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事,要不是喝點兒酒,這寒冷也抗不住呀?師傅,你怎樣?能不能行?”
“習慣了,我沒事!”能忍自摳,是下層人抵禦自然災害的法寶,就象一根朽木,內心的瓤子堅硬如鐵,外皮可以被歲月風雨侵蝕成渣渣,摔一下,成坨成坨掉下來,腳隨便搓一下,碎成齏粉,淩落成泥變成泥。
“你兒子怎麼樣?”黃興忠突然問鞏德仁。
“嬌生慣養,溫室養大的孩子,由於從小沒有了媽,和石榴從小就不對付,所以養廢了,要是他能象其中的一個孩子,我也就心滿意足了,鞏震山也小二十歲了,管不過來了!”鞏德仁很沮喪,“以前,我總以為樹大可以自直,看來我錯了,徹底錯了,現在他已經十九歲了,正處在叛逆期,一想到這,就鑽心地疼,錢再多,有什麼用?在這上麵,你是我的榜樣!”
“彆誇我了,我也慚愧得很,從小到大,我都沒怎麼管過他們,全是陳梅梅一個人在操持,好女人旺三代呀,我媽沒去世前,經常說:以前我不以為然,現在我倒是佩服老太太有眼力見,她是如何在急促的情況下,從芸芸眾生之中,把她挑出來的,我父親是凶死,我一個學生娃,又懂得什麼?她力排眾議幾乎是老牛不喝水硬按的方式,從認識到結婚,不到仨個月,女人好看固然重要,實不實用才是天下第一要務,想想過去,真的猶如一場夢!”梁一紋怎樣,他不知道,但驕傲的史春鈴,把日月過得一地雞毛,偶爾碰麵,她居然會尷尬躲著他,乾嗎?藏貓貓?你當初不是很牛的嗎?怎麼不活出高傲的樣子?哼哼,想到女人和孩子,他可以吹一口氣,揚眉吐氣,陳梅梅這個曾經粗糙的女人,可是一塊彆人不識的璞玉呀,經過歲月打磨,以其耀眼的色澤和近乎完美的圖案,深深打動人。他拾到了,他賺大發了,他幾乎是在陳梅梅誘導下,從男孩一點點成長為卓礪風發的男人,這會兒,他可以躺在幸福裡,大發慨歎:是的,女人,是怎樣的女人在創造這個世界?以前,他太狹隘了,專挑好看的女人,情竇初開,膚淺得很。
第10章:
1
傍晚時分,西天象是被血染過似的,天相怪異,人們都從家中走出來,對天指指戳戳,史家卻從未如此熱鬨過,兄弟整整二十一年沒見麵,兄弟倆把酒言歡,好不熱鬨,在吃飯之前,做大伯的史鳳琳,給每個孩子兩根金條,並給母親和兄弟各留一箱金條。
“大哥,這麼多年,你都去了哪兒?”
“舍家為國鬨革命!”
“你成家了嗎?”
“成過!”
“那現在呢?”
“散了,在炮火的硝煙中散了,不提也罷,這些年吃過的苦,走過的地方也太多了,不忍卒憶,哎----,不說它了!”淚水已經滾出眼眶。
“哥,夕紅姐還在土木鎮,這些年,她一直在等你,你們要不要……?”
鐘玉秀沒有說話,卻在桌子底下,踩他一腳。
“恐怕我們是有緣無份!兄弟,我好羨慕你們,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哥,你一個人在外頭打拚,不容易,我們考慮再三,這金條太貴重了,我們不能要!還是你留著養老用!”
“你說什麼屁話?我老了嗎?”史鳳琳生起氣來,“叫你們拿著就拿著,這麼多年,我一個人飄泊在外,家裡事無巨細,全部靠你,包括父親百年,都是你們在操持,拿著,你能不能讓我心中好受些?良心不安哪,再說,母親還在,少不得還得你們照顧!”
“你大哥也不是外人,讓你們拿就拿吧,難得你大哥有這份心!”陳秀蓮淚水在眼眶中打轉轉,抱住另一個盒子,卻不肯放手,“鳳琳呀,老陳家待你不薄,你可不能辜負了夕紅!一直以來,傳聞你死在外頭`,夕紅就一直不嫁,那些年,遭的罪,……”
“媽,我知道了!”
“哥,你有什麼打算?”
“我這次主要受省主席之委派,要到西涼縣城和龍澤縣和東邊的臨江縣督辦軍務,他們在這一區域,不斷製造混亂,給政府帶來諸多不變,清共剿共,義不容辭!”
