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新網址:萬壽宮廷議結束。
吏部左侍郎李春芳出乎意料的入閣成功,而禮部尚書嚴訥卻是競爭失敗。
反倒是嚴世蕃,貌似成了最大的受益者。
自工部左侍郎轉任刑部左侍郎,暫掌刑部一切差事。
非有尚書之名,卻有尚書之實。
朝局,再一次悄然發生著轉變。
而自廷議結束後,嚴紹庭便隨著老嚴頭到了文淵閣。
老嚴頭自然是進班房繼續打盹,等著下衙的時辰到了,就會慢悠悠的回家。
而徐階則是全程沉默無語。
唯有高拱和袁煒兩人,似乎是在討論著近來城中時興的一家酒樓,兩人貌似還針對到底該誰出銀子請客吃飯進行了一番辯論。
倒是嚴紹庭無事人一樣的坐在內閣班房門口那張小桌子後。
隻不過如今內閣班房也有些物是人非。
這小桌子後,也沒了總是來蹭吃蹭喝的高翰文,那家夥如今在都察院乾著左僉都禦史的差事,可謂是風生水起。
尤其是當下高拱手握整飭吏治的大權,高翰文那是一個鐵麵無私,凡是被抓到錯漏的官吏,都要被他好一番整頓。
高翰文是混了個鐵麵無情的名頭,倒是讓嚴紹庭再來內閣串門溜達,無趣了一些。
捯飭了一下因為最近沒來,而顯得有些淩亂的桌案後,嚴紹庭終於是坐下,取了茶具開始煮茶。
爐子上架著茶爐。
咕嚕咕嚕的沸騰著。
嚴紹庭也陷入沉思之中。
近來朝局可謂是在不經意間發生了一個大變化。
朝廷到底還是將整飭吏治的事情當真首要之務,胡宗憲坐鎮京師遙控東南五省平倭的戰事,按照都督府那邊呈奏上來的軍報看,雖然偶有失利,但總體來看也算是順利。
福建和廣東兩地,已經是在戚繼光、俞大猷等人的帶領下,將內地的倭寇驅趕到沿海一帶。
隻不過因為水師當下戰船有限,還都要放出去保護已經開始從各處市舶司通商出海的內外商船,而暫時無能為力出兵配合胡宗憲等人,從海上對倭寇實現圍剿。
不過這也無關緊要。
畢竟按照曆史的趨勢來看,其實要不了多少年倭國那邊自己就會上演閉關鎖國。
沒了源頭。
光靠沿海那些假倭真走私犯,在當前已經開海的情況下,同樣已經成了無根之水。
尤其是自從朝廷定下開海的決議之後,昌平書院便順勢推出了報紙這一新生事物。
雖然嚴紹庭沒法給穿越者必備的四大名著抄出來,增加昌平書院報紙的熱度和銷售量。
但架不住自己有聶豹、王畿、錢德洪三位老先生啊。
隻要這三位老先生閒暇之餘,抽空寫一篇闡述心學的文章,立時就能引得整個士林關注,但凡是能認字的讀書人,必然會搶購一份昌平報在手。
沒辦法。
這年頭。
三位老先生才是頂流。
而不好意思的是,三位頂流都在昌平書院。
於是。
借著昌平報的影響力,嘉靖開海的前後緣由,以及朝廷為何施行當下開海具體政策的事情,也通過昌平報順帶著傳到東南諸省。
如同猜想的一樣。
如今的嚴紹庭在東南那幫士紳商賈心中,那就是大大的好人。
是大明開海第一人。
過去他是皇帝和朝廷的財神爺,現在他是整個東南士紳商賈的財神爺。
也正是因此。
當嚴紹庭要通過市舶司,對每條需要被水師戰船護衛的商船收取護衛銀的時候,東南這幫人沒有一個不同意的。
嚴財神不過是收點茶水費而已。
怎麼了?
怎麼了?
誰有意見?
