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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曾經蒼海(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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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地方來的,就不要客氣了,有什麼需要,儘管開口,我會儘力安排!”黃天祥人雖不大,頭頭是道。

“廖局長,通知一下聚全德,中午兩桌,我們一起為特派員接風洗塵,以慰安馬勞頓之苦!”

“太感謝你們了!”史鳳琳一抱拳。

“今後要在一個鍋裡抹勺子,少不得磕磕碰碰,還請特派員能深明大義!”

史春鈴探頭探腦,引起了衛兵的注意,這個人要乾什麼?

“嘿,乾什麼的?沒事一邊去,一老太太,我就不和你計較了,走吧,這裡不是你呆的地方!”

“請問:這裡是特派員家嗎?”她怯生生,甚至是有些哆哆嗦嗦往裡走。

“彆動!你站那兒!”衛兵拉槍栓。

“我沒有惡意的,我找我哥!”巴結的笑容,象愁雲,又象瘡痂,結在臉上。

“這裡沒有你哥,隻有特派員。”

“對!對!就是!”她的頭發,已經象春天野地上的枯草,黑、白、黃三色雜堆,一臉皺紋,可以看出:這個當年義無反顧一腳踹了黃興忠的女人,日月過得並不好,還記得史氏百貨公司旁邊那個開拉麵館的不陰不陽的小師傅吧?那個人就是史春鈴的丈夫,他們共育有三個孩子,現在他們早已獨立,基本上不管他們,而那個叫錢其鐵的人,現在已經淪落為大煙鬼,拉麵館早已關了,靠史春鈴打短工為生。歲月淘人,麵目全非,當年驕傲的公主,以為嫁進城裡,就是嫁給幸福,姑侄倆如出一轍,走上了同一條路:相同的道路,相同的病運。

在裡麵吃飯的史鳳琳聽到聲音,走出來,一看是自己的妹子,忙大步流星走過來,“讓她進來吧,她是我妹子!”說這話時,史鳳琳皺起了眉頭。

“我說找我哥,你還不信!”她快跑幾步,急切叫著,“哥!哥!”

史鳳琳站著不動,心中酸楚。

讓她坐,給她倒水!

“哥,你的宅子好大呀!嫂子來了嗎?”

“這些年都發生了什麼?你怎麼變得如此不堪入目?我父親怎麼把你許配到這兒?如果我沒記錯的話,當初你不是黃興忠未婚妻嗎?”

“哥,能不能彆提這茬?”許多憂傷,更多慨歎,加上如同塵埃泛起的懊悔,她在迷霧裡掙紮,世上沒有後悔的藥。她的腸子早已經青了,任性、固執、一身臭屁脾氣害了她,更悔了她,不肯嫁春風,卻被秋風誤,是誰讓她與幸福失之交臂?是父親?還是她自己?還是黃鶴鬆暴死?

“究竟怎麼啦?”

“說來話長,不說也罷!”淚水撲簌簌,“我們吃的是年輕幼稚的虧,我膽小,黃鶴鬆死得又那麼凶,所以……”幾十年了,這是個死結,都沒有辦法打開。

“我結婚那天就想問你,人太多,我事又多,就沒逮著空,說說吧,把這些年,發生的事,都給我講講!”

“哥,一言難儘呀!”她急切地喝了一口水,“事情是這樣的,你走後不久,黃鶴鬆被人刺殺在西涼城,死得太恐怖,被人一刀割了喉,死不瞑目,據看見的人說,眼睛睜得大大的,象溜仔一樣圓,血腥太重,埋了他之後,老太太催婚催得厲害,你知道我又膽小,就……”淚水是悔恨的,伴著哽咽,不用看,腸子是青的,怎麼變的色?悔的唄!一如魚膽,黑綠有光,輕率地否決,是有代價的。

“你呀,父親給你鋪就的康莊大道你不走,地獄無門你偏來投!不肯嫁春風,卻被秋風誤!你看看黃興忠,你怎麼就不識人呢?狡猾得象一隻狐狸,混得風生水起,偏就你沒這個命,三兒三女,哪一個拎出來,都可以書寫一段自豪!那是一塊真正的璞,可你不識貨,當作一塊頑石,隨手就被你扔掉了,你咋這麼草率呢?你眼拙呀!是不是該摳?”

“哥,彆說了,這就是命,命裡有福,我卻無福消受,福大了,我接不住,嗚嗚……”小河在嗚咽,悲壯在流淌。

“你有幾個孩子?他們都怎樣?”

“都成家了,卻不管我!”

“他呢?”

“抽煙,喝酒、打人!”

“瞧瞧這點出息,你眼瞎呀?”

“原來他不是這樣的!”

“生活過成這樣,你有什麼打算?”

史春鈴搖搖頭。

“響鈴比你過得好吧?”