“哥,你沒見到或聽說日本人不斷扇風點火,製造更大混亂?”
“不足為慮,日本國彈丸之地,蔣委員長自有安排,國策是:攘外必先安內!”
“哥,你身處高層,自從九一八以來,日本人的狼子野心昭然若揭,蔣委員長看不見嗎?為何要逆勢而動?麵對外敵,一退再退,我們小老百姓就想不明白了:作為一國之統帥,在前不久的‘西安事變’中,還振振有詞,這怎麼人一到南京,立刻就變了,東北局勢他看不見?這樣的政府,能讓老百姓活得心安理得嗎?”
“委員長有他自己的的苦衷,我們不得而知,你剛才這番論調,我怎麼感覺象他們的?弟,弟妹,你們不愁吃喝,教好你們的書就行了。我爸是怎麼死的?”
“生病!”
“我不信,他的身體再差,也不至於到這種程度!”
“還不是黃興忠?”
“黃興忠?當年那個不懂世事的黃興忠?他怎麼啦?媽,你和我說實話!”
“哥,你彆聽我媽瞎說:她平時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知道什麼?”
“沒事,媽你說!”
“說起來也怪你爸,看人家黃家發財,就把底透給單德州,把黃家洗劫一空,為了點生意,至於嗎?黃興忠事後來興師問罪,你爸咬牙說不知道,從此以後,兩個人就象公雞鬥上了,誰知道你爸什麼生意都敢做,竟然和西涼城薛五爺聯手,賣槍給土匪單德州,被抓個現行,興巧,鎮上的事,由你弟媳那頭作主,來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但親家也就因此被擼了!你爸從車上掉下來,也是因為這個黃興忠!”
“我饒不了他!”史鳳琳把拳頭捶在板凳上,目光噴火。
“哥,你可千萬彆胡來,黃家現如今如日中天,再說他的兩個兒子分彆在龍澤、西涼做事,政商兩界,如魚得水,再說,我爸這個人什麼秉性,你不知道?格局小了,自己把自己給害了。”
“那算個屁!那春鈴、響鈴呢?”
“由爸一手作主,一個嫁進西涼城,一個嫁到土木鎮!”
“她們怎麼樣?”
“不說她們好嗎?你還是去看看夕紅姐吧!”
“還在沈福祥那裡?”
“沈早就死了,還在那裡!”
“快,彆光顧著說話,飯菜都涼了!”
史鳳琳在房裡,一夜沒有睡,在母親那個腰已經彎,背已經駝,臉象個乾巴的癟茄子,色都變成死灰的土色,一塊塊雲片一樣的老人斑,象乾枯的花,在母親時兒哽咽,時兒絮語聲裡,到雞叫三更,還在交談裡,他一下子明白:父親死在和黃興忠較勁的路上,悲涼從心底,象泉水咕嘟咕嘟冒出,父親縱有千般不對,黃興忠不該把事做絕,他不相信:一個曾經不諳世故的娃娃,會成長為踔厲風發、勢不可擋的一方霸主,他懷疑母親因情緒波動,施假摻雜。
雞叫三遍,天色蒼莽,史鳳琳顧不上困頓和乏力,象隻蒼鼠,直接從破舊的沙發站起來,就竄進小巷子裡,雞還在叫,咚咚腳步聲,震得牆搖晃起來,狗從草窩中竄出來,急得扒門,汪汪聲鏗鏘,一口氣跑到黃興忠家後。抬眼一看:我的個乖乖!這是深宅大院呀,牆高院深,站在牆下,感到威壓,一米多高石腿,上鋪青磚,須仰視才看到雙層牆頂,誘人的酒香,沁人心脾。
“嘿!你是誰?你要乾什麼?”陳仲秋提溜個槍,高高站在牆上,居高臨下。
“我是誰不重要!你在牆上乾什麼?”史鳳琳抬起頭。
“給黃老爺看家護院,防止土匪和小蟊賊偷盜和搶劫!”他把槍扛在肩上,扮英姿颯爽。
“哪個黃老爺?”
“我姑爺,黃興忠黃老爺,我親親的姑爺,你是外鄉人,您不知道?我姑爺是這個,杠杠地,是這個!絕對!”左手伸出大姆指。
哼!土鱉熬成老爺,屎殼郎推大車,彆人奉承,他也敢自吹:一個土豹子,也敢讓人稱他為老爺?也配?誰封的?史鳳琳“噢~”了一聲,這一聲意味深長,也怪自己太孟浪,怎麼能這樣去見黃興忠呢?
