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第 46 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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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半夜,周長城就沒有辦法睡得那麼好了,無他,周遠峰開始折騰了。

大概是因為血壓波動,刺激神經,周遠峰的睡眠被割成一段一段的,一時醒,一時睡,在這睡睡醒醒之間,脾氣變得異常暴躁,一會兒要上廁所,一會兒要喝水,一會兒忽然和周長城說起陳年舊事,還說要回廠裡看看那台德國老機器,整個人顛顛倒倒的。

周長城被人強製喊醒,根本沒有辦法再次入睡,隻能眯著眼睛打盹兒,有一句沒一句地回應著師父的話。

隔壁病床的人也被周遠峰吵醒了,其實在廠區醫院,能躺在同個病房裡的,都是電機廠的同事熟人,便出口製止他,讓他彆半夜吵鬨,且看周遠峰這樣折騰周長城,也看不過眼,好心勸兩句,反而被周遠峰給罵回來了。

每到師父語句和情緒激動到爆粗口的時候,周長城都是被瞬間驚醒的,他疑惑,怎麼才過了前半夜,師父竟變得這樣可怕起來?這漫漫長夜簡直不知如何渡過。

好在白天還是來了,周長城困倦得雙眼發懵,全身骨頭被擠壓了一遍似的,隻得起來甩手甩腳。

李紅蓮送早飯過來的時候,周遠峰剛淺淺睡著,不一會兒,就被其他病床起來洗漱的人吵醒了,周長城起來,帶他去病房外頭的洗手台洗臉刷牙,再把人扶回來,周遠峰坐在床上發脾氣,說是嫌周長城給他倒的水太燙了,燙得他舌頭疼。

一大早,醫院水房裡隻有剛燒開的熱水,又不能往裡頭添冷水,周長城看著滿臉暴戾的師父,隻好認命地借了隔壁床的扇子,對著那杯水不停扇風。

李紅蓮也忙上前來勸說老頭兒“水熱了就放涼,彆對小輩這樣橫眉豎眼的。”

沒想到這句普通的勸誡,反惹得周遠峰更大的反應,他對著李紅蓮瞪眼橫臉“你一晚上死哪裡去了?現在才來!怎麼不等我死了再來?”

周長城震驚地望著師父,師父雖然不是個沒脾氣的人,但對師娘從來不會這樣大聲嗬斥,尤其是當著兒女和徒弟的麵,兩人一向來有商有量互相扶持的。都是長輩,周長城不好說話,站在一邊,拿著蒲扇,小心地扇涼熱水,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李紅蓮本就是個炮仗脾氣的人,被周遠峰這麼一點火,也要爆起來,但看了眼老頭那爆裂發狠的模樣,是從未有過的臉色,好似是強弩之末,忽而覺得他可憐起來,忍一忍,一下又把脾氣給咽回去“是我不好,你也知道我睡不好就腰痛,這才讓長城來的。我買了豆餅和豆漿,你吃不吃?”

一句話,把話題給轉移了,周遠峰的脾氣也突然怪異地消失了“我要吃鹹,甜的你留給小梅吃,她愛吃甜的。”

“好,少不了小梅的。”李紅蓮坐在病床邊上,從塑料網兜裡掏出早飯來,也有周長城的一份,遞給他,“長城,吃包子,今天和廠裡請假了嗎?”

“師哥幫我請了一天假,明天就不能再請了。”周長城邊吃早飯邊回師娘的話。

“就一天?我要是在這醫院住好幾天,你們都不來了?就讓我死在這兒?”周遠峰坐在床上,脾氣跟夏季的響雷一樣,忽而把手上吃了一半的鹹豆餅往他們身上一扔,落得李紅蓮和周長城身上都是餅碎。

“一個沒良心,兩個三個也是沒良心的!告訴陸國強和劉喜,我沒有中風,人還沒死,他們彆想替代我大師傅的位置!”

“你乾什麼?”李紅蓮氣得雙手發震,站起來拍拍身上的碎餅屑,四下看著望向他們這一床的熟人同事們,氣得頭昏昏,都顧不上尷尬了,指著周遠峰罵起來,“好端端的,我們哪裡對不住你?你不想過日子了是不是?”

周遠峰見李紅蓮發火,更加來勁,伸手推了她一把“你走開,彆礙我眼!”

周長城一把扶住師娘,忙把包子放在一邊,身上的豆餅碎落在地上,一邊安撫師娘,又一邊安撫師父,給師父遞過去一杯水,頭痛得要命“師父喝口水,順順氣。最近廠裡忙,人手安排得緊張,就是白天我不來,師娘還在,晚上我和師哥們肯定都來的,昨晚兩個師哥都來……”

話還沒說完,周遠峰把周長城遞過來的杯子往外推,力度大得把杯子裡的水給溢出來了,灑濕了他身上的被子,又拿起周長城吃了一半的包子丟過去“你也不是什麼好東西,夜裡自己睡得死,根本不顧我的死活。要你來乾什麼?”

