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新網址:陛下,我也有話沒說完啊。
萬壽宮大殿上。
嚴紹庭雙眼直直的瞅著禦座上的老道長。
殿內,徐階憑著多年的修為,保持著麵不改色。
可是啊。
他的眉心,卻是一下下的跳著。
自從嚴紹庭這廝在朝中嶄露頭角,每每到了聖前奏議的時候,這廝便能憑空弄出諸般事情來!
一次兩次還好說。
次次如此。
次次搬弄是非。
一時間。
徐階隻覺得自己血脈堵塞難耐。
珠簾帷幔後,嘉靖則是麵生笑容,但同時的眼裡也帶著幾分審視。
他並不希望這個時候,朝廷裡再生出什麼大的亂子。
“你且說吧。”
嘉靖淡淡一言。
嚴紹庭躬身作揖:“回陛下,今日臣等於萬壽宮聖前奏議,議定清查翰林院、詹事府虧空賬目。”
“如今又有高閣老呈上董份不法供述,陛下聖明裁奪,命其於家,上奏自辯,待查真偽。”
“可見,翰林院、詹事府非獨有賬目虧空,乃兩衙吏治亦有情蔽。”
“董份原為明歲嘉靖四十一年壬戌科春闈會試考官,今次因事而奪。”
“則翰林院、詹事府有官,又是否無錯漏之處?”
如今翰林院和詹事府都出了賬目虧空的事情。
加之翰林學士、詹事府詹事董份,或有不法而被敕令居家待查。
那麼。
難道詹事府和翰林院其他人。
就一點錯都沒有嗎?
嚴紹庭輕聲細語的,卻殺機儘顯。
徐階更是心中一緊。
嚴紹庭這廝是要將翰林院和詹事府一網打儘啊!
可是不等他開口為兩衙辯解。
嚴紹庭已經再次開口道:“臣以為,既董份已因事暫奪明歲壬戌科春闈會試考官一職,時下翰林院、詹事府不曾清明,則兩衙有官,是否亦當自壬戌科春闈會試職權官之名錄剔除出去?”
因為董份,就要將整個春闈會試參與兩衙官員都踢出去。
這合理嗎?
這很合理!
將徐階的勢力,從明年春闈會試裡麵全部踢出去。
這才是嚴紹庭今天真正的目的。
用董份扳倒徐階?
這顯然是不可能的事情。
但可以用董份,將徐階在壬戌科春闈會試上的影響力,擠壓到隻剩下他這一個閱卷官的局麵。
而且。
今天不是還有另一樁事要議的?
嚴紹庭不由的感歎了一下。
董份可真是個大好人!
這個時候,嚴紹庭的目的也徹底清楚明白。
擺在了眾人麵前。
徐階更是雙眼瞳孔猛的縮緊。
若按照嚴紹庭所說的,已經定下的明年壬戌科春闈會試裡,閱卷官將要去掉三人,而整個同考試官名單上的人,都要被去掉。
此時。
禮部尚書嚴訥當即開口道:“嚴侍讀,若是依著你的意思。那嚴侍讀亦有翰林院、詹事府官職,又是否該將嚴侍讀這個主考官的差事,給去掉?”
徐階立馬回頭看向嚴訥。
這話問的好!
你嚴紹庭要將壬戌科春闈會試裡翰林院、詹事府的人去掉。
那伱這個翰林院侍讀,詹事府右春坊右庶子,又是不是也該去掉?
但嚴紹庭卻是不急不慌道:“嚴尚書,下官為官以來,翰林院侍讀,詹事府右春坊右庶子,皆為陛下隆恩欽點。但下官卻無一日去往兩衙點卯,更無與兩衙有錢糧往來。”
嚴訥當即目光一沉:“那嚴侍讀豈不是不打自招,亦是有瀆職懈怠之嫌?”
你說沒去兩衙點卯當差。
那好。
那你嚴紹庭就是拿著朝廷的俸祿,不乾正事,那就是瀆職懈怠!
嚴紹庭卻是麵露笑容:“嚴尚書是不知下官身兼數職數事?下官雖不曾去過翰林院、詹事府點卯,但下官自領兩衙官職,便每日送有駕帖言明緣由,尚書自可遣人去查。”
真當嚴府那幾大箱子早早就備好的駕帖是浪費?
