困難的魏老三肉眼可見地一抖,聲音嘶啞:“五...五哥,要不今天先算了?”
“你這不開玩笑麼?大夫說了,一天都不能少,你要是想之後還能站起來走路,就彆像個娘們一樣磨磨唧唧的。”
“可五哥你下手也太...”
“啥?老子親手給你抹藥,你還嫌棄上了?”
躺床上的魏老三咬了咬牙,掙紮著起身解下了裹住背部的繃帶,場麵壯烈得跟上刑場差不多,王五在陶罐裡伸手掏了一大把藥,搓了搓手滿眼都是凶光:
“我前段時間去青樓沒穿褲子就從二樓跳下來的事情,是不是你跟少爺說的?少爺笑話了我一天,這件事老子就跟你提過。”
“沒...沒有!”
“還不招是吧?”王五把藥糊到魏老三滿是刀傷的背上,大力抹起來:“你個濃眉大眼的也學會告狀了?不讓你長長記性老子就不是一等一的絕世猛男,你學不來的那種。”
連續的慘叫響了起來,被折騰得欲仙欲死的魏老三嗓子都啞了,過了許久王五才心滿意足地站起身子,大夫叮囑過這藥一定要用心抹,他現在夠用心了吧?
他擦了擦手,說道:“你還不知道吧,少爺封爵了,伯爺!想當初我跟著少爺下山那會兒是真沒想到能走到今天這一步,嘖嘖,跟著少爺混真是我這輩子做得最對的事情。”
躺在床上連手指都動不了的魏老三吃力地點頭:“嘶...是這麼回事,我之前見過最大的官也就是個主簿,簡直沒想過能在伯爺手下聽差。”
“少爺說這次可以把咱們調成偏將,我是不去了,你怎麼想?”
“偏將?”魏老三實實在在地猶豫了一下,但最後還是搖了搖頭,“我沒那天分...安安心心跟著將軍就好。”
“你倒是有自知之明,”王五的態度肉眼可見地好了起來,坐在一邊,“還好你沒選偏將,實話告訴你,彆說偏將,給個將軍老子也不做!哪兒有跟著少爺有意思?人活這輩子就為了個轟轟烈烈,如果不是少爺,我王五頂天也就是個山賊,哪兒能打完叛匪打遼人,見識這麼多東西?”
“我也一樣。”
王五一拍腦門:“聊著聊著把正事忘了,少爺讓我告訴你,是時候把你老娘接過來享享清福了,老人家孤孤單單在老家呆著像什麼樣子?如今打退了遼人,接到京城來就住宅子裡,再給你說門親事,家不就有了麼?不過依我看少爺也是白費心思,娶婆娘有什麼意思?改天五哥帶你去趟青樓,讓你見識見識什麼叫做溫柔鄉...”
後麵的話魏老三已經沒在聽了,他隻是想到,這個世上有幾個大人物願意關心自己屬下的老娘生活得孤不孤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