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新網址:萬壽宮前。
隨著內閣大臣們到來,原本還熱熱鬨鬨八卦四起的官員們,瞬間安靜了下來。
高拱默默無聲的走到了徐階身邊,目光中帶著幾分複雜神色,看了嚴紹庭一眼。
袁煒本想湊到嚴紹庭這邊,但是想了想,才覺得自己今天走的路實在是有點多了。
絕不是因為自己不願意在今天親近知己!
嚴紹庭倒是麵色風平浪靜,端著手走到了老嚴頭身邊,這才發現嚴世蕃今天也來了。
不等嚴紹庭開口。
嚴世蕃已經大手一揮,而後目光頗為桀驁的掃過在場眾人。
隨後,嚴世蕃這才衝著徐階、高拱等人的方向,輕聲開口道:“你今日大可放心,為父倒是要看看,誰敢再如上次一樣胡亂陷害我兒!”
嚴紹庭麵露尷尬,看了眼今天像是吃了火藥一樣的小閣老,隨後又看向老嚴頭。
嚴嵩瞥了眼嚴世蕃,而後才小聲說道:“你休要在這胡言亂語,陛下英明神武,垂拱而治,獨斷乾坤,哪裡要你言語。”
嚴世蕃正要反駁一二。
呂芳卻已經是緊繃著臉,自萬壽宮內走了出來。
“嚴閣老,讓您久等了。”
呂芳先是到了嚴嵩麵前拱手作揖,而後才向徐階、高拱、袁煒三人拱了拱手。
嚴嵩一手按在嚴世蕃的手臂上,一手隨意的擺了擺:“陛下傳召,臣等便是等再久也是應該的。朝廷今日剛得了消息,東南出了事,我等做臣子的,自當要替陛下分憂。”
得了嚴嵩的話,呂芳這才麵露笑容,點點頭道:“就是嚴閣老這個意思,朝廷上下這麼多事,還得要嚴閣老伱們一並幫著兼著。”
兩人互相言語一番。
呂芳這才側身請了在場眾人走進萬壽宮。
至萬壽宮大殿。
群臣躬身作揖行臣子禮。
嚴紹庭倒是隻彎了半腰,看向殿內。
自大殿梁上垂下的帷幔,將皇帝的麵容遮掩的有些模糊,外麵這些人自然是瞧不清皇帝今日態度如何。
“臣等參見陛下。”
“陛下聖壽安康。”
群臣躬身見禮。
萬壽宮裡,臣聲漸漸平息。
而至寂靜。
巨大的紫金獸山香薰鼎,煙氣渺渺,空洞升旋。
生長於西苑太液池裡的仙鶴振翅高飛,群鳥盤旋,水鴨浮於漣漪上,驚起千層浪。
“致君堯舜上。”
“再使風俗淳。”
萬壽宮大殿內。
帷幔後,嘉靖緩緩開口,誦詩聲悠長,仿若是空穀仙道之音。
嚴紹庭眉頭微皺。
這是杜甫的詩,說的是臣子民風。
臣子輔佐君王以致君王可以超越堯舜,使得民間風氣斷絕蠻夷粗俗而得淳厚樸實。
道長改性子了?
不問道,而問鄉野了?
而嘉靖已經繼續開口道:“朕今日一早,誦經文,卻覺心神難寧,過午方知,似是九州有異,民生有變。諸卿皆負社稷,可能安朕之心而長修玄妙?”
殿內一片寂靜。
皇帝今天很是不對勁。
嚴紹庭更是被弄得有些糊塗。
但是有個道理卻是明白。
雖然都說風浪越大魚越貴。
可若是有朝一日,風平浪靜,卻也不好,那隻能說明這水麵之下正是暗流湧動。
海岸退潮,不是水澤枯,而是有巨浪將至。
老道長是在以退為進?
正當嚴紹庭揣測著老道士今天心思到底如何的時候。
都察院左都禦史歐陽必進,已經手抱笏板,出班開口。
“臣都察院左都禦史,歐陽必進,有本要奏。”
都察院左都禦史,乃是執掌都察院的正印堂官,也就是都察院的老大。
說起來這個歐陽必進,原本在今年是要成為吏部尚書的。
而這件事情也會在朝中引起一連串的人事變動。
但因為嚴紹庭,這樁事倒是沒有成行,現如今吏部尚書隨著徐階被奪職、原吏部尚書吳鵬致仕,一直空缺到了現在。
而私下裡,朝堂上都知曉,這個歐陽必進和嚴家,那是兒女親家,兩家私底下的關係相交莫逆。
“準。”
帷幔後,嘉靖隻言一字。
歐陽必進當即開口:“啟稟陛下,臣今日於都察院,聞聽兩淮出事,兩淮鹽場數萬鹽戶鹽丁,正在前往揚州府城,更是喊出口號,要殺都察院左副都禦史、欽差巡鹽查稅鄢懋卿。臣請陛下降旨,交付有司,徹查此事。”
他是都察院的老大,鄢懋卿是左副都禦史。
這會兒出來說這事,不論是為了朝堂規矩還是為了都察院自身,都是合情合理。
但偏偏歐陽必進說完話之後,在場眾人紛紛心生疑惑。
難道歐陽必進因為前番沒能轉任吏部,惡上了嚴家這個兒女親家?
