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新網址:原本滿殿誇誇神教,隨著楊博的提議,瞬間安靜了下來。
禮部尚書嚴訥更是當即眉頭一挑。
“楊尚書,以你之言嚴賓客於朝廷有大功,亦有大才,此時朝廷正值用人之際,又如何能使其離京為官,如此作為,豈不是本末倒置?”
不論嚴紹庭想要做什麼。
嚴訥隻覺得,自己就該反對。
反正老話不都說過了的,隻要是對手支持的便是自己反對的。
隻是當嚴訥說完後,徐階卻是眉頭一挑。
他本已經決定不在這件事情上插手阻攔,甚至對嚴紹庭想要南下為官還帶著幾分期待。
不過這頭。
麵對嚴訥的反問。
楊博顯然也是早有準備。
隻見其麵色從容不迫,側目看向嚴訥。
旋即。
楊博便含笑說道:“嚴尚書或是久在禮部,不知南方諸事,有此言語倒也合乎情理。”
不陰不陽的一句送上。
倒是讓嚴訥臉色微微一變。
而楊博卻已經轉過頭,朝著皇帝拱手頷首,繼續說:“皇上,當下我朝南方可謂是一日一樣,日新月異。自嘉靖四十年始,朝廷在浙江、蘇鬆兩府定下增產絲綢行銷海外的國策之後,南方各地紛紛響應,無論官吏軍民商賈士紳,皆投身於此。
“僅杭州、蘇州織造局織機,至今便已倍增,民間織機亦是越發增多,江南絲綢、布如今產量驚人,皆可行銷海外。
“加之如今東南五省平倭之事已到關鍵,開海國策已定,水師戰船不斷下水。諸省總督、巡撫、巡按及總督海務大臣,皆以盛世我朝而勠力於南方各地。
值此眾誌成城之際,南方當有能臣梳清各方脈絡,權衡各方利弊,防範於未然,使之南方各地、各司衙門往後能通力協作,東南、西南皆歸於一盤棋。”
任嚴訥如何想也想不通,楊博竟然準備的如此充足,且句句在理。
隻是若自己就此不說話,倒顯得自己真就是為了反對而反對。
嚴訥微微張嘴,正要開口。
但徐階卻已經先他一步,抬頭看向上方的皇帝。
“皇上,今年朝廷日子愈發好過,朝廷上上下下都是因皇上聖明之功而成今日之局。雖然今日諸位同僚皆在言,嚴賓客這些年是有大功於朝廷的,楊尚書更是提議讓其能去南方委以重任。老臣覺得,倒不如我等都聽一聽嚴賓客自己怎麼說?”
雖然自己對嚴紹庭要去南方一事沒有太多阻攔。
但若是能在這個時候,探聽出一些道道來,也算是能為自己提前做個準備。
隨著徐階開口,嚴紹庭也是目光看了過來,心中淡淡一笑。
這個老貨。
當真是無利不起早。
不過在上方的嘉靖,卻是笑著嗯了一聲:“徐閣老說的在理,你們今天在這裡說來說去,總得要聽聽嚴紹庭怎麼說。”
說完後。
嘉靖又看向嚴紹庭,眼角帶著一絲笑容:“朕向來賞罰分明,今日即便沒有諸位閣老、尚書為你表功,你這些年在朝中所立的功勞,朕也是看得明白。徐閣老和兵部、禮部所說的事情,你有甚想法亦可儘管說來。”
嚴紹庭神色一凝。
他緩緩抬頭,在眾人注視下,慢慢的昂首挺胸。
“回稟皇上。”
“於皇上而言,於朝廷而言。”
“臣就是一根釘子!”
說完後,嚴紹庭停了下來閉上了嘴。
殿內卻是一陣詫異。
釘子?
他嚴紹庭竟然拿自己比作釘子。
還不等眾人反應過來。
嚴紹庭便已重新開口:“皇上和大明便是那柄錘子,臣這根釘子若說有功,那也是錘子用力得當,讓臣這根釘子紮對了位置。
“今日,朝中諸公皆言微臣有功於朝,但以微臣之見,不過是寸末功勞而已。
微臣即是釘子一枚,自當是皇上和朝廷要將臣釘在何處,臣便會在何處。”
正當眾人還在思考著,為何嚴紹庭將自己比作一根釘子而不解的時候,他卻已經將這番話做了解釋。
聽完這番解釋。
萬壽宮殿內,生出一股怪異的氣氛。
眾人無不是目光曖昧的看向嚴紹庭,眼裡透著一縷縷的精光。
都是在朝為官多年的人,可誰能想到,竟然還能將為官之道的話說成這個樣子。
這話都被說成了!
瞧瞧這位怎麼說的?
