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新網址:再一次的。
嚴紹庭將大明朝內閣次輔徐階,給逼到了絕處。
“好樣的!”
“我兒威武!”
萬壽宮大殿外,響起一道激動的低吼聲。
守在殿門前的小太監趕忙看向出聲的小閣老嚴世蕃,伸手豎在嘴巴前。
嚴世蕃看了眼小太監,這才擺擺手,滿臉興高采烈:“不打緊,不打緊,裡頭聽不到。”
小太監隻能無奈的低下頭。
嚴世蕃卻是伸長了脖子,試圖聽清殿內的動靜。
小太監緊繃著臉,想了想還是小聲開口道:“小閣老,陛下有口諭的……”
嚴世蕃瞪了一眼,卻想到還是不能惹到皇帝,牽連到自家兒子,便默默的退到殿前最邊緣的位置。
這樣自己可就不算是窺探機密了。
隻不過是覺著萬壽宮這裡風景獨好,多逗留片刻罷了。
小太監見嚴世蕃已經退出去一大截,這才鬆了一口氣。
而在殿內。
已經將徐階逼到絕處的嚴紹庭,卻不打算給對方喘息的機會。
既然你老徐不開口。
那我便繼續說。
“徐閣老,您在內閣多年,不知可還記得。”
“嘉靖三年,必須準奏,以後各灶丁除辦納鹽務正課外,餘積之數,聽賣有引商人,照例納銀解部,赴各批驗所掣割。”
“嘉靖五年,禦史戴金奏請準鹽政。”
“嘉靖十七年,都禦史黃臣奏請準鹽政。”
“嘉靖二十年,鹽政爭議激烈,戶部都給事中郭鋆奏請準鹽政。”
“嘉靖二十一年,戶部奏請準鹽政。”
“時年,吏部尚書許瓚奏請準鹽政。”
“嘉靖二十三年,運司同知陳文浩奏請準鹽政。”
“嘉靖二十八年,禦史陳其學奏請準鹽政。”
嚴紹庭揮動衣袍,冷眼掃向徐階。
這個所謂做了一輩子老好人的內閣次輔,個子不高,身形偏瘦。
卻是整日裡憋著一肚子壞屎!
嚴紹庭開口道:“敢問徐閣老,我朝鹽政奏議無數,難道這些人也都有違祖宗成法?難道準所奏請的陛下,也壞了我大明所謂祖宗成法?”
不管是太祖朝還是正統朝,亦或是弘治朝。
其實都無關緊要。
真正重要的是,如今的嘉靖朝,過去在鹽政上可是也有無數的奏議準請。
你徐階,難道是在罵當今陛下?
帷幔後的嘉靖,亦是側目斜覦徐階。
徐階則是連忙轉過身,雙眼死死的盯著嚴紹庭。
然而不等他開口。
嚴紹庭卻已繼續道:“徐閣老!為何本朝以來,有禦史奏請、有戶部奏請、有吏部奏請、有運司奏請,無人言祖宗成法,下官亦不見徐閣老言及祖宗成法,而至下官尚未言改製,隻提餘鹽,閣老便以祖宗成法欲要斷下官未儘之言?”
在嚴紹庭的注視下,徐階的臉已經是一片鐵青。
而嚴紹庭就此便停下了?
下一秒。
嚴紹庭冷喝一聲。
“徐閣老,你到底是在議國朝社稷,還是僅為了打壓異己,欲起黨爭!”
“放肆!”
“住口!”
“大膽!”
接連三聲,分彆從徐階、嚴嵩、高拱嘴裡發出。
袁煒整張臉都變得煞白一片。
自己就知道這內閣是水裡來火裡去,不是個人待的地方。
看看。
現在連黨爭的事情都弄出來了。
徐階氣的渾身直發抖。
嚴紹庭這玩意,竟然連黨爭的話都說出口。
這不是在說自己禍亂朝堂社稷嗎。
嚴嵩眉頭皺緊,目光深邃的看向大孫子:“陛下麵前,百官奏議國事,都是為了大明江山社稷,安能輕言所謂黨爭?朝堂之上,曆來都是就事論事,何來黨?何來爭?小兒輕浮!”
老嚴頭這會兒是真的頭疼不已。
黨爭的話是能輕易說出口的?
他瞪向嚴紹庭,沉聲道:“還不快和徐閣老道歉!”
嚴紹庭則是麵不改色。
自己難道不知黨爭二字不可輕易出口嗎?