有意見下次出海,甭想再讓水師戰船護衛。
畢竟眼下水師戰船數量吃緊是大夥都看得見的事情,光是為了護航的事情,東南一地內部都擠破了腦袋,最後才定下在水師戰船數量未能補足之前大夥出海做生意就要輪著來。
而於此同時,一個新的需求,不經意間就在東南沿海諸省生出。
雖然當下聲音還很小,但卻已經不能無視。
東南沿海諸省如今能光明正大出海的士紳商賈們,已經有部分人開始喊出希望朝廷加大力度建造更新更大更強的水師戰船的話來。
因為隻有朝廷的水師更加強大。
他們的生意才能做的更穩當。
而這個需求,便是嚴紹庭為他們提供的。
甚至於都不需要昌平報帶動鼓吹,東南諸省的人就開始吹起了大造戰船的風聲來。
這些聲音。
都通過陸繹、朱七他們,不斷的從東南彙聚到了嚴紹庭手上。
而隨著諸多事情彙聚到昌平,各種錢糧輜重的計算量也日益龐大。
不過好在當初讓陸繹派人去徽州府,終於是將那個一手掀起徽州府人丁絲絹案的帥嘉謨給弄到了昌平,如今就在昌平書院掛著一個算術先生的名頭,專門負責那些複雜的錢糧計算。
“新的利益集團……”
嚴紹庭低聲念叨了一聲,側目看向已經蒸汽肆意的茶壺,麵露笑容。
他伸手開始衝泡茶水。
而後看著茶盞裡金黃的茶湯,含笑輕飲一口。
自從去年開始在朝廷裡嶄露頭角之後,他就漸漸明白。
所謂的變法革新,所謂的盛世。
其實不過是一個新的更有生命力的群體,將舊的勢力打倒驅逐。
想要在當下搞所謂的解放生產力,乃至於是喊出那些後世才能喊出的口號,做的事情?
無疑是天方夜譚。
一個時代有著一個時代的特色和局限性。
想要在封建王朝時期,搞人人平等?
不說能不能成,光是所有人的反對,你就搞不下去。
如今就很好。
自己就這麼大的能力,借由一些事情引發一些事情提前,催生出一個新的利益集團,讓中原發展路線走到真正的前進道路上。
已經是自己能做的最大的事業了。
隻要堅持開海,推動那些人走出去,終究能在漫長的未來避免一些事情出現。
如今。
東南那幫在開海國策之下,能開始喊出增強水師戰船力量的人,無疑就是一個新的利益集團。
雖然自己不認識這些人,而這些人也不可能真的投靠自己。
但已經足夠了。
至少自己往後在對外的事情上,隻要不損傷這些人的利益,那麼這些人就隻能選擇支持。
所謂政治鬥爭。
所謂的朝堂黨爭。
說到底,不過是一個利字而已。
而至於當下朝堂中樞的爭鬥,嚴紹庭從來就沒有放在心上。
老嚴頭或許有一天真的會從首輔的位置上下來,可徐階也終有一天會被這些年做的事情反噬。
高拱也同樣會因為他的秉性,悲憤下台。
至於張居正?
老張算得上是個有雄心壯誌的人,但同樣也是有他的局限性。
至於海瑞?
如同自己這一次與他初見開始便選擇坦誠相待,海瑞可以相交,但隻能是君子之交,而他這個人也隻能用來推動某些事情,去詮釋他神劍的含義。
就像海瑞必然會在某些事情上,借用自己和嚴家的名頭一樣。
各為取舍罷了。
想到這。嚴紹庭便想到這一次海瑞在被老道長賜封為應天巡撫之後,在京中逗留數日,便瞞著所有人悄然離京。
他誰也沒說,就那麼悄無聲息的離開了京師,帶著王超、馬悍,還有嚴紹庭安排在他身邊的張龍趙虎一共四人,趕赴應天,去開始他的新事業。
而老道長已經沒有幾年活頭了。
等到裕王登基稱帝。
大明朝那時候也算是能掀開一個新篇章了。
當下的一切。
也都是為了等待著新篇章的揭幕。
想了許久。
茶水也喝下好幾杯。
嚴紹庭側目看了一眼裡麵的班房。
明日,吏部左侍郎李春芳大概就要奉旨前來內閣當差做事了。
也不知道這位取代了張居正位次的內閣新人,又會在朝堂之上展現出怎樣的政治主張。
想到這。
嚴紹庭便想到了張居正。
最近朝中有關於變法革新的聲音,已經不如一開始那麼大,而張居正也轉為從地方開始,由下向上去圖謀變法。
老張的變法之路,也在朝廷大變化之下變了一個樣。
“剛剛老高和老袁說的是哪家酒樓來著?”
