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君生將手中最後一抹生機之力流入長瀾晏清手中後便收了手。祂麵色亦是蒼白得難看,這些日有本源神樹的滋養,祂體內的生機之力原本已恢複了一二成。可此刻將體內的生機之力注入長瀾晏清體內,便像是被無底洞吞噬了一般,也所剩無幾。
“再過一日,祂大概就醒了,隻是祂千萬不能再動用星辰之力了。”故君生看著躺在寒玉冰床上的人,微微搖頭。過去祂們從來不知,自己有朝一日竟也會有如此狼狽不堪的境地。
可究其源頭,正是因為六界。
兩次秩序崩塌,都要祂們站出來,一力擔負。
祂們為六界,鞠躬儘碎,死而後已。
“多謝靈主。”楚傾桉聞言冷寂的柳葉眸之中終於掠過微光,她看著寒玉冰床上的人,帶著連她自己也辨不清的情緒,“靈主,可能勞煩您將晏清帶在身邊,我怕祂身體再有什麼狀況。”
“不會有事的,上神更希望你在身邊。”祈靈看了一眼冷清平靜的人,心中微有不安,她抬手拍了拍楚傾桉的冷白清瘦的手,拉過故君生便準備離開了,“上神還是得由你看著。妖界有難,我們還需速去速回。”
“兮之,定要保重。”
祈靈離開後,楚傾桉將長瀾晏清再次帶入了空元之中。她低眉看著冰床上男子的神祇之容,就像九天的弦月,風華得不容褻瀆。
曾經,祂無所不能。可如今,祂也有了弱點。
曾經的空元混沌一片,她甚至連打開空元的實力都沒有,可如今空元中已複刻了曾經她和哥哥待在空元聖境中的模樣。
竹樓後,有花有水,宛如世外桃源。想來都是祂開辟的。
她上一次離開前才發現空元的變化,可這一切,她都沒有欣賞過。這六界的風華很多,可她見得太少,因為總是走得太快。
楚傾桉回過神,看著寒玉床上修潔出塵得不容褻瀆的神明。
她想起魔界之時,不由微微彎唇。眸中的清寂也被短暫的笑顏掩去,鬼使神差的,楚傾桉忽然附身,極輕的一吻落在了長瀾晏清額頭上。
微澀的氣味與千裡幽蘭的氣息融為一體,“晏清,你說得對,要救眾生的代價太大。”
“你呢,一次便夠了。”
隨後她起身,身姿如竹,如玉如珩。她雲淡風輕地走進九重塔之內,仿佛隻是去觀雲賞月。
無垠的蒼穹之中,她清臒單薄的身影在九重塔上一步步上升。
其實楚傾桉之前在靈淵時便發現了。
九重塔的第九重之上,還有無垠,那片無垠是屬於她一個人的。可看似無垠,實則將她困囿一地。
在那片白茫茫之中,她腦海中浮現起大量的記憶碎片。
萬千百姓在寒雪神廟之中祈願神明,上千上萬的紅色綢帶被係在一棵葳蕤的古樹之上任由風雪三年,也不曾褪色分毫,“神明大人,願以我一生之不幸,換親人歲歲長安!”
“神祇大人,如果您在天有靈,請……救救我們吧!”
“神祇大人,都說舉頭三尺有神明,我年年為您燃香祈福,如今人間有難,還請您救贖我們!”
“我不想再麵對死亡了,救救我們吧,神明大人!”
“你就是眾生念力的化身。”一道不帶一絲波瀾的聲音從天幕落下,“你不是一個人,你是千千萬萬的祈願。”
隨著那道聲音落下,楚傾桉眉無波瀾,她知道,即使它沒有名字,可她就是知道。
這……是天道的聲音。
楚傾桉抬首看向一望無際的空間,“祈願之力,眾生念力……那塊神骨不過是一個媒介罷了。我的神魂既然承了六界萬眾之願……無論哥哥將我送去何處,我都還是會回到這裡。”
過去的眾生念力化作了她的神魂,她又怎麼可能擺脫得了這生來注定的命運呢。何況……她從來沒有想過要擺脫。
清欲滿博愛,自降生起,便注定了她的選擇。
楚傾桉沒有問,隻是陳述,嗓音平靜如水,因為她早就察覺到了答案。
從空族在聖境之中祈求天道為六界造神之刻起,早便注定了她千年後的結局。
“身死魂消,六界安平。”天幕之上傳來冰涼而機械的聲音。
“你呢?”楚傾桉看向天幕,“你的無所不能是犧牲其他人嗎?”
“我若無所不能,又何須你們?”天幕之上傳來這一句話後便銷聲匿跡了。
楚傾桉隻覺身子一輕,瞬間便從九重塔頂端跌落下去,極重的失重感卻沒有帶給她任何驚懼。她隻是不由的想起老爺子去世那日,她立誓要忤逆命運,如今卻發現冥冥之中,早有注定。
前世路過的那個道士給她批的命格看來倒是極準的。——擁運而生,卻注定孤煞,一生無果。
她一直以來堅定選擇的東西,正是她的命運。
所以,真相一旦揭開,她的一生是何其可笑。
楚傾桉離開九重塔後,便再次進入了竹樓之中,有些淩亂的桌畔依舊殘留著累累鮮血,誰都沒有動那處的擺設。
楚傾桉拿起桌上的那個瓶子,它上麵還卷著那片淡綠的大型葉片,形狀依舊很好看,是楚傾桉喜歡的樣子。
再次展開上麵的內容,楚傾桉看著看著,不由的便紅了眉眼。
“阿七,生辰快樂。
在你的生辰之日,哥哥很難過沒有好好為你慶生,還要第一次欺騙你,並將親手送你離去。但哥哥沒有選擇,隻要你日後能喜樂安平,此刻的離彆便並不算什麼。
縱往後山川異域,風月同天。
這是你的生辰禮物,可哥哥真希望你永遠不會接受這份生辰禮物。”
淚水無聲的打濕了這片永遠不會乾枯的樹葉,亦如兄長的愛護,千年不變。
楚傾桉看著空空如也的瓶子,深深吐了一口氣,“百夢草……兄長,我種出來了……你給了我選擇,卻不願意我完成這個選擇。”
移神之陣正是用百夢草為引。
……
空元聖境,此刻本該透徹澄縈的天光,卻已被混沌之氣占據,虛立高空的神廟宛如在蒼穹之上落下的一道巨大的天塹。
楚傾桉看著這座不斷有眾生念力升起的神廟,側眸看去,在漫漫冰晶之中,百裡眠遲五人都平靜的立於一塊巨大的冰晶之下。
楚傾桉的臉色被冽冽寒風吹得蒼白,看著曾經稚嫩的少年個個龍鳳之姿,僅僅站在那便有獨當一麵的風姿。她微微彎了眉眼,壓抑了許多的心湖泛起陣陣漣漪,有些痛,卻又由衷歡喜,“如今仙界危急,兄長怎麼將他們都召回來了?”
楚昔凝上前為楚傾桉披上一件鶴氅,嗓音溫潤清徐,帶了幾分無奈,“這麼大人了,兮之總是不知照顧好自己。”
“這不是有兄長嗎?”楚傾桉周身被鶴氅裹住,看著麵前一如平日的人,她低眉眨了眨眼,擋住了泛紅的眼,“兄長什麼都為我考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