但這麼多年,朝野上下,人人皆說嚴黨。
自己今日貌似突兀不知規矩的說了一句黨爭。
不過是為了日後的那二字鋪墊。
徐黨!
“不必了。”
徐階終於開口,臉色卻竟然平靜如常。
他先是朝著皇帝拱了拱手,又與嚴嵩頷首致意。
最後,徐階看向嚴紹庭。
“今日看著嚴侍讀,老夫忽然想起來,老夫當年初入仕途,入朝為官的時候,也是如嚴侍讀一般意氣風發。”
“要叫陛下失望,嚴閣老見笑,這些年老夫在朝為官,確確實實少了如今這些年輕人的銳氣。”
“隻是啊,在朝為官,銳氣可以有,但天下億兆黎庶,卻不能儘都被朝堂之上銳氣裹挾。”
“百姓是要吃飯穿衣的,一飲一啄,皆是民生。”
“嚴侍讀先前拿我朝曆代君王鹽政變化說事,足見嚴侍讀在鹽政上也確實是下了功夫的,僅僅是這一點,就是如今朝堂上**成官員所不能比的。”
“老夫也並非是要拿祖宗成法壓嚴侍讀,也未曾有阻塞嚴侍讀聖前奏議的想法。嘴巴是長在所有人身上的,今日老夫能堵了嚴侍讀的嘴,難道明日還能繼續堵住?”
“老夫老矣,無有德才,這些年幸得陛下器重,委以內閣輔臣。可老夫看的卻是比嚴侍讀要多的,憑著比嚴侍讀年長,經曆的總也是多一些的。”
“嚴侍讀若是當真有良策掃清鹽務積弊,老夫雖然老矣,卻定會全力支持,哪怕是為此丟了這內閣輔臣的位子!”
“但朝堂一紙政令,輕薄不可言,可若是到了地方上便比之泰山之重,與百姓而言便是天翻地覆。”
“老夫已是腐朽之年,可既然有陛下幸重,身居內閣,自當以國家社稷穩定為先。若嚴侍讀當真良策矣,老夫願在內閣以如今這腐朽殘軀,為嚴侍讀掃清一切鹽務積弊之障礙。”
“但也請嚴侍讀能在銳氣之餘,多一些穩重,多一些思量。”
“為陛下,為朝廷,為大明,為黎庶,當三思而後行矣。”
說完之後。
徐階竟然是衝著嚴紹庭拱了拱手,隨後才默默的轉回身子,無聲的低下頭。
嚴紹庭心中暗暗哼哼了幾下。
自己那接連打出去的拳頭,隨著徐階這一番話,就好似是打在了上。
瞧瞧咱們徐閣老說的話。
水平多高!
嚴紹庭臉色平靜如水,心中卻是冷笑連連。
這才是自己所了解的大明內閣次輔徐階。
隨後。
嚴紹庭忽的麵露笑容。
他亦是躬身抱拳,朝著徐階的方向作揖禮拜。
“下官年少輕狂,不比徐閣老秉持朝政多年之穩重。”
“今日聖前奏議兩淮鹽政,下官當牢記徐閣老之教導,願下官所奏之策,能如徐閣老所言,乃是為國良策。”
嚴紹庭臉上含笑,但眼底卻是一片凝重。
徐階這一招以退為進,將其道貌岸然表現的淋漓精致,那排擠異己的罪名也悄然化解。
但嚴紹庭也如他所說的一樣。
今天所發生的,必將被牢記在心中。
就如徐階方才所言,一切都是為了大明江山社稷,占據道義,讓人無可指摘。
這不就是自己需要學習的。
“善莫大焉。”
帷幔後。
嘉靖輕聲開口。
卻讓人不知,到底是如何善莫大焉的。
眾人躬身頷首。
便聽皇帝已經出聲。
“那還是聽一聽這小子的想法吧,就如徐閣老所說的,總是要讓人說話的。”
徐階頷首點頭:“陛下聖明。”
嚴紹庭神色凝重,頷首低頭道:“臣以為,兩淮鹽務,當如高閣老所言,首在吏治。”
高拱心頭一跳。
怎麼又提自己啊。
嚴紹庭則是繼續說道:“而今兩淮急奏有變,無論是鄢懋卿所為,或是兩淮鹽商所致,兩淮都轉運鹽使司上下官吏,皆有失察之過。
“兩淮鹽課每歲減之,私鹽橫行擠占官鹽,致使正鹽課稅不齊,定是有運司衙門官吏參與其中,損國家之利,而肥私利。
今時恰有兩淮生變,朝廷可順勢而行,整頓兩淮運司上下官吏,清掃一切積弊不法官吏!”
