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新網址:且不說嚴紹庭到底是不是背地裡鼓動張居正、海瑞奏諫變法革新。
就嚴紹庭此刻和他老子前些日子如出一轍的表現。
嘉靖是真的有些生氣了。
當朕這萬壽宮清修玄妙之地,是城中菜市口了?
還有沒有王法了!
然而對嚴紹庭來說。
此刻他就好似是大明朝最冤的那個人。
比活生生一力承擔了近二百年徽州一府六縣人丁絲絹的歙縣冤大頭們,還要冤!
嚴紹庭滿臉悲愴,回頭掃眼看向在場眾人。
其實。
與其說是他看向眾人。
不過是他將那張滿是冤屈的臉,暴露在眾人眼前。
隨後。
嚴紹庭這才開口道:“我朝曆經已有二百年,陛下聖明無雙,無出其右,自陛下禦極登基以來,便行聖明善政,效仿文景,老莊無為。
“臣自入朝,便視陛下即君父,一片忠心,隻為報答君父隆恩浩蕩,垂青臣下之恩!臣不知為何陛下會將臣與張閣老、海禦史並論?
“臣猶記不久之前,臣奏對陛下言,臣隻會是陛下的臣黨,臣也隻會是陛下的門生,臣在朝為官所行諸事,也皆是陛下聖心獨裁之事。
臣……”
到此處。
嚴紹庭已然變得有些哽咽,聲音也忽然中斷,戛然而止。
嘉靖被嚴紹庭這一出給弄得頓感茫然。
他低頭,目光幽暗的審視著跪在麵前的嚴紹庭。
而當嚴紹庭抬起頭時。
已經是雙眼通紅。
“陛下!”
嚴紹庭朗聲喊著。
而後低下頭,拚命的眨著眼睛。
論演員如何修成。
一直不眨眼,是個人都會眼紅。
低下頭之後。
嚴紹庭繼續道:“今日海禦史奏請整飭徽州府吏治,問罪徽州一府六縣大小官員。又值張閣老經曆東南諸事,踏行兩淮回京,或是偶感百姓之艱,而成疏奏請陛下準允變法革新。
“臣想知道,陛下知否方才覺得,乃是臣私下與張閣老、海禦史有所往來,促使二人有今日這般大膽言論?
“陛下是否以為,臣是要顛覆本朝社稷,壞了我朝祖宗江山?
請陛下為臣下開釋!否則微臣隻能以死謝罪,洗刷清白!”
這事不說明白了是絕對不行的。
大明朝變法革新第一人?
這名頭雖大,可不是自己能擔的。
大明朝的花骨朵,可擔不起這天大的名頭。
嘉靖則是抽了抽鼻子。
此刻的嚴紹庭,怎麼讓自己有一股陌生的熟悉感?
這種奏對,這般模樣。
怎麼像極了過去朝堂之上的那幫清流?
哪怕是可能會倒大黴的事情,也要求得名聲清白。
嚴訥、潘恩幾人亦是看傻了眼。
這個嚴紹庭不講武德啊!
怎麼好端端的,把他們的套路拿去用了!
至於說高拱、袁煒等人,則是會心一笑。
這幫人到底還是眼皮子淺。
這位小爺,是能用常理度之的?
他就不是個會按常理出牌的人。
反倒是算得上頭一次以六部尚書身份,參與大明朝最頂級權力會議的胡宗憲,則是麵色凝重有些不安。
而他的心中也不禁有些疑惑。
難道這就是朝廷往日在做的事情?
此時。
嚴紹庭則是悄悄的屏住呼吸。
自己這一次算是將了老道長一把。
現在就看老道長對自己的態度,到底會是如何。
珠簾後的嘉靖,冷眼看向跪在麵前的嚴紹庭。
半響之後。
皇帝方才開口道:“朕未曾說過那般話!”
說完之後,嘉靖的眼神閃爍了幾下。
嚴紹庭則是抬起頭,麵露鬆弛,在老道長的視線裡明顯的鬆了一口氣。
“臣叩謝陛下為微臣開釋!”
