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十三是葉勤的繼母瓜爾佳氏的生辰,葉勤是庶子,他的生母韋氏他不能稱之為母,隻能叫姨娘。
瓜爾佳氏是繼母,也是嫡母。她是英額理的繼妻,英額理死了,如今國公府中瓜爾佳氏最大,雖然兩個兒子都奉國將軍爵位,但因為她是國公夫人,所以府中仍舊是國公府的規製。
就跟《紅樓夢》中的賈母、賈府情況一樣。
若是往常,為著孝道,繼母生辰,葉勤雖然分出來了,但作為庶子,還是要認真準備壽禮,高高興興的帶著妻兒去國公府給瓜爾佳氏賀壽的。或者如果韋氏還在世,為了生母,葉勤也得恭恭敬敬的去府上磕頭。
但這不是在喪期嗎。壽禮葉勤就按照以往慣例減了三分,讓哈拉嬤嬤帶著李氏和陶大去國公府替他磕頭,至於去府上聽戲喝酒賀壽,他就不去了。
如果國公府敢請戲班喝酒作樂的話。
納喇氏對那府上也沒什麼想法,她嫁葉勤的時候葉勤就已經從國公府分出來了,那邊她就當親戚長輩敬著,其他的就再沒有了。
隻是,“這壽禮原本就輕薄,如今再減三成,可就沒法看了,會不會讓人說嘴?”
葉勤很光棍,道:“我什麼樣他們又不是不知道,要是我乍一發達了,他們才會奇怪呢。”
納喇氏歎氣:“都是一家子骨肉,何苦來哉,你發達了,難道會妨礙他們什麼?”
葉勤挑眉略略得意道:“大概是因為‘長’這個位子讓我占了吧。唉,我阿瑪寵我姨娘,跟我有什麼關係,那是我能說得上話的?現在我姨娘也走了,她沒的人怪罪,不來怪罪我,還能去怪罪誰呢?不用管她,咱們自己管好自己就行了。”
葉勤摸著自己的俊臉,心道,就他姨娘那傾國傾城的好模樣兒,是個男人就得放心尖上吧?你嫉妒,你爭不過姨娘,你怎麼不長的比她還美呢?
每當自己受到不公平待遇的時候,葉勤就是這樣紓解鬱氣的。還彆說,這種優越感爆棚的感覺真是不賴,那邊府上的每次刁難都能讓他更加確信,瓜爾佳氏是真的恨他姨娘韋氏的,他就更心安理得的在心裡笑話她了。
看著眼角眉梢都是幸災樂禍的丈夫,納喇氏更想歎氣了,這大宅院裡外頭人看著風光,內裡如何,就隻有住在裡麵的人自己清楚了,真正是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納喇氏道:“那邊老夫人倒也罷了,你那兄弟還是想著你的。前些年他剛授佐領那會,不是還給你謀了個三等侍衛?是你自己不願意去,給推了。”納喇氏說的是葉勤的二弟佐領務爾登。
葉勤無所謂道:“侍衛是要睡大通鋪的,我才不去跟那些臭男人睡一個床呢。”
納喇氏心裡更不是滋味了,有些人長了一副好容貌那是錦上添花,是進階之梯,擱葉勤這裡,就是招災的禍源。
因著生母受寵,葉勤小時候在府裡過的那真正是錦衣玉食的小爺日子,兩個嫡出的弟弟都得往邊上站那種,要不瓜爾佳氏也不會那麼恨韋氏和葉勤母子。也就是英額理死的太早了,他要是現在還活著,葉勤因著庶出身份爵位待遇不會比兩個嫡出的弟弟高,但也絕對不會是現在這樣落魄的樣子。
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葉勤從小被養的心高氣傲,你要他去睡大通鋪吃苦可以,但要他麵對那些臭男人汙言穢語和肮臟的眼神,他寧願在家餓著肚子睡大頭覺。
納喇氏道:“你不去是你的事兒,人家畢竟想著咱們了,就看他這一份想著你的心意上,這禮太簡薄了也不行,顯得咱們不知道好歹一樣。”
葉勤:“那你說,該怎麼辦?咱們家就這麼點東西,我倒是想金山銀山的送,那也得有呢?”