李紅蓮頭腦發昏,但還是看了眼周長城,臉帶質疑,昨天明明交代他彆睡太實的。

周長城本就不善言辭,這下真是百口莫辯。

還是旁邊有人看不過眼,替周長城說句話“老周,昨晚你把人長城小夥子給折騰得根本睡不實,彆說長城沒睡好,我們這病房裡的幾個同事全都被你吵醒了。長城隻是你徒弟,起夜喂水給你扇涼,我看親兒子也沒他這樣孝順的。”

周長城感激地看了旁邊的同事一眼,又看了眼師娘,可李紅蓮已經扶著腦袋又坐下了,她實在是暈得厲害。

“我訓我徒弟,關你什麼事?你自己睡不好,跟我有什麼關係?”周遠峰強詞奪理,還想搶周長城手上的搪瓷杯砸人,被周長城閃開了。

李紅蓮雙手大力拍打周遠峰那弄濕了的被子“我的老天爺啊!你一大早的發什麼瘋啊?你是中了什麼邪不成?你病了,我們個個都擔心你,吃不好睡不好,醫生讓你心平氣和養著,不要發脾氣。我們是哪裡做得不好,你要這樣為難我們?”

周長城也周遠峰這種突兀的轉變給嚇著了,真像師娘說的,師父像是中邪,換了個人似的。

可周遠峰不理李紅蓮的哭訴,躺在床上,雙手交叉在胸前,雙眼無神麻木地看著前方,黑眼圈異常明顯,過了會兒才說“我右腳發麻了。”

周長城也不顧上哭泣的師娘,忙跑出去找醫生,醫生說若是病人還有手腳發麻、口齒不清的情況,一定要趕緊來報告。

一大早的,那醫生也是剛上班,聽診器還沒戴上,被周長城拖著到了病房,忙亂穿上白大褂,跟著他上樓到公共病房裡看病人,一番檢查下來,隻說還是要住院觀察幾天,該打的針要打,堅持規律吃藥,戒煙戒酒,不能勞累,情緒不要有劇烈的波動。

對著醫生,周遠峰不敢造次,語氣中的客氣顯得弱小可憐,跟剛剛的狂躁和野蠻相比,完全是兩幅麵孔。

李紅蓮被周遠峰氣得心跳加快,頭昏眼花,靠在一邊不作聲,自己撫著心口喘氣。

周長城則是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師父看,企圖從他臉上找到這種脾氣變化的原因。

周遠峰的這一鬨騰,把李紅蓮和周長城兩個都鬨得有些心煩。

萬雲進了廠區醫院,一路打聽著到了周遠峰的病房,在病房區二樓,有個大病房是專門收治犯了心腦血管這方麵病人的,她在門口瞧見到周遠峰躺在床上,神情憔悴,眼神麻木冰冷,手上吊著鹽水,李紅蓮在一旁嗚嗚哭泣,說是頭暈腦脹,喘不上氣。

可周遠峰並不搭理李紅蓮的叫喚。

周長城回頭看了一眼,站在門口朝醫生打聽,為什麼一夜之間,病人的情緒變化這樣大,難不成真是中邪了?

那醫生四十來歲,對這種病人見識過不少,笑著安慰周長城“不要說什麼中邪不中邪,這些話都是封建迷信。其實就是周師傅現在接受不了生病的自己,雖然他吃飯洗澡活動起來沒有問題,但方方麵麵還是要人照顧,尤其是起夜的時候。而且你看到他右手沒有?還是有細微的顫動。”

“我也知道你們在電機廠,搞得都是精密零件,做大師傅的,手一定要穩,不然零件就有差異。現在生病了,他連自己的手都沒辦法控製,更彆說做精細的工件。老實講,誰也不敢保證他一定就能恢複到原來的程度。”

“好多病人和他一樣,生病之後,判若兩人,不是因為中邪,而是因為病人恐懼害怕。對一個正常了幾十年的人來說,沒有辦法掌控自己的身體,是個巨大的打擊,他恐慌的情緒需要出口,不能對著彆人,就隻能對著自己最親近的人了。所以好多家屬發現,親人一旦生病就容易脾氣多疑,要不就是焦慮心慌,反複折磨家人。”

“人麵對衰老就是這樣無助淒慘的,那就需要你們做家屬的耐心包容安慰了。也千萬彆弄神婆香灰水的事情,相信醫生,相信科學,好好吃藥。按我們的經驗來看,周師傅的病情不重,好好保養,恢複的概率是很大的。”

說完,醫生拍拍周長城的手臂,扣緊身上的白大褂,回辦公室去了。

萬雲手上拿著周長城的換洗衣物和一些吃食,見他在發愣,輕輕喊了一句“城哥。”

周長城轉頭,這才看到萬雲站在一邊了,他忽然就有了一股新的支撐和對今天的勇氣,語氣飽含期盼,似等了千萬年“小雲,你來了!”