“陛下有此言,則說明陛下並未認為臣與張閣老、海禦史私下有所往來,臣亦非鼓動二人奏請變法之事。”
嘉靖緊繃著臉。
即便自己先前心中確實有如此想過,但這話卻根本不能說出口。
今日張居正奏請變法革新,本來就讓自己大為震驚和意外,本意就是要將這個勢頭給壓下去。
若是當真將嚴紹庭牽扯進來,扣上一個變法革新派的名頭。
那麼……
嘉靖的目光掃向了一直坐在凳子上的嚴嵩。
如果這樣的話,就是嚴家和大明朝的內閣首輔,也站在了變法革新的那一邊。
這並不是自己希望看見的事情。
沉吟良久之後。
嘉靖才再次開口道:“如你所願,朕非有此般想法。”
他終於還是鬆了口。
嚴紹庭則是當即叩拜道:“陛下聖明,微臣還請陛下明鑒,臣今日所奏議之事,非為響應張閣老、海禦史所請之事,乃是儘為陛下所思所憂!
微臣不求榮華富貴,亦不求所謂功名利祿,若臣有富可敵國之財,臣亦願散儘家財,以利天下黎庶,報效陛下知遇之恩!”
這話幾乎就是挑明了在說,去年嚴紹庭送進宮的那幾百萬兩銀子的事情。
嘉靖亦是會心一動。
在場眾人則是臉色緊繃。
沒人能挑出嚴紹庭這番話的毛病。
這廝確確實實算得上是散儘家財,隻為報效皇帝了。
嚴紹庭見時機已到,當即再次開口出聲。
“臣今日所奏請之事,乃全因徽州一府六縣十數萬百姓計。臣乃陛下的臣黨,臣視陛下乃君父,而徽州府十數萬百姓,亦視陛下為君父。
臣是陛下的臣黨,徽州府百姓則為陛下的子民,臣與徽州府百姓便都是陛下的子民,陛下便是臣與徽州府百姓的君父。”
嚴紹庭不厭其煩的灌輸著這個道理。
他繼續聲情並茂道:“臣受陛下隆恩,拔擢在朝,委任諸事諸職,衣食無憂,隻需思量如何報效陛下恩典。而徽州府百姓,卻仍有食不果腹、衣不遮體之人。
“同為陛下的子民,臣不忍徽州府百姓如此過日,更不忍君父因此而遭受攻訐,以致陛下聖明受辱。
“嚴尚書、潘尚書說臣是貪圖功名利祿,說臣是以邀人心、邀以直名,臣絕不敢認!
“若說臣貪圖名利,則臣實為貪圖陛下聖明長存。
“若說臣眷念利祿,則臣實為思量朝堂財稅充盈。
而若說臣邀買人心,以求直名,則臣實為捍衛陛下聖明仁主之名,以保天下民心,以求陛下聖主之名長存於天下黎庶之心!”
說完之後。
嚴紹庭雖然還跪在地上,卻已是昂首挺胸。
在眾人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
他已經沉聲開口道:“若說臣是變法革新派,臣絕不敢認。臣若有所派係,則隻會是保皇派!”
“陛下聖意所至,便是臣踏足之地。”
“陛下執掌乾坤,便是臣為臣之道。”
“臣,食君之祿,隻知報效君恩!”
“臣是……也隻能是陛下的臣黨!”
“陛下的保皇派!”
不要臉!
這廝忒不要臉了!
當萬壽宮大殿內,嚴紹庭喊出的保皇派三個字,回蕩在梁柱之間,久久不能平息的時候。
諸如嚴訥、潘恩等人,則是心中一陣膩歪,瞧著嚴紹庭的背影,眼神中滿是鄙夷。
就算是高拱、袁煒,甚至是嚴嵩,都有些沒眼看嚴紹庭。
雖然他們都清楚,嚴紹庭此舉是為了洗清自己不是變法派的手段。
可如此直白的話,怎麼能說出口呢?
就算是這個意思,也得要換個說法啊。
反倒是嘉靖,臉上竟然是漸漸露出一抹笑容。
誠如嚴訥、潘恩此前所說,朝堂之上,多的是貪圖功名利祿,邀買人心之輩。
但如嚴紹庭這般,能當著所有人的麵,說自己是鐵保皇派的人,卻是在今日之前,一個都沒有。
哪怕是前些年的嚴嵩、嚴世蕃父子二人,也未曾有過這等當眾言論。
“保皇派?”