誰不知道鄢懋卿就是嚴家推舉去兩淮巡鹽的。
今天這萬壽宮聖前奏議,可是有不少人已經憋足了勁,要在這件事上好生的整治一番嚴家。
徐閣老他們都還沒開口。
怎麼你歐陽必進反倒是率先帶頭衝鋒了。
一時間,在場眾人心中無不猜忌起來。
但高拱卻是緊隨其後站了出來。
“臣高拱,有本要奏。”
帷幔後,嘉靖亦是一字而準。
高拱正色道:“今日京師收到兩淮急奏,兩淮數萬鹽戶鹽丁群起而往揚州城,更是喊出要打殺鄢懋卿的話。
“古往今來,百姓深知民不與官鬥的道理。
“而今兩淮數萬鹽戶聲勢浩大,不懼官兵,悍然而往,可見此乃鄢懋卿身負皇命,卻倒行逆施,方才鑄成今日兩淮亂局。
“實乃鄢懋卿禍亂社稷,戕害逼迫百姓,官逼民反,而小民為保自身,不得不反他鄢懋卿。
臣請陛下降旨,派出有司並廠衛,緝拿鄢懋卿,安撫兩淮鹽戶。”
隨著高拱挑頭,提出要煙塵鄢懋卿之後。
諸多五寺、九卿官員上場,出口要將鄢懋卿繩之以法。
這時。
又有一人手抱笏板站了出來。
此人乃是刑部尚書潘恩,字子仁,南直隸鬆江府人。
潘恩臉色陰沉,沉聲開口:“陛下,我朝鹽政尤以兩淮三分司三十鹽場為重。都察院左副都禦史鄢懋卿,此次奉旨南下兩淮巡鹽,乃是為了清查鹽務正課稅額,彌補朝廷虧空。
“本意乃是為大明江山社稷,而鄢懋卿自領皇差以來,與兩淮地界卻日日所行不法,戕害百姓,壓迫商賈,強搶民女,劫掠財貨,橫行跋扈,無視皇差,無視王法。
“方才激起今次兩淮大亂,數萬百姓不得已而往揚州聲討大奸鄢懋卿。
“我大明律法昭昭,國法森嚴,鄢懋卿罪責難逃。
“然朝廷定下巡鹽兩淮,以滋添補國庫虧空,聖前初議之時,內閣議定欽差人選,本無大奸鄢懋卿,高閣老當初更是言及鄢懋卿過往巡鹽所行之惡。
“但那日卻有翰林院侍讀嚴紹庭,聖前大力推舉鄢懋卿巡鹽兩淮。
“如今兩淮因鄢懋卿而亂,激起民變。民變,若不製止,或可成民亂。民亂,可引發民反。
“兩淮一旦發生民變,導致民反,我朝漕運必將受阻。如今京師已因鄢懋卿禍亂兩淮,而致物價橫飛高漲,若是兩淮民反,漕運中斷,恐京師再無南貨運至,九邊更是一應軍需糧草短缺,橫遭外地侵擾。
“嚴紹庭所薦非人,致使國朝危在旦夕,地方民心大亂,首犯鄢懋卿罪不可恕,嚴紹庭舉薦,亦有大過,與國朝亦有大罪。
臣領刑部,執掌律法,請陛下定鄢懋卿大逆斬首,嚴紹庭同罪而治!”
萬壽宮大殿內。
歐陽必進隻是提及兩淮動亂,需要徹查。
而到了高拱,就變成了要治罪鄢懋卿。
等潘恩開口,就是無論激起兩淮民變的鄢懋卿,還是當初舉薦鄢懋卿的嚴紹庭,都需問罪斬首。
上一回群起彈劾嚴紹庭的科道言官們,當即附和,奏請斬了鄢懋卿和嚴紹庭二人。
有鑒於上一次鄭茂所彈劾的嚴紹庭六大罪,樣樣都被反駁了。
這一次科道言官們,可是憋足了勁。
如今兩淮民變,可是實實在在已經發生了的事情,禍首是鄢懋卿,無論如何都罪責難逃。
那推舉他的嚴紹庭,自然也要承擔連帶責任。
殿內一片寂靜。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嚴紹庭。
因為按照規矩,這個時候的嚴紹庭該是跪下請罪自辯了。
但也就是在這個時候。
萬壽宮裡一聲冷喝響起。
眾人目光搜尋,隻見工部侍郎,大明朝的小閣老嚴世蕃,竟然是滿臉憤懣的轉過身,看向開口便是喊殺的刑部尚書潘恩。
“敢問潘尚書!”
“我大明朝何時竟然也興起攀附撕咬之風了啊!”
一句話說完。
嚴世蕃衝著滿臉疑惑的嚴紹庭使了一個眼色。
隨後不等潘恩開口反駁。
嚴世蕃便已經是繼續保持那副剛正不阿,大義淩然的模樣,慨然轉身看向潘恩,重重一揮衣袍。
此刻的嚴世蕃,看著那是比之科道言官,還要科道言官。
“敢問潘尚書,若是依你所言,我er……翰林院侍讀嚴紹庭,因推舉鄢懋卿,便要問斬。”
“那你潘尚書身為我大明刑部尚書,執掌國朝律法,此前開口便是鄢懋卿於兩淮種種惡行,可見早已知曉,為何卻遲遲不報?”
“為何潘尚書又要等到今日,兩淮急報京師,才會出班彈劾?”
“潘尚書又是否有知而不報之罪?”
“潘尚書嘴裡鄢懋卿種種不法,潘尚書明知卻不報,以致如今兩淮大亂,本官又是否可以認定,是潘尚書坐視兩淮大亂?”
“若是如此。”
“潘尚書嘴裡,鄢懋卿該死,嚴紹庭該死。”
“潘尚書,你又是否該當死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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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