釘子有功,是因為皇上和朝廷這把大錘敲的好。
需要他這枚釘子在哪裡,他就紮在何處。
這話說的多漂亮,而且還不帶半點諂媚奉承之意。
當作為當事人的嘉靖,更是臉上憋著笑。
可他那雙盯著嚴紹庭的眼睛,卻是不斷的閃爍著亮光。
這等人人愛聽的話,他又豈能免了俗。
不過。
嘉靖卻還是佯裝不悅,瞪著眼道:“難道在你眼裡,朕便就是把錘子?”
嚴紹庭默默的在心中翻了個白眼。
這老道現在心裡指不定有多高興,卻偏偏要在麵上裝成這樣。
他隻好躬身捏著鼻子道:“皇上乃是執掌乾坤大造化,自可化身萬物。”
聽聞此言。
嘉靖終於是眼角抽抽了兩下。
他連忙伸手打住嚴紹庭接下來的話。
要是再讓這小子繼續說下去,指不定就給自己說成什麼了。
嘉靖輕咳一聲。
在眾人注視下。
他又問道:“方才兵部言,舉薦爾去南方為官,爾於南方時局有何看法?”
殿內。
角落。
因刑部至今始終無尚書,嚴世蕃便以刑部左侍郎的官職,立在了人群中。
瞧著上方皇帝的詢問。
嚴世蕃立馬將目光投向了前方不遠處的兒子。
他的心中此刻也不由捏緊了起來。
這一次兒子去南方為官,可以說是代表嚴家的一次南下,要做的事情不光是兒子那些神神叨叨的圖謀,還是為了將嚴家在南方的那盤棋盤活。
如今嚴家在京中就算是放棄了所有,隻要有一座昌平書院在,嚴家就能立於不敗之地。
而借此,若是能再在南方布局落子,嚴家也就真的能做到以世襲罔替昌平伯人家的身份,真正做到與國同休。
那可是南方啊!
是整個大明朝士林清流起源之地。
是大明風向最濃鬱的地方。
一旦嚴家真正在南方重新打開局麵。
嚴世蕃雙眼一轉,目光已經悄然幽幽的盯上了徐階的後背。
哼!
他不禁在心中淡淡的冷哼一聲。
帶著幾分譏諷和鄙夷。
到時候。
便是徐階也擋不住嚴家的大勢!
隻不過很可惜。
因為自己的身份,嚴世蕃很清楚自己今天隻有旁聽而無說話的機會。
不過很快。
嚴世蕃就想到了趙貞吉。
這個當初敢在朝廷裡正麵抨擊嚴家的人。
想著想著。
嚴世蕃嘴角微微一笑。
不論過去如何。
趙貞吉現如今這個浙直總督、浙江巡撫的位子,說到底還是嚴家推他上去的。
雖然是有因為胡宗憲升任京師,海瑞晉任應天巡撫的權宜之計,但趙貞吉能到如今這個位置,下一步必然就是謀求升遷回京。????若是如此……
嚴世蕃心中不由生出了一些聯想。
畢竟是親兒子南下為官,自己這個當爹的總得要在後麵幫忙出力。
不過嚴世蕃此刻也隻是將這些心思壓下藏在心中,目光看向前方。
前方。
就站在老嚴頭身後的嚴紹庭,此刻自然不知道老小子心裡在想些什麼。
而麵對老道長的詢問。
嚴紹庭亦是清楚。
這可能將會決定自己這一次南下,究竟能拿到怎樣的官職和權力。
默默的吐出一口濁氣,又深吸了一口氣。
嚴紹庭方才緩緩開口:“自千年以來,中原南遷,江南漸成中原財稅重地,更是黎庶群集之地。官、吏、軍、民、商、紳及百業雲從,而今我朝有聖明天子垂拱而治,朝堂上下內外群臣同心戮力欲開大明盛世。微臣淺見,南方當集群力而於一處,以五省平倭為刀,開海為劍,鑄無上光榮,以天子權柄乾坤而行。臣鬥膽言,若如楊尚書今日所言,梳清南方諸事,百力歸一,假以時日,朝廷於南方所征財稅必將再行倍增!”
殿內寂靜無聲。
所有都繃住了呼吸,聆聽著嚴紹庭對南方時局的看法。
而所有人,卻都隻聽到了最後那一句話。
假以時日。
南方財稅還能再次倍增。
倍增!
所有人都聽得清楚,嚴紹庭說的是南方整體財稅的倍增。
很快的。
人們心中開始生出一個念頭。
若當真按照嚴紹庭所說,南方財稅倍增。
那麼。
彼時。
朝廷又能每年獲得多少財稅?
