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新網址:依舊是在東直門下。
依舊是嚴紹庭和徐階兩人。
風不知何時停了,熱浪襲來,攪的人心浮躁。
徐階愈發的心煩意亂。
他不得不承認。
自己身居內閣這麼多年,今日卻是第一次心慌。
哪怕是前不久,西苑宮牆之外一聲槍響,也不曾慌了神。
但現在,卻真的是慌神了。
徐階幾乎是下意識的開口詢問道:“奏本已到何處?”
問完之後,徐階便後悔了。
但嚴紹庭卻是笑了笑:“下官是在錦衣衛得的消息,已經讓陸繹帶著人去看看情況了。”
說完之後,嚴紹庭瞅了一眼大概或許應該是因為天熱,而額頭不自覺出汗的徐階。
他又說道:“畢竟三十二份奏本,皆是蘇鬆兩府田畝隱瞞一事,國朝至今,似乎從未有過,如此重大,如此這般酷熱,官道上可是萬萬不能出了錯。”
徐階悄然的吐出幾口濁氣。
待到情緒平複下來之後,他才抬頭深深的看向麵前神色純良的嚴紹庭。
終於。
徐階反應了過來,也看清楚了今日的一切。
自這小子從錦衣衛趕到文淵閣開始,就是在布局,為的就是等著自己跳進去!
不。
這件事,就算自己不想跳進去,也必須要跳進去。
三十二份奏疏啊!
皆是涉及蘇鬆兩府田畝隱瞞一事。
徐階全然不敢設想,若是這些奏本送到西苑,到了玉熙宮聖前,會爆發出多大的動蕩,又會引來皇帝多大的怒火。
皇帝唯錢糧不容有誤。
這已經是朝野上下的共識。
皇帝可以在任何事情上讓步,卻絕對不會在錢糧一事上讓步。
這是無奈,也是朝堂默許。
不然,就隻能等著皇帝將目光看向其他地方了。
譬如……
軍權?
徐階望著麵前純良模樣的嚴紹庭,不禁淡淡一笑。
“嚴侍讀以為,戶部乙字庫所牽連出來的軍服、甲貪墨一事,當如何彌補?又該如何防備?”
到了該做出讓步的時候了。
亦如上一次自己等在玉熙宮外,太液池畔。
便是在對外商號一事上,做出了讓步。
如今,又到了不得不做出的讓步的時候。
徐階心中沒來由的生出一股無力感。
如今的嚴家,和過去全然不同。
所行諸事之風格,也和過往截然兩樣。
現如今的嚴家所做的事情,完全是在規則之內進行,且時時緊握規矩二字。
這種行事風格,過往不該是自己和朝中清流們所行的嗎。
何時,嚴家也是如此做事的了。
徐階的心中,有著無數的疑惑,一時不得其解。
嚴紹庭則已經開口道:“下官其實覺得,蘇鬆兩府田畝隱瞞一事,茲事體大,牽一發而動全身,隻是海瑞這人,傳聞頗為執拗,想來也是一意孤行,不然有張閣老在蘇州府,如何不會去勸阻海瑞?”
依舊是不忘挖坑。
挖坑之餘。
嚴紹庭繼續道:“隻是不論如何,眼下海瑞這三十二份奏本已在京外,加之朝廷眼下虧空嚴重,無論如何都是要徹查到底的。
下官倒是覺得,正好此次京中各部出了軍需貪墨的事情。
不如就趁此機會,勸說蘇鬆兩府人家,將過往隱瞞的田畝主動坦白出來。
朝廷今年改了兩府十五萬畝地為桑地,想來對乙字庫存儲也是有影響的。
坦白了隱瞞田畝,來年就都種上,田畝登記造冊。如此所謂田畝隱瞞一事,也就不算什麼事了,而朝廷又能再開財源,添補虧空,一舉兩得。”
要不是老徐肉厚,自己也不會逮著老徐一個人薅羊毛。
嚴紹庭瞄了一眼徐階。
怪隻能怪老徐你平日吃的太多了。
要將過往隱瞞田畝儘數坦白!
徐階心中瞬間堵了一口氣。
見老徐扭扭捏捏,一直不願開口的模樣。
嚴紹庭隻好繼續說道:“前些日子,朱時泰在台州街一戰後,寫了份信給下官。”
徐階當即眉頭一跳:“哦?小國公此次去了台州軍中,可謂是煥然一新,軍功頗盛。不知小國公這次信中,都說了什麼?”
嚴紹庭搖著頭淡淡一笑,隨口道:“也不是什麼要緊事,隻是他們抓了些倭寇和假倭,聽說是查出了些海商的事情,似乎和咱們大明東南沿海,有諸多牽連。”
徐階又是心中一跳。
隻覺得今天出門,是沒有看黃曆。
事情這是一樁接著一樁的蹦出來。
嚴紹庭則是目光平靜的注視著徐階,心中平靜如水。
自從孝宗朝,大明寶船圖被毀,朝廷就再無對外出使。
成祖一朝的七下西洋,為朝廷帶來無數錢糧的事情,便再也沒有出現。
而這裡麵的好處,都隨著那一把火,轉移到了東南沿海士紳大戶手上。
畢竟朝廷沒有能力再下西洋,和外商做生意,卻不代表這些東南士紳大戶們,就沒了能力。
聽說,其實寶船圖現如今還藏在東南士紳大戶家中。
隻是不知真假。
而徐階就在鬆江府,就在長江口子上。
而鬆江府隔壁就是杭州府。
杭州府設有市舶司。
因而,鬆江府天然的就是一個對外海商走私的好地方。
鬆江府啊。
他老徐家,可是隻手遮天的存在。
徐家那麼多隱瞞下來的田地,每年產出無數的布,除了在國內銷售,更多的是去了哪裡?