“她在土木鎮,她嫁了個好人,雖不大富大貴,但兩個人心心相印,共同堅守生活,三個兒子,倆女兒對他們都不錯,還開個鋪子,算是兒孫滿堂!”

“你為什麼不對平凡堅守?好高騖遠,結果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哥,啥都彆說了,你給我想個辦法!”

“先讓他戒煙,然後,再說彆的,把地址給我,下午我去你家一趟,看你過成啥了?”史鳳琳打發走史春鈴,把她送到門邊,替她擦了淚,硬塞給她幾塊大洋。

“哥,你這是乾什麼?我不能要你的錢!”

“拿著吧,我能幫你的也就這些!過幾天,你嫂子來了,我恐怕連這點小忙也幫不上!”

陳夕紅環顧四周,說離開就真的離開了,儘管她有十二分不願意,甚至許多臆念無法割舍,沈福祥還是那個樣子,一臉慈祥站在她麵前,說著什麼,隻見嘴動,卻聽不清他在講什麼,一晃她在這裡近三十年,她熟悉這裡的一切,甚至是草怎樣從門前磚縫長出來,她都曆曆在目,心生悲涼,那些貨架,那些橢圓形匾額,儘管土染塵沾,她會忍不住走過去拭一下,為了曾經的男人,她就要走了,淚水在眼圈中打轉,外麵汽車等得大約不耐煩,喇叭刺耳地響,跟催嫁的鞭炮聲沒有什麼兩樣,她慢慢走出去,關上了門,用一把不太大的小鎖鎖上,慢慢走向汽車,街上一些人,駐足看著她,上了汽車,看著汽車開走,心中五味雜陳。

一出鎮子,她的淚水繃不住了,象瀑布跌下懸崖。

陌生的地方,陌生的男人,儘管他們有過體膚之親,但依然陌生,總覺得按照史鳳琳的意思,按照李墨香的意思,按照黃花甸子人的意思,她邁出了這決定性的一步,現在想來太過草率,違背了自己的的心意,她感到自己就是一葉浮萍,被浪打翻,隨水而流。

中午時分,史鳳琳在聚全德宴請了西涼縣頭頭腦腦,包括史鳳揚、鐘玉秀夫婦,史春鈴和她那個不爭氣的大煙鬼丈夫錢其鐵,他真的是鬼的樣子,瘦骨嶙峋,精力不濟,不斷打著哈欠,對於出入這樣的場合,他是十二分不願意,活成這樣,自慚形穢,他老是畏畏縮縮,低著頭,躲在人後,斜著眼,看著史鳳揚夫婦和史響鈴與陳夕紅相談甚歡,蘇東海、蘇茜雲、黃天祥、石鐘、廖青雲這些人無一例外,在聚全德門前空地上,扯閒篇。

“諸位,諸位,感謝諸位同仁、親戚、朋友賞光,感謝縣長大力支持,在這麼短時間內,把家安頓下來,今天既是朋友聚會,又是為新婚夫人接風,夕紅,過來,我給大家介紹一下:這位就是苦苦等了我二十多年的陳夕紅,我感謝她!”他走過去,拉住陳夕紅的手,往蘇東海麵前一站,“這就是蘇縣長,來,夕紅,我們共同給蘇縣長鞠一躬,感謝他細心安排!”史陳二人真的給蘇東海鞠了一躬。

“使不得!使不得!”蘇東海慌忙攙扶起他們,“不必客氣!”

下麵掌聲雷動。

錢其鐵依在破舊的沙發中,目光泛散呆滯,不斷打著哈欠,大煙癮又上來了,他的兩隻手象兩條小蛇,靈巧伸進兩個口袋中,狂抓半天,最後把口袋翻過來,“不對呀,我記得還有一塊福壽膏,怎麼不見了?”家裡這會兒沒人,史春鈴這會兒不在家,在飯館中給人端盤子,要到夜裡九十點鐘才能回來,他完全靠她養活著,知道挨不了多會兒,這大煙癮就上來了,如果不及時抽上一口,就會象被千萬隻蟲子咬一樣難受,它在哪裡?在抽屜中?它不敢確定,找找看,說不定還有存貨,他慌慌張張跑過去,拉開抽屜,裡裡外外扒翻找,“怎麼會沒有呢?我明明記著有,是不是讓那個娘們給老子藏起來了?藏起來了,一定是這樣的,破腚的女人,找抽的貨!”

史鳳琳和陳夕紅從汽車上下來,衛兵關了車門,司機從另一扇門出來。

“就這兒吧?”史鳳琳不敢確定。

“不會是搞錯了吧?這麼破舊?這兒能住人嗎?”房子低矮破舊。陳夕紅彎腰,衝門喊一嗓子,“有人嗎?”沒有回應。

正好門前有個挑水的壯漢從那裡經過。

“哎,小哥,這是錢其鐵的家嗎?怎麼沒關門,也沒有人?就不怕被人偷?”史鳳琳攔住挑水的小夥子。

小夥子放下水桶:“就是!偷?偷什麼?一個大煙鬼子家能有什麼?他在家,多半睡著了!要不不會不吭聲!”