就算是徐階、嚴訥之流,麵對這個命題的時候,也不得不開始思考起來。
那個時候的大明朝,又該是多麼的富裕。
禦座上。
嘉靖的呼吸明顯的急促了一些。
即便他心中始終有著一盤賬,可當嚴紹庭今天將這樣的問題擺在自己麵前的時候,便是他也一時難以再去算明白。
瞧著自己的話起到了作用。
嚴紹庭微微一笑。
他今天就是準備好了,要給這些人來億點點小小的震撼。
當呂芳看出皇帝心中的疑惑,開口詢問:“這得是多少銀子?”
嚴紹庭立馬開口道:“億計財富儘在南方,儘在海外!”
雖然現在的現實是。
自己來到這個粗獷的時代,大明一年隻有三千多萬兩的歲入。
這幾年一番折騰,將數字拉到了近五千萬兩歲入。
但嚴紹庭對於自己當下說的話,依舊充滿了信心。
隻要路走對了。
隻要大明能穩穩的走在開海的道路上,歲入過億並不是癡人說夢。
一個財富和資源極度富裕的大明?
嚴紹庭很想看到經由自己親手打造出來的這樣的大明,在將來又會走向何方。
即便他深知自己無法改變那該死的固有的屬於曆史的強大糾正力。
但給大明帶來億點點小小的改變。
或許。
最終的結果就能全然不同。
當他在設想著大明將來的可能時。
殿內眾人,卻因為他的話,而掀起了軒然大波。
“這怎麼可能?”
“中原曆朝曆代,亙古未有之事。”
“而今如何能成?”
“朝廷當下近五千萬歲入,亦是艱難,再有進展更是寸步難行,何以能以億計?”
一瞬間。
以嚴訥為首,殿內不少人響起了反駁之聲。
有因為驚訝和震驚而不相信的人。
自然也有陷入沉思,開始暢想起來的人。
如戶部尚書高燿,此刻便是眉頭皺緊,不斷的思考著嚴紹庭所說的話。
半響之後。
高燿拱手上前,到了嚴紹庭身邊。
他笑著問道:“嚴賓客所言國家財稅以億計,恐怕非是全以金銀算之吧。”
隨著高燿開口,眾人終於是紛紛看了過來。
嚴紹庭麵對高燿的詢問,亦是點了點頭,而後笑著回道:“金銀豈可全然當做飯食?我朝如今既已定下開海之策,自當將海外一應事物帶回,凡於我朝有用之物理當儘歸我朝所有!”
“好!”
“此言大善!”
得到嚴紹庭的正麵回答之後,高燿可謂是與過往截然不同的當眾大喝了一聲,毫不猶豫的表示了讚許。
眾人這時也聽明白了兩人話裡的意思。
所謂億計財稅,那是以金銀及各種貨物總體計算的。
“海外有用之物儘歸我朝所有?”
上方。
嘉靖嘴裡低聲念叨,臉上露出淡淡的笑容。
他抬頭看向嚴紹庭和高燿兩人。
“真覺得,此言倒是頗有意思。”
若是當真能將海外所有的有用之物都弄回來。
嘉靖很清楚,這會給大明帶來什麼。
雖然當下之人不懂生產力和貨物的關係。
但最淺顯的一個道理卻是人人都明白的。
家裡存糧越多,越不怕餓。
也正是在這個時候。
許久未曾開口的嚴嵩,緩緩開口:“所謂內外兼修,老臣因朝中如今開海,時常打聽海外之事,聽聞海外萬邦諸國皆如蠻夷。若我朝能揮鞭而往,王化海外臣民,也算是善事一樁。若能成此內外兼修之大功德,我朝盛世想來也將人人可見。”
隨著老嚴頭一開口。
嚴紹庭立馬在心中給老爺子豎起了大拇指。
這話等同於是給大明披上了一件名為師出有名的外衣。
大明往後在海外乾的所有事,那都是為了造福海外那幫蠻夷的,可不是什麼窮兵黷武橫行霸道。
有人反對嗎?
今日此間當然有人想反對。
但卻不敢出口反對。
畢竟當下朝廷已經開海,朝廷讓利,水師戰船護衛,這些都是肉眼可見的好處,沒人敢在這件事情上說反話。
如此。
得罪的就不是朝廷和皇帝,而是南方那些已經手握新的海外利益的人了。
而上方聽得嚴嵩之言的嘉靖亦是麵露笑容。
他當即看向嚴紹庭。
“嚴紹庭,你可願為朝做那南下的釘子?”
麵對終於等來的詢問。
嚴紹庭當即上前,拱手抱拳:“臣,以聖命而行!”
嘉靖當即哈哈大笑,揮動手臂。
“如此便好。”
“你且上前聽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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