經過夜的掙紮,黎明的煎熬,太陽終於全鼻子全眼鑽出來,霞光萬道,象千萬把利箭,各種有節奏的聲音,如潮宣泄。
這時,一隊全副武裝的人馬,從史健久去世以後,一直冷清的史家小院,帶著聲響,步履整齊,一路急急小跑,直奔黃家大院而去,威風張揚。
史鳳琳騎著高頭大馬,棗紅色的,他穿著軍裝,紮著豬皮帶,腰裡拐把盒子槍。
“特派員,我們和你一道進去嘛?”有人問。
“不必!我自己來!”
一哨人馬,浩浩蕩蕩,在零星進出人躲閃中,直奔黃家大院,有人駐足,要看個究竟,有人象被人攆一樣,倉皇逃逸,雞飛狗跳。
黃家大院依然有序忙碌,黃興忠剛吃過早飯,正在用鹽巴漱口,劉仲天就急急穿過暖屋外的花牆,“黃老爺,大事不好!大門外有一哨官兵,不知對方何許人也。”
“嗷~,有這事?走,看看去!”他丟開水瓢,用手巾抹一下水,看了一眼陳梅梅,她還悠然坐在桌前,看著百合利索收拾碗筷,夜雨蒼莽,在敲擊人心的雜亂雨點聲中,兩個人風歡雨愛,能折騰一時辰,男人這會兒象沒事人一樣,女人卻倦怠乏力,任憑太陽花花照在臉上,那是溫暖,更是幸福。
“喲,我當是何方神聖,原來是我們的特派員,大駕光臨,有失遠迎,還望海涵!”劉仲天不識時務還附在他耳後,象蟬一樣聒噪,“來者不善,善者不來!”黃興忠卻輕輕推開他,象狐狸一樣狡黠地笑了,性感的氈子似的潑了墨濃黑小胡須抖動著,他一抱拳,“特派員,請,請下馬,不嫌小僻處擁擠,請到裡麵一敘!”
史鳳琳經常出入總裁官邸,見到的都是名聲躁響,能左右一幫人命運的大人物,可這一刻,他愣在馬上,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特派員是稀客,能紆尊降貴,到我這一畝三分地上,是我的榮幸,看來昨夜我家老祖林一定是冒了青煙,要不然,也沒有這麼大榮幸!特派員是何許人也?管著三洲五縣,見官大一級,我黃興忠何德何能,這麼招特派員稀罕?”吧唧吧唧,這張嘴挺能說,表麵阿諛奉承,心裡的小九九,象被撥動的算珠珠。
準備一夜,打了無數次腹稿,臨了卻沒派上用場。好半天才適應,也一抱拳,“你是黃老爺,我怎麼能不來看你?就衝您和我父親幾十年不綿不休的‘友誼’,我這個做兒子的怎麼能不惦記嗎?”雖然笑容如花綻放,但空氣中冷颼颼的,讓人感到不寒而栗,明眼人一眼看透:找茬的來了!黃興忠不再是當年那個一味扔錢如糞土的少爺,歲月的風和雨,已經將他磨礪如此圓滑老練,一切駕輕就熟在他的掌控之中。史鳳琳難免多看幾眼這壯實的中年人,身上還不曾有一絲衰老痕跡。
“知父莫若子,你父親也算是一奇才,隻可惜出生早了,要不然咱們還會在一起切磋切磋。請!特派員!如果不嫌我家酒是土作坊出來的東西,我們可以小酌一杯!”
史鳳琳裝出矯健的樣子,跳下馬,這一跳,腳崴了一下,有些踉蹌。
“特派員!”手下人驚呼。
他一條腿抬起,跳幾下,笑笑,“不必驚慌,沒大礙!”右手伸成掌豎在那兒。
“特派員,悠著點兒,歲月不饒人呀,近五十歲人,不與四十歲說話!”黃興忠攙扶著他。
“沒事的,多少大風大浪都從我腳下經過了,還能在家門口小陰溝裡翻了船?這些年,也算是久經殺場,家門口這點事,算個屁?”他側臉直對著黃興忠,一臉笑意。
“凡事皆有可能!”一眨眼功夫,不知道悄悄地家前屋後聚了這麼多人,“莊賈不殺死陳勝,怎麼可能名垂青史?陰溝雖小,會讓人大意,荊州是怎麼失的?”
劉中天在一堆人中,豎起大姆指,讚誰,貶誰,一目了然。
“我妹妹福淺命薄,要不然十之**,你就成了我的妹夫!差一點點喲。”
“可不是,差之毫厘,失之可是千裡喲,如果是那樣:你就是我的大舅哥,可惜了,沒有如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