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正走到中間電梯的麵前,仔細地端詳著電梯門上的麵具。
麵具對他肆無忌憚的目光沒有任何反應,看上去就像是真的死物一樣。
“7樓是吧?”
於是他按下了向上的按鈕。
在劉正“果然不出我意料”的目光中,憤怒的男人麵具張開了嘴巴。
他越張越大,直到將電梯門附近的牆壁也吞噬掉,露出了一個漆黑的大洞。
如果不是知道這是電梯的話,大概會誤認為是什麼隱藏通道之類的東西。
劉正偏過頭一看,十三幺已經坐電梯走人了。
他肯定是知道自己比劉正走得早的,但卻直接說讓劉正在電梯口等他。
要麼十三幺可以控製電梯運行的速度,要麼就是兩座電梯的速度本來就不一樣。
放下猜想,他走進了男人麵具的口中。
腳下傳來堅硬的觸感,倒是有些出乎劉正的意料。
他還以為應該是和外賣通道一樣接近血肉的觸感才對。
他一邊向前走,一邊伸出雙手四處劃拉,卻並沒有碰到任何東西。
這倒是在劉正的意料之中,大都會的建築似乎大部分都有空間折疊的功能。
也不知道是這種技術在大都會很普及,還是說這是大都會建築的固有屬性。
“閣下既然讓我進來,又何必遮遮掩掩呢?有什麼事情,不妨說出來便是。”
劉正忽然開口道。
對於這種奇奇怪怪的附屬建築,他統一都當做有意識的處理。
既然是有意識的,那首先先嘗試溝通。
溝通不了,再嘗試破解規則或者破解物理。
而且,劉正手裡還有一張王牌,那就是送命郵遞的郵遞單。
隻要有這張郵遞單,什麼密室、牢籠之類的東西就不值一提。
現實裡的郵遞連那種隻有幾十個人的自然村都找得到,大都會的郵遞在這方麵隻會有過之而無不及。
“人生可有憾?”
寂靜片刻後,黑暗的空間中響起了震耳欲聾的咆哮聲。
“有。”
他毫不猶豫地說道。
遺憾這種事情,是個人都有。
哪怕是含著金鑰匙出生的天之驕子,還要遺憾自己什麼都有呢。
“人生可有怨?”
咆哮聲再次響起。
“有。”
劉正還是立刻回道。
他又不是什麼聖人,人生也談不上順遂,自然是有怨的。
尤其是剛剛確診漸凍症的時候,他都快怨氣化馬了。
“人生可有恨?”
咆哮聲滾滾而來。
“有。”
劉正還是同樣的答案。
恨人有,恨己無。
以他的出生難度,要不是福利保障加上天賦不錯,這輩子基本也就當頭牛馬了。
即便後來考上了大學,又找了份還算不錯的工作,他離幸福人生也遙不可及。
畢竟一個人十年的寒窗苦讀,又怎麼能和幾代人的奮鬥相比?
“那你為何不怒?!”
“那你為何不怒?!!”
“那你為何不怒?!!!”
咆哮聲越來越近,也越來越大,到最後已經化作了狂風,朝劉正席卷而來。
“因為麻了。”
他淡淡地說道。
本來想著老老實實當個牛馬,攢個十幾年的首付再背個三十年的貸款,在自己兩室一廳的小房子過完平平淡淡的一生就好。
結果直接確診了漸凍症,連墓地都隻能買個緊湊型的。
如果隻是這樣,那倒也罷了。
反正劉正的心裡一直有股戾氣,隻是被社會的枷鎖和求生的本能束縛著。
現在快死了,正好可以放飛自我。
比如他揍那個傻逼主編就揍得很爽,而且他還有一個更爽的計劃。
但就在劉正要去達成上今日頭條的成就時,卻又被什麼地獄遊戲選中了。
壞消息是,這個破遊戲會讓他死得比漸凍症的病程還快。
好消息是,這個破遊戲大概真的能把他的漸凍症治好。
如果隻是這樣,那倒也罷了。
劉正也是看過無限流的,甚至一度還非常沉迷,還改過“你渴望真正的活著嗎”這種中二簽名。
在生死危機間掙出一條生路,然後升華自我突破束縛,也不失為一種男人的浪漫。
結果他一上來的副本就是個重量級。
劉正也有理由說的,人家打的是什麼新手副本啊,是動物監獄啊。
他打的是什麼副本啊,血腥餐廳啊。
地獄遊戲現在什麼水平?