“他家裡沒有其他旁人?”

“孩子們都獨立了,誰也懶得管他們,不管給多少錢,全讓他抽掉了,這就苦了春鈴嫂子,還得到飯店給人端盤子養活他,沒辦法,他完了!”小夥子挑上水,走了。

史鳳琳進去了,屋子裡一股發黴的味道,讓他反胃,想吐:“有人嗎?有人嗎?”一邊喊,一邊四下裡打量,確實沒有看見人。

“你……你找誰?我跟你說,我沒有錢,這東西太貴了,我吃不起,上次先賒欠著,改天……”他頭也不回,在翻箱倒櫃。

“你這渾蛋!”史鳳揚氣得咬牙切齒。

“沒錢就是沒錢,我媳婦在掙著呢,你現在要不著錢,罵就罵幾句,我不生氣!有了錢一準還你,彆催命鬼似的,我錢其鐵也是……”

史鳳琳想不到妹妹這麼多年,活成這樣,他一個箭步竄上去,抓住他,不分三七二十一,就是幾個耳光,“你這混蛋,就是作死!”

錢其鐵被打懵了,還沒等他反應過來,已經被扔到屋外地上,剛想爬起來,就被飛起一腳,踢出老遠。

“鳳琳,你乾什麼?”

“這種敗家玩意兒,你不狠狠削他,他就不成氣候!”史鳳琳正準備再打,被陳夕紅拖住,“這混蛋,讓我妹妹活得人不人,鬼不鬼的,我輕饒不了他!”

“你打死我,有種你就打死我!反正我早就不想活了,早死早托生!”乾瘦的臉上,溢出殘陽一樣嘲諷的笑容。

“你他媽的還是男人嗎?你以為我不敢?”

“你敢,你不就是仗著手中有權嗎?現在管起你妹妹來了,我們最困難時,你在哪兒?我們都以為你死在外頭了!哈哈……”

“槍給我,我斃了他,這雜種,吃人飯,不拉人屎!”他衝過去扯掛在衛兵脖子上的槍。

“特派員,你冷靜!對付這樣的人,乾脆通知廖局長,把他關監獄中得了,省得他再禍害人!”衛兵攥緊史鳳琳的手。

“憑什麼,我又沒犯罪!你們要這樣,我一日三餐可就不愁嘞!”他甩了一下肮臟的長發。

“你,你……你給我等著,我妹妹真是眼瞎,當初怎麼找下你個敗家玩意兒!”史鳳琳氣得渾身哆嗦,用右手食指著地上癱坐的錢其鐵,不斷點著,氣結到無語。命運是什麼,怎麼會開這樣玩笑?想一想黃興忠,在地上跺兩腳,一言不發鑽進汽車裡。

“她眼瞎,算她倒黴!”

第二天早上,黃興忠改了主意,沒讓劉中天去,而是讓達子趕著車,拉上陳梅梅,要一起去焦原,因為有件事,如鯁在喉,陳梅梅耷拉著臉,說不舒服,不想去,達子伶俐把酒放前頭,把槍包好,橫著放車後轅,放了草,放了席,還擱床小被子,就等著太太老爺出來,可他們一時半會兒就是不出來,達子就坐槐樹下等,抓耳撓腮,象隻猴子。

“你怎麼啦?”黃興忠涎著臉,想用性感的小胡子,去蹭陳梅梅大胖臉,平時,陳梅梅如果發個小脾氣,使個小性子,用這招,準行,這回倒好,嗅到他的氣息,陳梅梅就爬起來,躲開了,“嘿,牛上了,你到底怎麼啦?”

“你就不解釋那些瘋言瘋語?”

原來坎在這兒,“我解釋什麼?達子是我在去龍澤縣城路上揀的,當時,不到兩歲,許是從家裡走丟了,許是彆人其他原因,放路上,怎麼啦?這麼多年,你對自己沒信心?”

“可是彆人都說……”

“你是相信彆人,還是相信我?我們都恁大歲數了,馬上抱孫子了,怎麼還想這種齷齪事?怪不得這兩天,臉不是臉,腚不是腚,問題出在這兒,告訴我:誰吃飽撐的,沒事在那兒嚼舌頭?走不走?”

“你自個兒去吧,這氣還沒順過來,等下次吧!”

“女人永遠頭發長,見識短!走了,家裡有什麼事,多和管家商量!”黃興忠背上準備好的褡褳,登上台階。

夕陽掛在天上,霞光成道,夕陽無限好,隻是近黃昏。寫意的天,栽在心縫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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