嚴紹庭又嘀咕了一聲,然後拍拍屁股站起身,走出了文淵閣班房。
對著外麵也知不道叫什麼名字的中書舍人叮囑了一聲,將自己的那張小桌子收拾乾淨後。
嚴紹庭便悠哉悠哉的走向宮外。
等他剛走出承天門,就看到方才還在念叨的張居正,竟然就站在承天門前的五龍橋上。
而在五龍橋上。
張居正眼看著嚴紹庭果然是從這裡出來,趕忙麵帶笑容的走上前,將嚴紹庭攔下。
不過承天門乃是溝通皇城內外的重要通道,往來官員不少。
張居正收斂神色,拱手道:“嚴賓客,不知賓客今日可否有空,本府欲就昌平之法,與賓客商談一二。”
周圍行走的官員們,瞧著張居正攔下嚴紹庭,紛紛避讓到了一旁。
嚴、張兩人互不對付,這是眾所周知的事情。
前幾天順天府衙不是還傳出來八卦。
嚴紹庭和那個新晉的應天巡撫海瑞去了一趟順天府衙找張居正,然後三人大吵了一頓,貌似還動了手。
現在看到張居正當眾攔下嚴紹庭,周圍眾人紛紛慢下腳步,眼神似有似無的瞅向這邊。
當著眾人的麵。
嚴紹庭也不給張居正什麼好臉色。
他悶聲道:“張府尹,本官今日隨侍首輔廷議吏部左侍郎入閣一事,剛從內閣出宮,還要操忙本職差事,恐怕當下並無時間能與張府尹商議所謂昌平之法一事。”
周圍眾人頓時眉頭大動。
眼睛裡紛紛透著八卦之色。
乾起來了!
如同大夥猜想的一樣,嚴紹庭和張居正當麵就乾起來了。
你說嚴紹庭當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張居正就是從內閣退下來的,如今才坐在順天府的位子上。
你現在當著人家的麵提李春芳入閣的事情。
這不是讓人家張居正傷口上撒鹽?
這下張居正不得恨死嚴紹庭!
眾人眼看著今天說不得就要上演一場承天門全武行的場麵了,心中彆提有多期待了。
更有幾人暗暗握緊了拳頭,恨不得衝著嚴紹庭和張居正喊出一句打起來。
而張居正則是臉色瞬間陰沉下來,隨後拱手拜向西苑方向。
“本府聽聞皇上不止一次盛讚嚴賓客公忠體國、愛民如子、體察民情。本府也並非為難賓客,隻是昌平過往也是我順天府治下,如今雖說另立治安司,但朝廷卻也未曾有明文昌平治安司全然脫離順天府。”
期待著打起來的人,不由一陣失望。
但大多數人卻是看得精彩。
嚴紹庭托辭自己公務繁忙,張居正就還以順天府名義上還能管轄到昌平治安司。
那嚴紹庭雖然雖然貴為太子賓客,可他也是昌平治安司司正啊。
這一下。
換成是嚴紹庭臉色鐵青了起來。
半響後。
嚴紹庭才當著眾人的麵,拱手道:“還請張知府頭前帶路!”
眾人看的那叫一個精彩。
剛剛張居正才用順天府壓製昌平治安司,現在嚴紹庭就又還了回來。
從內閣開革,降任順天府尹。
張居正恐怕是最不喜歡聽到彆人喊他張知府的了。
隻不過。
承天門前的全武行終究是沒能看成。
眾人目視張居正領著嚴紹庭上了停在五龍橋下的馬車上,便往順天府衙方向過去了。
眾人不免又是一陣可惜。
這要是動起手來,才叫精彩啊!
而在馬車裡。
張居正立馬換了一副表情,將自己當下知曉的有關於順義縣的事情,一一說與嚴紹庭知曉。
聽了半天後,嚴紹庭也總算是明白了張居正的擔憂。
這件事情若是弄得不好,且不說這條運河到底能不能修好。
一旦案子捅出去,讓朝廷裡在不合適的時候知道,張居正想要借著治理順天府進而達成變法革新的路子,就會被立馬堵死。
一府都無法治理,伱張居正能弄好變法的事情?
到時候隻要有人說上這麼一句,張居正立馬就無言以對。
弄明白後。
嚴紹庭目光幽幽的看向張居正:“太嶽兄,這事難辦啊。”
張居正哼哼了一聲。
要不是因為難辦,自己何至於要找你嚴紹庭。
若是換個地方,自己以府衙的身份就能將順義縣這件事壓下去,該辦的人辦了,該罰的人罰了,事情也就算是了結了。
但現在僅僅是得知的消息來看。
順義縣可謂是窩案。
上上下下,一縣都沒個好的。
這事情要是處理不好,那就是自己這個知府的能力不行。
而嚴紹庭則是麵露笑容,輕輕靠在後麵。
他的目光打量著眉頭微皺的張居正。
方才一陣細想之下,嚴紹庭已經決定借著張居正當下的危局,乾一票大的。
在張居正沉默卻又緊皺眉頭下。
嚴紹庭緩緩開口:“但這事也不是真的就沒法子。”
張居正當即眉頭一動,看了過來:“何法?”
嚴紹庭卻慢吞吞的搖了搖頭。
“太嶽兄。”
“這事啊……”
“得加錢!”
…………
月票月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