就這麼幾個新手,他一個漸凍症什麼的都在送外賣,他能送嗎?
送不了,沒這個能力知道吧?
再送下去要超時了,超時完了送錯人,再被拒收,接下來自己被送掉了。
你像這樣的地獄遊戲本身就沒有打好基礎,你能跟他保證在主神空間大戰這樣關鍵的時候他能贏啊?
務實一點,他勸係統把自己選人標準,副本的這個理念先搞懂。
循序漸進這個原則蠻好的你把它去換了乾什麼你告訴他。
現在他一個新人玩家要成大都會魅魔了,你倒告訴他怎麼解釋?
臉都不要了。
既然這種高等存在都不要臉了,那他這個區區凡人也隻好麻了。
“你為何不怒???”
咆哮聲沒有理會劉正的回答,又或是並不認可,再次發問。
這次聲音來到了他的頭頂,宛如山崩峰塌。
“不怒就是不怒。你問了我那麼久,我也來問問你。”
劉正撐直了背脊,一臉平靜地說道。
“人生可有憾?”
他仰著頭大聲問道。
他的喊聲和宛如天罰一般的咆哮相比,自然不值一提。
但喊聲一出,那座聲浪組成的墜山竟然停住了下降的石頭。
“有。”
短暫的沉默後,咆哮聲響起。
“人生可有怨?”
劉正繼續問道。
“有。”
“人生可有恨?”
“有。”
“那你為什麼不怒?”
他輕言細語地說道,頭頂的咆哮卻應聲而碎,空間中陷入死一般的寂靜。
就在這死一般的寂靜中,沉重而遲緩的腳步聲突然響起。
一道人形的輪廓從黑暗中生長出來,從遠處朝著劉正緩緩走來。
每走一步,他的身形就更加凝實,
當他走到劉正的麵前時,連身上衣服的紋理都已經纖毫畢現了。
“圓和二年,武士借宿,夜入群賊,護主家入屋,身經百斬,屹立不倒,群賊動容,跪拜而去。”
“一餐一宿,披肝瀝膽,本是佳話,可尋畫師,繪俠客行,傳於後世。”
“然主家竟暗中修行煉屍之法,將武士煉為行屍,身魂皆不得安。”
“此後為爭奪家產,主家眾兄弟皆施控屍之法,導致行屍失控,將主家男女老幼屠戮一空。”
“再之後,武士妻女前來尋找,卻為行屍所殺。行屍吸取至親之血、至愛之魂,境界終於圓滿,神智完足,白日橫行。”
“然所救之人為自己所殺,所愛之人為自己而死,徒留一行屍在人間獨行。”
“何能不憾?何能不怨?何能不恨?”
“何能不怒!”
黑影的聲音越來越大,到最後咆哮聲化作了狂風在空間中肆虐。
那仿佛深不見底的黑暗被狂風攪動,隱藏在黑暗之下的底色被翻了出來,血光鋪天蓋地又若隱若現,就像是搏動的血管。
“你說的那個武士,不會就是你吧?”
劉正施施然地問道。
黑影沒有回答,但不說話就是默認。
“以大都會的人均道德水平,恩將仇報這種事情不是基操嗎?我一個孤家寡人做點好事都要小心翼翼,你一個拖家帶口的幫人之前都敢不做背景調查,那被坑了不是活該嗎?”
他繼續說道。
“哢嚓!”
黑影依然沒有回答,但他表麵的黑暗外殼卻崩裂了好幾處,漏出裡麵紅色的皮膚。
“而且,我也不擅長討論這種理論性的東西。相比研究為什麼,是什麼,我更喜歡研究怎麼做。”
“你既然都能死而複活,那你的妻兒應該也可以吧?”
劉正問道。
“吾妻兒的生魂,已經被吾消化。”
黑影終於開口。
“沒排泄掉就行,想辦法把她們兩個的生魂分離出現唄。我認識個醫生,在複活死者這一塊很有經驗。”
“同時我還認識公墓的管理員,他對於靈魂分離應該也很有一套。”
“再不行我還認識一個老爺子,他能把死者轉生成蛐蛐。雖然修煉回人形有點困難,但你們一家三口把日子過好了不比什麼都強嗎?”
他掰著手指頭說道。
其實這些想法不過是腦海中一閃而過,但他就是想要重溫一下有手指的感覺。
“那那些恩將仇報之人?”