萬雲聽他語氣不對勁,趕緊上前去,挽住他的手“城哥,吃早飯了嗎?我給你煎了雞蛋餅,用荷葉包著,還溫著呢。來,快吃!”

周長城拉著萬雲的手,搓搓臉,也沒進去,坐在病房外頭的長凳上,聽著師娘的哭聲,吃著萬雲給自己做的雞蛋餅,三兩口就吃完一個,剛剛師娘帶的包子被師父扔在地上了,混亂中,被踩了一腳,不能再吃了。

萬雲有些心疼周長城,怎麼一夜不見,失魂落魄的,難道周遠峰的情況很不好?

“彆急,慢慢吃,我煎了三個大的。”萬雲把新買的竹筒杯擰開蓋子,白晃晃的豆漿,聞起來豆味十足,“在家具廠門口的老白頭那兒買的,加了兩勺白糖,快喝。”

周長城吃得有些狼吞虎咽,身體緊緊和萬雲貼著,把滿滿一杯豆漿都喝下去,食物的能量直達四肢百骸,這才覺得五臟歸位了。

萬雲摸摸他的手心,周長城把萬雲的手反握住,若不是在公共場合,他真想把萬雲抱住,仿佛這天地間,隻有她一人能體諒他。

“師父怎麼樣了?”萬雲問得很小聲,她在外頭都能聽到李紅蓮的哭泣聲,都沒敢踏進病房去,生怕見到什麼不好的場麵。

周長城後半夜沒睡好,胡子長出來了,摸著紮手,他把頭靠在後頭的牆壁上,眯著眼,緩緩地喘氣,細細地把周遠峰的病情說了,也說不過是過了一夜,昨天的師父和今天的師父,就完全是兩個截然不同的人。

“剛剛醫生的話我聽到了,師父他…他這樣,要把他的孩子周小芬和周小偉也叫回來看看吧?”萬雲建議道。

“要的。”周長城有些累,眼睛裡帶著點兒紅血絲,“等會兒我去廠裡,找個辦公室借個電話,給小偉打電話去,剛好要中秋了,他們本來這時候也有探親假的。”

“那你呢,還要上班嗎?”萬雲和周遠峰一家的情分不深,她隻擔心自己的丈夫,看他臉色就知道昨晚累著了。

“今天白天我在這兒陪著師父,醫生說頭幾天要做的檢查比較多,樓上樓下地跑,最好還是有個青壯年在,師娘一個女流,扶不動師父的。”周長城倒是不推諉這件事。

“那我中午給你送飯。”其實李紅蓮也不會缺周長城這一頓,可萬雲就想自己來,她想著去萬雪家裡借鍋爐做飯的。

周長城搖頭“彆三頭跑了,我知道你最近在曬瓜子,忙你自己的事兒就好。晚上等兩個師哥輪流過來替我,我就能回家了。”

萬雲想想家裡那還泡著的二十斤瓜子,城哥也不是不懂事的孩子,就沒再堅持了。

“進去看看師父吧。”萬雲把周長城的換洗衣服和刮胡刀肥皂都帶過來了,“等會兒去廠裡收拾一下。”

“好。”周長城站起來,捏捏萬雲的手心,見二樓病房走廊無人,快速親了萬雲一口,“小雲,你來了真好。”

他見到完全屬於自己的、完全與自己貼心的親人了。

萬雲拍拍他的手臂,含羞帶笑的麵孔,在晨光中,瑩瑩動人。

待萬雲進去病房裡頭的時候,李紅蓮已經停止了哭泣,雙眼和鼻頭通紅,周遠峰不在意妻子的哭泣,手上掛了鹽水,閉眼躺著,竟然發出了呼嚕聲,睡著了。

也真是沒想到。

萬雲和李紅蓮打過招呼,李紅蓮剛剛和周遠峰推搡了幾下,又大哭一場,腦袋暈暈乎乎的,見著萬雲,像是看到三個腦袋在自己眼前晃,站都站不穩。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師父剛安靜,師娘又開始發昏。

周長城要盯著周遠峰,走不開,隻能麻煩萬雲扶著李紅蓮到隔壁棟診室去看頭暈。

彆說李紅蓮直罵老天爺,就是萬雲心裡都是惴惴的,這不是兩老都中邪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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