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新網址:徐府門口。
徐家的門房左右為難。
但終於是等來了府上的管事。
管事見到站在門口的張居正,也是一時頭大不已。
“張……”
張居正揮揮手:“本官今日前來,是為了見徐閣老。”
管事麵露難色:“閣老白日裡操勞國事,回府之後草草進膳,便已經歇下了。張學士不如留下帖子,明日再來?”
若是過去。
這徐府,張居正那自然是想來就來的。
作為徐階最為器重的學生,張居正可以在徐府做任何事情。
但是現在。
自從那一日萬壽宮宮門前,徐階當眾和張居正斷絕師生關係後。
張居正再來徐府,那自然是要如常人一樣先送來拜帖,約定好日子,然後還要看徐家有沒有時間,給了回帖,才能按照日子登門造訪。
管事這番話,其實已經含義分明。
張居正卻是冷哼一聲:“徐府可是在順天府轄內治下?本官可是順天知府?”
管事頓時就明白張居正要說什麼。
可是。
這裡是大明內閣次輔宅邸!
管事擋在側門後,臉色緊繃:“張府尊!這裡是徐府!”
張居正卻是沉著臉道:“順天府有案情,要過問徐府巷徐家主人,若爾等膽敢阻攔,本府有權以阻攔辦案將爾等下獄問罪!”
就在管事不知到底該如何是好的時候。
徐琨已經是小跑著從府裡走了出來。
他一把將管事扯到一旁,冷喝道:“沒個眼力見的玩意!太嶽兄過來,竟敢阻攔,明日就滾回鬆江去!”
說罷之後。
徐琨也不管已經跪在地上的管事。
而是滿臉笑容的看向沉著臉的張居正:“太嶽兄見諒,這人就是個蠢貨,太嶽兄快快入府,父親已經穿衣在茶室那邊等著太嶽兄了。”
過去作為徐階的學生,張居正和徐家的人都比較熟悉。
見徐琨露著笑臉。
張居正也不好發作,隻能點著頭,臉色緩和道:“那就有勞了。”
隨後。
徐琨在前,張居正在後。
兩人都走在熟悉的道路上。
不多時就到了一座庭院裡的書房前。
徐琨上前,輕輕敲響了門。
“父親,太嶽兄來了。”
少頃。
屋中才傳出一道輕咳聲。
“太嶽來了?”
“快快進來。”
張居正看向門前的徐琨。
徐琨笑著推開門,而後側身站在一旁:“太嶽兄先請。”
張居正點點頭也不推辭,便徑直走入這間自己過去來過無數次的書房之中。
這時候。
徐琨便在其後走進屋中,順勢將屋門關上。
屋內。
可以眺望外麵景色的窗下,徐階正合衣坐在主位上烹煮著茶水。
見到張居正過來,他亦是抬頭露出笑容。
“太嶽來了。”
“剛剛煮好的茶,嘗嘗老夫的手藝近來可有精進。”
說著話,他已經為自己和張居正倒好了茶。
至於徐琨。
他則是站在一旁的角落裡,默默的注視著這對往日師生。
張居正亦是緩緩坐下。
微微躬身頷首。
“謝閣老賜茶。”
說完之後,他才伸手挪動了一下冒著熱氣的茶杯。
徐階卻是眉頭微微一動。
將茶壺放在一旁,轉動著自己麵前的茶杯,而後才緩緩捏住送到嘴邊,輕嘬一口。
放下茶杯。
徐階看向張居正,默默一歎。
“太嶽離京年餘,如今歸京,卻是不同於往日了。”
也不知他是在說自己這個學生不同於往日,還是說張居正去年還是內閣輔臣今年卻成了順天知府。
張居正亦是笑笑:“先生卻是依舊神采奕奕,想來先生身子還算安康。”
徐階搖搖頭:“老咯,老咯……年前大雪,受了寒,養了一個年才算是將將養好這把老骨頭,若不是嚴閣老勸說,陛下口諭,我這把老骨頭恐怕還要在家修養些時日才能好全了。”
“既如此,先生何不多修養些時日?北地總是不如南邊養人,鬆江府時節宜人,最是適合修養身心。”
張居正卻是忽的話鋒一轉,目光緊盯著麵前的徐階。
站在一旁角落裡的徐琨卻是臉色徒然一變,瞪眼看向說出此話的張居正,隨後又皺眉看向父親。
徐階亦是心中一沉。
張居正今日登門,本就是來意不善。
而現在。
自己這位過去的好學生,終於是圖窮匕見了嗎。
他是在勸退自己嗎?