嘉靖點點頭。
清查兩淮運司不法官吏,那自然就代表著,若是有貪贓枉法,朝廷便可以抄沒再得錢糧。
他看向麵前:“內閣以為呢?”
高拱當先拱手開口:“朝政不清,首在吏治,嚴侍讀所言清查兩淮運司不法官吏,正是其時。”
徐階亦是點頭道:“國法昭昭,難容不法,兩淮生變,運司有罪。”
嚴嵩則是輕聲說道:“趙貞吉領南直隸巡撫一職,可命其前往兩淮運司,清查官吏,但有不法,一概革除,拿辦問罪。”
在老嚴頭看來,隻要不讓張居正渡江北上,將其按在蘇州府,誰去差兩淮其實都無所謂。
嘉靖點點頭:“那嚴紹庭說的這一條,便就此定下,讓趙貞吉去查兩淮運司,凡有不法者,儘數拿回京師問罪。”
見這一條確定下來後。
嚴紹庭又開口道:“鹽務吏治之外,便是鹽課正額鹽、餘鹽、私鹽之難。微臣以為,當收繳一切鹽務於朝廷,如洪武一朝,提振鹽戶工本,斷絕鹽戶夾帶私鹽,命有司整頓私鹽,嚴查私販,重刑懲之。”
這一條其實左右還是如過往一樣,在鹽政上縫縫補補。
無論嘉靖還是內閣幾人,都無有不允。
依照嚴紹庭所請,準辦。
最後,嚴紹庭又提:“臣閱鹽政,預支無數,積弊難返。而今朝廷正值開源,明歲便有東南千萬歲入,朝廷當下旨自此嚴禁鹽政預支開中,提振商賈信心,經官府有司采買正鹽、餘鹽。”
所為鹽政預支,其實就是寅吃卯糧。
鹽商當下拿不到鹽,要等到好幾年後可能才會拿到鹽,這事情一開始還可以,但積攢到現在,除了傻子,誰也不願意在做這種注定虧本的買賣。
嘉靖細想一二,方才開口:“朕記得年初的時候,張居正說朝廷當下,凡是預則立,不預則廢。便是為了少些寅吃卯糧的事情再生,此條倒也契合,內閣以為如何?”
朝廷馬上就要有錢了。
本就不起作用的預支之法停下來,大小也不會有影響。
對嘉靖而言,停了鹽政預支,也就停了。
嚴嵩、徐階、高拱三人,自然是沒有意見的。
鹽政吏治。
提高工本打擊私鹽。
停辦預支。
三件事情儘數同意!
於是,在朝廷各部有司依照這三件事往下辦的時候,嚴紹庭也多了一個參與的權力。
嚴紹庭暗暗鬆了一口氣。
真當自己要在這個時候說改製?
不過是為了在其實根本就不可能同意,也沒有魄力改製革新的道長這裡,多拿到一些權柄而已。
他估算了一下嘉靖的態度,而後再次開口:“陛下……”
“朕今日有些乏了。”
嘉靖卻是搶聲發話,看向內閣幾人:“嚴紹庭雖然年少有失穩重,但這幾條倒是老成,內閣既然都無異議,就命有司商討細則,交辦此事吧。”
嚴紹庭作勢還想說話。
可卻見嘉靖已經起了身,往後殿走去。
嚴嵩等人則是躬身告退。
老嚴頭慢吞吞的走到大孫子身邊,伸手在其肩膀上拍了拍。
“回家吧。”
嚴紹庭抿緊嘴巴,眉頭皺緊。
一副自己的話並沒有說完。
可很顯然,皇帝和內閣,已經不願意再在鹽政上說事了。
他正要轉身離去。
但帷幔後,身影已經消失不見的嘉靖,卻有聲音傳了出來。
“讓嚴紹庭留下,替朕誦讀幾篇經文。”
嚴嵩立馬鬆開搭在大孫子胳膊上的手,袁煒則是立馬靠了過來攙扶出了嚴閣老。
徐階和高拱回頭看了一眼,而後又看向嚴紹庭,方才繼續往殿外走去。
和道長獨處?
嚴紹庭停下腳步,眼角露出一抹笑意。
…………
月票推薦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