“老夫以為,潤物所言,頗為合理。”
徐階一聲輕歎,重新恢複成了大明內閣次輔,臉色莊嚴肅穆。
嚴紹庭則是微微一笑:“徐閣老也以為,讓蘇鬆兩府坦白隱瞞田畝,栽種,為朝廷添補虧空,是個好辦法?”
徐階心中幾乎是在滴血啊。
那可是潑天的財富啊。
這嚴紹庭卻是拿著刀,一刀一刀的從自己身上刮肉下來。
可徐階卻是強撐著,臉上露出正氣:“萬事不如朝廷安穩!萬事,不如添補朝廷虧空!東南乃朝廷賦稅重地,責任重大,如今既然查出田畝隱瞞,又得實證,如何能不改之?”
這一刀。
終於是落在了徐閣老的身上,刮下來一大塊肉。
嚴紹庭當即拱手,麵露笑容:“那下官這就去西苑,玉熙宮內麵聖奏對,將徐閣老此番諫言,稟明陛下。”
徐階卻是搖頭:“事情是海瑞查出來的,此般建議,也是嚴侍讀想到的,老夫如何該竊據功勞?”
嚴紹庭卻是拒絕道:“徐閣老乃是內閣次輔,若是沒有徐閣老應允,下官如何敢言?若是今日陛下亦應允了此事,屆時還得要徐閣老鼎力相助,才好將兩府隱瞞田畝,一一清查出來,登記造冊,彌補朝廷虧空,增添財稅。”
徐階的心不斷的滴著血。
這個嚴紹庭,不但從自己身上刮肉下來。
竟然還要自己拿著刀,在自己身上刮肉!
屬實可惡!
徐階目光幽幽,深深的看了嚴紹庭一眼。
“既如此,嚴侍讀辛勞,本官自當出力相助。”
嚴紹庭頷首點頭。
“那……下官告退。”
說完,嚴紹庭便轉身離去,往玉熙宮方向而去。
徐階則是一直站在東直門下,看著嚴紹庭的身影,在奉天門內五龍橋廣場上消失。
隨後他才滿臉陰沉,眼中充滿寒意,冷哼一聲。
此刻徐階也不往吏部去了。
轉身便回文淵閣。
到了文淵閣外。
徐階便叫了徐家的仆人出來。
文淵閣不算小,而為了方便照顧上了年紀的內閣輔臣們,朝廷一直是準允各位內閣輔臣當差的時候帶著家中仆役。
本意就是為了方便內閣輔臣們有什麼事,能有各家仆役照料。
徐家的仆役聽到傳喚,立馬出了文淵閣。
外麵,四下無人。
幾十年伺候在徐階身邊的徐家家生子,小聲詢問道:“老爺,有事吩咐小的?”
徐階臉色陰沉:“回府,叫上幾個人出城,沿著官道往南邊找。”
仆役心中疑惑,繼續詢問道:“老爺要找什麼?”
徐階心裡一滴一滴的流著血。
卻隻能強忍著怒火,沉聲道:“找蘇州府那個海瑞送來的三十二份奏章。”
仆役眉頭一跳。
“老爺是要……”
徐階卻是冷哼一聲。
嚇得仆役趕緊低下頭。
徐階這才悶聲道:“最近天氣越發炎熱,京師又許久不曾落雨,天乾物燥。你記著,這幾日去兵部提醒一下,務必要督令官道驛路,小心防火,莫要誤了朝事。”
仆役心中震驚,不由抬頭看了一眼自家老爺。
徐家可是很久沒有再做過這等事情了啊。
仆役心中擔憂,不免再次小聲詢問道:“那……那驛站裡的……”
徐階立時揮袍,冷眼掃向仆役。
他已然提起腳步,邁向文淵閣內。
沒幾步,卻有聲音傳入仆役耳中。
“都殺了吧。”
“乾淨一些。”
仆役一顆心瞬間堵住了嗓子,隻能無聲彎腰,然後悄悄壓著腳步退後。
退後許久,方才轉身,趕忙提起腳步往宮外跑去。
而在玉熙宮外。
嚴紹庭站在殿門前,看了一眼前方黑洞洞的大殿。
他很清楚。
今天並不是徹底扳倒某人的最佳時機。
不是因為罪責不重。
更不是因為證據不夠。
而是因為眼前這座玉熙宮。
另外。
便是嚴家不能成為弄倒某人的主力。
至多,也隻能做那順水推舟的落井下石之人。
嚴紹庭收斂心神,抬起頭來。
“臣,翰林院侍讀,戶部浙江清吏司郎中,錦衣衛指揮僉事,嚴紹庭。”
“有大喜事,啟奏麵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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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