還是說,他還是要強推變法革新,覺得自己會在朝中阻攔於他,所以來和自己這個過去當先生的下戰書了?
徐階心中不由凝重起來。
自己如何都想不明白,到底是為什麼,自己的這個學生,隻是一年的光景,就變成了這樣。
何至於此?
許久之後。
徐階這才搖頭開口道:“我這把老骨頭啊,若是當真能還鄉榮養,倒是個好咯。隻是陛下不放,朝中諸事繁雜,今年東南的絲綢生意、五省平倭的戰事、朝中整飭吏治,還有兩京一十三省恩科改榜,這麼多事我若是走了,豈不成了臨陣脫逃之輩?”
徐階目光爍爍,看向了眼前的學生。
張居正心中沉吟。
自己方才不過是一句試探。
很明顯。
其實不用試探,自己的這位先生啊,也不可能甘願榮退回鄉榮養。
臨陣脫逃?
看來他是決心不讓朝廷有一絲改變了。
張居正笑著說道:“先生還是要以身體為重,若是先生因為憂心國事,操勞朝政而倒下,可叫世弟們如何辦?”
說完之後。
張居正回頭衝著徐琨露出一個笑容。
原本還麵帶怒色的徐琨,趕忙擠出笑容。
他開口道:“太嶽兄關心父親身體,可叫為弟羞愧不已。”
張居正笑笑,對這麼一句擠兌的話,全然不顧,回過頭重新看向徐階。
徐階麵帶笑容,輕聲開口道:“為臣者,若是為國傾倒於任上,也算是一番佳話。太嶽如今掌順天府事,一府百姓皆在太嶽指掌下,萬望慎重,遇事當要三思方可再行。”
張居正這時候卻是笑笑。
而後在徐階的注視下緩緩站起身。
張居正舉臂拱手:“先生教導,學生自當銘記於心,亦如過往,絕不敢忘,所思所行皆為我大明江山社稷、黎民百姓。”
說完之後。
張居正又後退一步。
他再次開口道:“今日學生登門,便是為了看一看先生,既然先生身體依舊康健,學生心中也就能放心了。”
說完這句話。
張居正再一次後退一步。
他依舊是舉臂拱手。
“既然先生無恙,學生不敢叨擾先生休息,這就告退。”
看著眼前這個好學生。
徐階臉色平靜。
他嗯了一聲,便低下頭為自己續上了一杯茶。
而張居正也不再多言,緩緩退後,一直到了屋門前,方才轉身開門離去。
許久之後。
徐琨看著虛了一杯茶,卻始終未曾送入嘴中的父親,這才猶豫著轉身,將那屋門合上。
正當他合上屋門,轉過身。
卻聽裡麵嘭的一聲。
隻見徐階已經是滿臉怒色,桌案上那杯剛剛續上茶的茶杯,已經被他重重的扔在了地上。
而在他對麵。
本是給張居正的茶杯,裡麵的茶湯已經涼了。
不再有熱氣冒出。
徐琨趕忙上前。
“父親。”
徐階滿臉陰沉,望著那杯不曾張居正動過的茶杯,冷哼一聲。
“豎子!”
“不足預謀!”