嚴紹庭目光幽幽的盯著嚴訥。
看著嚴訥被擠兌的啞口無言,麵紅耳赤。
嚴紹庭又朝著老道長拱手作揖道:“尚書或許也不知曉,下官得陛下隆恩,有口諭下官不必赴各司衙門點卯,亦不必行駕帖而去。
但下官即便有陛下隆恩口諭,亦是每日除休沐,必有駕帖送往各司衙門處,尚書亦可核查是否。”
這話一出。
就連嘉靖也有些意外。
他倒是記得自己說過,嚴紹庭這小子不必每日送駕帖去各部司衙門。
但他卻沒想到,這小子竟然還在堅持做著這件事情。
嚴訥此刻已經滿臉詫異,眼神不由瞥向了徐階。
而嚴嵩這時則是開口道:“我等在朝為官,或為內閣,或是六部,皆為陛下隆恩。但陛下隆恩浩蕩,臣子卻不能不顧君主。嚴紹庭守規矩,便有陛下口諭,亦仍行駕帖於各部司衙門,吏部有司官員,宜當褒獎。”
而一直都不知道這件事的高拱。
臉上神色更是精彩。
他深深的看了嚴紹庭一眼。
不曾想到。
這小子,平日裡看著思維跳脫,可骨子裡竟然是這麼守規矩的。
高拱亦是開口道:“陛下,臣請陛下於朝堂之上褒獎嚴紹庭,以激勵朝廷官員,不可因聖恩而廢規矩。”
見這件事都無法將嚴紹庭壓住。
徐階苦思冥想,隻能是慢吞吞開口道:“陛下,春闈會試乃國朝大事,取翰林院、詹事府官員參與,乃是因其才學聲望,亦是過往慣例。
“如今隻董份或有不法供述,革其壬戌科春闈會試考官一事,自是在理。
可若是將兩衙官員,儘數剔除出去,卻又有失公允,且眼下再有幾月便是春闈會試,若將兩衙這些人都剔除出去,朝廷亦難以重新選定官員。”
徐階話一說完,嚴紹庭卻是輕笑一聲。
引得徐階當場轉頭回首,麵有不悅的看向嚴紹庭。
“老夫隻是據實而說,嚴侍讀何故發笑?”
嚴紹庭則是笑著拱了拱手,而後說道:“徐閣老,您說春闈會試用翰林院、詹事府官員,乃是取其才學聲望。
“可難道我大明朝,六部五寺九卿,便都不是才學之輩了?
難道我大明朝,獨翰林院、詹事府的官員才學?”
說完之後。
嚴紹庭目光深邃的看向徐階。
你老徐可得把話說明白了。
在你徐閣老心裡,難道隻有翰林院和詹事府的人,才是有本事的?
朝廷裡其他人都是廢物?
徐階頓時臉色一變。
“老夫不是這個意思!”
“既然徐閣老不是這個意思,那這件事就好辦了。”
嚴紹庭說了一句,便轉身看向珠簾帷幔後的老道長:“陛下,臣以為即便將翰林院、詹事府兩衙官員從壬戌科春闈會試剔除出去,朝廷也可取科道言官、六部五寺九卿官員替換補充。”
高拱當即上前:“臣附議,如今翰林院、詹事府因事待查,實在不宜再操辦壬戌科春闈會試。”
戶部尚書高燿更是開口道:“陛下,朝廷各部司官員,亦是自曆年恩科兩榜進士而來,不少人更是金榜題名便入翰林院做事,或館選庶吉士。翰林院儘是才學,朝堂之上亦是才學之輩。”
說完之後,高燿瞥了一眼徐階。
很顯然。
剛剛被嚴紹庭擠兌的徐階,所說的那番話,已經是將高燿給得罪了。
獨你翰林院是才學。
其他人就不是人了?
你徐閣老清高!
歐陽必進更是側目看向徐階:“徐閣老,朝廷各部司官員之才學,是否可擔春闈會試差事?若陛下有口諭,都察院亦可挑選一二頗有才學的屬官,擔下春闈會試差事。”
這幾乎就是貼臉開大了。
徐階臉上青一陣紫一陣的。
事到如今。
因嚴紹庭這廝,自己被逼到這等地步。
徐階也隻能是躬身抱拳:“陛下,臣無異議,臣本隻是擔心若從彆處抽調官員擔任春闈會試差事,或會使本部差事拖延,未曾想及其他。”
已經到這裡了,徐階捏著鼻子也隻能認下,壬戌科春闈會試將翰林院、詹事府的官員剔除出去。
順帶著,也必須要為自己解釋一下。
哪怕這個解釋顯得很是蒼白無力。
但也必須要解釋。
嘉靖這才笑笑開口:“既如此,便依此定下吧,內閣會同各部,再推舉一份人選上來。春闈會試,乃是國家取才大事,不可慢待。”
“臣等領命。”
事情到這裡,也就算是徹底塵埃落定了。
徐階低下頭,卻是滿臉晦氣。
僅僅因為一樁董份可能涉及不法的供述,就將董份從壬戌科春闈會試考官名列剔除出去,翰林院、詹事府兩衙接受清查賬目,同樣也要被剔除出明年的春闈會試之列。
這是徐階完完全全都想不到的。
低著頭的徐階,目光似有似無的瞥向一旁不遠處的嚴紹庭。
眼神之中,帶著幾分陰沉。
嚴嵩也在這時開口道:“陛下,既然翰林院與詹事府的事情已經議定,接下來該是議定吏部尚書一職的事情了。”
嘉靖點頭嗯了聲:“前唐,吏部乃天官,掌天下官吏,乃百官之首,自不能久懸不定。內閣、六部可有人選推舉。”
翰林院、詹事府不過是小事爾。
本來就是清水衙門。
雖然清貴,但在場哪個人當初不是兩榜進士,初任翰林。
就算是今日將兩衙官員全都罷免了,也不過是大明朝二百年獨一份的特例。
根本就算不得什麼。
但吏部尚書一職,卻不一樣。
這可是掐著整個國家文武百官升遷命脈的地方。
三品以下,吏部直接推舉任免。
三品以上,吏部照辦內閣之名,推舉官員廷議任免。
徐階立即重新收拾好心神。
將精力投注到吏部尚書一職人選上。
今日自己已經掉下一城。
總該是一得一失了吧。
這吏部尚書。
該是自己得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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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