納喇氏想了一回,道:“把德亨醃的鴨蛋送上兩壇子吧,兩邊王府上福晉吃著都說好,想來定是不差的。”她自己吃中兒子醃的鴨蛋不算什麼,彆人說好才是真的好。
葉勤“噗”的一下就笑了,邊笑邊道:“那行,送上兩壇子給她,也讓她受用受用大孫子的孝敬。”
不是葉勤說,這醃過的鴨蛋有股子味道,喜歡的人那是吃著真好吃,要是受不了這骨子味兒的,彆說吃了,就是聞著都泛嘔。
納喇氏不知道丈夫心裡隱藏的促狹之意,見他不反對,就在禮單上加上了兩壇子鹹鴨蛋,另外又添了兩斛上好的粳米。如今家中有個碓房,這吃米果然是方便且實惠了,要擱以往,她是絕對舍不得送禮按斛送的。
加了這兩樣,至少在數量上,看著比之前的多多了,納喇氏就將禮單放下,出去喊陶大和李氏收拾好了,一起送去國公府。
德亨正在前院靠近牛棚豎著的一根索羅杆下喂烏鴉。
烏鴉是薩滿教的神鳥,擔任凡人溝通天神之責,凡是信薩滿教的人家家中必備索羅杆,用於祭祀。
其實這個家中,無人信奉薩滿教。葉勤和納喇氏篤信佛法,哈拉嬤嬤是蒙古人,帶的一家都篤信喇嘛教,大舅福順則是什麼教都信,不分彼此。
德亨出生的時候,福順之所以給請的是薩滿大神,而不是和尚道士喇嘛,是因為這附近一片住的最近的就是一家專以跳大神為生的薩滿巫師,福順沒法子,他隻能病急亂投醫,將這一家的薩滿請到妹妹家中跳大神保佑妹妹母子平安了。
結果就是,德亨不僅平安出生了,還長的挺好,這不,為了答謝薩滿大神,就在家中豎了索羅杆,每到祭祀天地祖宗的時候,必定要祭祀一下薩滿天神的。
至於信仰,葉勤和納喇氏還是堅定的篤信佛法就是了。
德亨以前是無神論者,但既然已經到了這裡了,那什麼無神論就有些搖搖欲墜了,但他跟大舅福順一樣,什麼都信一點,反正遇到寺廟庵堂的,都進去拜拜就行了。
他現在站在索羅杆下喂烏鴉,純粹是閒的。
現在恭親王府正在緊鑼密鼓的辦喪事,雖然他小孩子不打緊,但要是整日東奔西跑的呼朋喚友的沒心沒肺的玩樂,到底不太好,再加上他阿瑪葉勤也窩在家裡沒出去喝酒聽戲,他沒處去,可不就閒的在家喂烏鴉了嗎?
正在他閒的頂著烏鴉粑粑給盤旋在半空的烏鴉拋豬肉碎的時候,德亨的法國好友利聖學的小廝奉利聖學的命來德亨家,告訴德亨:
“德亨阿哥您要的風扇咱們老爺做好了,請阿哥您去老爺家裡吹風呢。”
德亨聞言精神一震,連連問道:“真好了?不是說風一直吹不起來嗎?怎麼突然就好了?”
阿嚴,也就是來替利聖學傳話的小廝笑道:“按照阿哥說的,扇風的扇葉子做成圓弧斜麵的,再加上齒輪加速,一腳下去,扇出來的風又大又涼爽。”
之前說過,康熙宮中有一個風扇,用於夏天消暑,德亨十分好奇那個風扇是什麼樣子的,利聖學就照著康熙的那個做了一個模型出來給他長見識。
德亨一看這就跟多把團扇背靠背綁在一起組裝而成的“風扇”就笑了。哦,一把扇子扇風不夠,就安六把上去一起扇,這是質量不夠,就數量取勝啊?
德亨跟利聖學說,你照我的法子做個風扇出來,保管你受皇上的獎賞。
利聖學是個精通自然科學的人,他能從法國坐船千裡迢迢的來到大清朝,也說明他是個思想前衛且富有冒險精神的人。加之他已經從之前的水碓水磨上得到樂趣了,現在一聽還可以從東方的皇帝那裡露臉得賞賜,就發誓一定要將德亨說的這個“風很大”的風扇做出來。
德亨長在見識上,而不是手工上,他想要的東西,隻能通過自己的語言描述給彆人聽,他自己畫不出來,更做不出來。
所以,利聖學一開始始終沒有成功做出到德亨說的“曲線型”的風扇葉子,借由彆人的描述將實物複刻出來本來就不是一件輕鬆容易的事,更加上一個東方幼童和一個西方大叔,兩者之間除了年齡上的差異,更加有語言和思考邏輯上的巨大誤差,這造風扇的進程就一直這樣拖拉著。
現在聽阿嚴的說法,看來利聖學是得到風扇葉的竅門了,這不,這風扇一造好,就立即派人來邀請他一同去吹風扇了。
德亨立即將還剩半碗的豬大腸碎一股腦的都拋給因為停止喂食而“哇嘎哇嘎”叫著抗議的肥烏鴉們,對小福和陶牛牛道:“去叫上陶二爹,咱們一起去二條胡同。”
陶牛牛立即跑去找他二叔陶二要他護衛德亨出門,小福則是回屋給德亨準備出門的衣裳鞋子,德亨讓阿嚴稍等,他自己去了柴房跟納喇氏說他要出門的事。
納喇氏在柴房這邊早就看到阿嚴來了,具體說了什麼她沒聽到,但也猜到了一定是那個褐毛藍眼的洋人又有什麼話要帶給自家兒子了。
聽德亨一說,納喇氏就笑道:“去吧,叫上一頂小轎,讓你二爹護著你去,快去快回,不準淘氣。”
鑒於德亨之前出門良好的信譽:出門一定獲得大人的允許,一定在規定時間之內回家,一定會有自家大人跟著,最最重要的是,一次也沒出過多餘的事,更加沒有遇上意外,納喇氏才會現在德亨一說出門她就同意了。
而且,利聖學去的二條胡同,就在理番院東邊,一部分理番院的官員就住在二條胡同,屬於官房範圍之內,這也是納喇氏放心兒子去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