黑影沉默了許久後說道。
“再複活再殺嘛,就當你從來沒救過,他們都被山賊給乾掉了。像這種血脈,也沒有傳承下去的必要。”
劉正大大咧咧地說道。
“如此,便能不怒了嗎?”
黑影有些茫然地說道。
“怒啊,為什麼不怒?”
他反問道。
“若是仇怨得報,恩情得償,又有何需要怒的?”
黑影疑惑道。
“怒什麼和你做什麼事兩回事。我還有易怒症呢,該給彆人吃屎的時候還不是要吃屎。”
“你都是個武士,難道還不懂人靠衣裝的道理?”
劉正鄙視地看了他一眼。
“先生一言,在下記住了。敢問先生,可願意幫我這個忙,”
黑影朝他微微鞠躬,身上的黑殼下雨一樣掉落,露出一個渾身血紅腰挎長刀的武士。
“幫你忙,我有什麼好處?”
劉正問道。
“若是先生願意幫忙,隻要我還是電梯之靈,便不會讓先生為難。”
血武士說道。
能成為電梯看門員,多少還有有點權限的。
隻要他願意付出一定的代價,他就能讓一個人安全地乘坐他這座電梯,不用考慮那些規則,也不會碰到麻煩的事情。
“你想讓我為難,倒也沒那麼容易。”
劉正拿出了送命郵遞的快遞單。
這件他從郵遞員手裡贏來的道具到現在都沒用出去,但在大都會境內,它的保命作用是毫無疑問的。
“先生竟然有此神物?”
血武士震驚道。
它不知道這到底是什麼,但不妨礙它知道快遞單的作用,更知道自己攔不住,就算是三座電梯聯手也攔不住。
“這不過是在下平生的一點小收藏罷了。”
劉正輕描淡寫地說道。
“那我能幫先生解決你手上的隱患。”
血武士被他的逼氣所攝,沉思片刻後說道。
“嗯?”
他眉頭微皺。
“先生表麵上雖然無所漏洞,但在下不才,對殺氣一道還算有些領悟。尤其是成為凶魂之後,對殺氣的感知又上了一層樓。”
“先生雙手之中,被人刻印了殺氣。這原是一件好事,既能為修行殺道提供輔助,又能增加對敵之手段。然而先生並無修行殺道之法,長期下去,殺氣反噬,更要凶猛十倍。”
血武士無視了劉正的反應,自顧自地說道。
這裡好歹也是他的主場,雖然劉正要跑他攔不住,但想殺他也是不可能。
“那你有修行殺道之法?”
劉正有些驚喜。
“沒有。”
血武士搖頭。
“嘁,那你說個牛馬?”
他翻了個白眼。
“在下雖無修行之法,卻有解決之道。在下認識一位刀匠,他能將人的氣血、招式、生魂都鍛入刀劍之中,區區殺氣自然不在話下。”
血武士說道。
“哦?”
這下劉正有了點興趣。
這不就是玉蛐蛐說的“轉移之法”嗎,而且聽著這個刀匠的手藝就是他說的“血祭煉兵”。
就是不知道這個刀匠能不能鑲嵌神血寶石,那幾顆超大型寶石從入境到現在都還沒用呢。
“先生看這個條件如何?”
血武士期待地問道。
“你這兒能打電話嗎?”
劉正問道。
既然對方確實拿出了讓他心動的條件,那他的回答就要謹慎一點了。
“可以打,不過信號不好。如果超過了浴場街的範圍,那大概率就打不出去了。”
血武士說道。
好家夥,連電梯裡麵手機信號不好這種事都還原了是吧?大都會在s現實這件事上還真是相當認真的。
“會被竊聽嗎?”
他問道。
“您指的竊聽是?”
血武士不解地問道。
“上麵有人。”
劉正指了指看不見的天花板說道。
“哦,明白了,會的,而且她每天都會聽錄音。”
血武士點頭道。
“這麼爽快地就承認了啊。”
他有些無語,但又沒有感到意外。
湯姥姥都在浴場內凡念吾名,必有感應了,電梯這種信息集散地更加不可能放過了。
“那你能想象辦法屏蔽嗎?”
劉正問道。
“先生要做什麼?”
“我要打個電話幫你確認一下,你老婆孩子到底還有沒有得救。”
他直率地說道。
“如此,那在下倒有一計。”
“你說。”
“先生讓在下砍上一刀,就好了。”
說著,血武士的手握在了腰間長刀上,目光赤紅如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