嘉靖低聲呢喃著,不禁止不住的輕笑了兩聲。
隨後嘉靖身子前傾,俯身瞪眼看向嚴紹庭:“年紀沒多大,臉皮倒是如那城牆一樣厚!”
嚴紹庭卻是麵色不改:“此乃微臣肺腑之言!”
“行了行了……”
嘉靖則是隨意的揮揮手,開口道:“起來吧,也不知道哪裡學的,動不動就下跪,我大明朝還沒有這等規矩。”
到這時。
嚴紹庭才緩緩起身。
隨後便躬身頷首道:“陛下,如今徽州府歙縣這筆六千一百四十六兩銀子的人丁絲絹稅課一事,已經查明緣由。
“不論如何,為顯陛下公允,為彰陛下仁德,也該按太祖皇帝乙巳改科之時,歙縣每歲繳納兩千九百一十兩人丁絲絹稅銀,而其餘五縣則承擔餘下三千二百三十四兩稅銀。
隻是五縣如何分攤這筆三千餘兩的稅銀,臣以為當由陛下聖裁。然臣依舊認為,清丈徽州府一府田畝,遵太祖洪武皇帝乙巳改科之成因,以五縣田畝之數,分攤這筆三千二百三十四兩稅銀最為妥當,也最能彰顯陛下仁德公允愛民之心。”
說完之後,嚴紹庭便抬頭看向老道長。
這一次。
老道長沒有再麵露不悅。
這就是解釋和不解釋的區彆。
一開始老道長隻認為,自己是在配合張居正、海瑞,要用徽州府作為變法革新的突破口。
而現在,則隻會是因為皇帝那所謂的聖明之名。
嘉靖則是抬頭看向高拱,而後又看向戶部尚書高燿。
“戶部。”
高燿拱手而出。
“臣在。”
嘉靖詢問道:“徽州府人丁絲絹這筆稅課,曆來都是戶部行文徽州府催繳,戶部如今是何意思?”
其實此刻的嘉靖,已經有些認同將徽州府那六千一百四十六兩的人丁絲絹稅銀,劃分成歙縣及五縣分攤兩個部分。
但如果一定要清丈徽州府的田地,卻又成了他不願意的事情。
左右不過是幾千兩銀子的事情。
徽州府可不像蘇鬆兩府,清丈田地之後,能多出來幾十上百萬的財稅增收。
高燿則是目光一轉,躬身頷首道:“臣以為,既然事情如今已經明曉,嚴郎中也將徽州府這筆人丁絲絹稅銀前後來龍去脈解釋清楚,則自當由陛下聖裁而定,臣與戶部以為,不論聖裁如何,這筆稅銀終究都是取之於民、用之於民。”
說完之後,高燿便後退回班列之中,默默低下頭。
這也是個不粘鍋的!
嚴紹庭掃了一眼戶部尚書高燿,心中暗自腹誹。
嘉靖則是哼哼著看了眼高燿,而後挪向了嚴紹庭。
正當他要開口的時候。
刑部尚書嚴訥,卻又拱手抱拳,站了出來。
“陛下。”
“雖然方才嚴郎中已經說明了徽州府人丁絲絹一事前後緣由。”
“但臣現在,卻還有一處疑問。”
“希望嚴郎中能為老臣開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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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靖·徽州府誌·書影)
乙巳改科:據《徽州府誌·食貨誌》記載,吳元年(1364年),明太祖朱元璋重新修訂徽州府賦稅舊製,將六縣‘夏稅生絲’折麥征收。第二年即乙巳年,行中書省核查徽州府賦稅發現,該府吳元年田賦增減額存在問題,督辦府縣所屬官吏羈押至省,重新厘定徽州府田賦數額,歲史稱‘乙巳改科’,其中歙縣虧欠原額夏麥9000餘石。
另外這章沒問題哈,隻是章節序號錯了,我正在找編輯修改序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