徐府外。
走出來的張居正,在幕僚師爺擔憂的目光注視下,回頭深深的看了一眼重新緊緊合上的大門。
他轉身衝著師爺吩咐道:“派人親自去徽州府找海瑞,替我帶幾句話給他。”
幕僚師爺雖然不知自家老爺要做什麼,但看著老爺的臉色不大好,便立即點了點頭。
隨後。
兩人這才上了馬車,往順天府衙回去。
往後的一段時日。
京師算是相對安靜了下來。
朝廷裡,有關於變法派、守成派的爭論還在繼續,有關於徽州府那邊人丁絲絹稅課到底如何歸屬的問題也有不少人還在議論。
於是乎。
吏部那邊,謹遵考成之法的規定,在一日之間奏請開革了八名官員後。
有關於徽州府的議論,在朝中便戛然而止。
但變法和守成的爭論,依舊持續。
而朝廷要清查天下各道人丁戶籍的事情,也開始伴隨著整飭吏治,一並下發到兩京一十三省。
這兩件事情都需要長期的掌握和執行,並非是一時間就能取得效果的。
而在推進過程中,誰也說不好究竟會不會出現什麼變故。
至於說遼陽副總兵官黑春戰死殉國。
朝廷這邊也給了相應的追封和蒙蔭。
隻是遼東實在太遠,隻要沒聽到敵人打進來的消息,朝廷對此邊牆上死了人的事情,也不過是感歎一句,又是一個悍將舍生取義了。
但無人知曉的地方。
因父親戰死殉國,而蒙蔭加封為都指揮使的黑春之子黑雲龍,在五軍都督府的調令下,一躍就轉變成了京營的人,接令之日便要即刻赴京就任。
而就在所有人都進入到一種默契的激烈又相對平靜的朝局時光中的時候。
忽然之間。
吏部那邊爆出來,工部在吏治上有舞弊貪墨現象。
隨著調查的深入。
工部賬目上越來越多的漏洞,也被查了出來。
矛頭一下子就指向了工部侍郎嚴世蕃。
按照吏部的調查,以及工部都給事中的彈劾。
嚴世蕃似乎是涉及到了一筆價值十萬兩左右的錢鈔貪墨案中。
至於那十萬兩銀子去了哪裡。
工部的賬上沒有寫明,隻標注了是工部侍郎嚴世蕃簽字畫押取用的。
這裡麵還有一批涉及到數百名匠人使用的批文,同樣是不知用在了何處,同樣是嚴世蕃簽字畫押的。
就在所有人都懷疑。
這是不是有人在以嚴世蕃為突破口,準備對嚴家重新發起新一輪攻擊的時候。
高翰文上疏了。
對了。
高翰文如今已經轉任都察院,為都察院左僉都禦史。
正三品。
剛好是在吏部可以推舉任用的權限之內。
而高翰文,是嚴家的人。
人們還在疑惑,高翰文是不是上疏為其嚴世蕃辯解的時候。
奏疏的內容也流傳了出來。
高翰文奏請嚴查工部侍郎貪墨舞弊案,彈劾工部侍郎嚴世蕃,為官舞弊,如今朝廷正值整飭吏治之際,宜當嚴懲。
瞬間。
所有人都看不明白了。
高翰文這是玩的哪一出?
很快人們就察覺出來,高翰文似乎和嚴紹庭走的很近啊?
難道是嚴紹庭要大義滅親?
就在這個時候。
嚴世蕃也呈上了自辯奏疏。
可是,雖然名為自辯奏疏,內容卻是倡議皇帝準允朝廷開展廷議,群策群力,建言獻策,以促成變法革新。
就在這個時候。
整個北京城嘩然。
嚴世蕃開始高喊變法革新?
這又到底是鬨得哪一出?
然後眾人好似是發現了大秘密一樣。
難道是嚴家內部已經發現嚴世蕃要開始投靠變法革新一派,而嚴家內部是反對這一事項,所以才提前借著工部貪墨舞弊案,彈劾嚴世蕃好避免被其拖入到變法派和守成派的爭鬥之中?
眾所周知。
皇帝對於變法的事情,是很慎重,更傾向於不變的。
那嚴家,或者說嚴紹庭讓高翰文上疏彈劾這件事。
又是不是嚴紹庭大義滅親之下,隻為和皇帝賣父求榮之舉?
一時間。
整個北京城裡大小官員都看不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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