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國府,寶玉院。
時至六月,神京已入盛夏,每日巳時一過,外頭便驕陽似火,顯得異常悶熱。
寶玉靠在床上,翻閱一冊俗講話本解悶,這書是他讓茗煙從市井搜羅,寫的不過癡男怨女豔情故事。
要是讓他背誦四書,不免要臉色蒼白,頭痛欲裂,讓他看這些市井豔色話本,他倒是十分用心。
茗煙收羅了十幾本,他幾天時間就看完一半,精采情節還來回揣摩,樂此不疲。
因他常在床上養傷,這年已發福不少,更耐不得炎熱,沒過一會就嚷著要喝水。
門外的彩雲聽到聲音,連忙倒了涼茶端著進來。
自從那日賈母賜禮之後,襲人和彩雲算正式入了寶玉房頭。
襲人不過是外甥打燈籠照舊,彩雲卻從東路院王夫人房裡,正經搬入寶玉院裡。
彩雲對這件事情,要說歡喜也是有的,畢竟對一個奴才丫鬟來說,做了主子少爺的屋裡人,也是很好的結果。
比起一旁妒忌到眼紅的秋紋和碧痕,彩雲也算是得意了。
但說她對做了寶玉的女人,就此欣喜若狂,覺得一步登天,那也還不至於於此。
彩雲可不是外頭買的丫鬟,她賈家的家生丫鬟,從小在西府長大,家裡的事情可門清的很。
要說在兩年前,自己要做了寶玉的女人,那可是風光透頂之事。
那個時節,府上但凡有樣子的丫頭,哪個都想往寶玉房裡鑽。
但如今時過境遷,寶二爺不再是賈家的鳳凰,賈家最有權勢最出色的爺們,是承襲兩府家業的琮三爺。
但是彩雲算是個本分的丫鬟,她知道自己的份量和位置。
她心裡很是清楚,她沒有鴛鴦那樣爽利乾練,能得了老太太的賞識器重,成了丫鬟中一等人物。
她也沒有晴雯生得得意,到了哪裡都有人捧著,聽說即便做了琮三爺的丫鬟,三爺對她也寵得很。
彩雲自問和她們相比,多有不如,她隻是長相清秀端正罷了,其餘都是平平無奇。
她自問沒有攀高枝的本領,還不如本本分分實在些。
即便在王夫人房裡,彩雲也不是最出眾的一個。
但是比她靈巧的彩霞,早早就和環三爺不清不楚,比她長得好的金釧兒,因和寶二爺玩鬨,被趕出賈家,還差點丟了小命。
等到王夫人想從貼身大丫鬟之中,給寶玉挑選房頭女人,除了彩雲也沒其他人可選了。
這樣的結果對彩雲來說,不算很好,也不算壞,比上不足比下有餘,一個丫鬟有了做姨娘的命,還想怎麼樣。
……
原本按著寶玉的輕佻,彩雲進入他的房頭,哪裡不會被沾惹的。
但最近寶玉傷了膝蓋,連站都站不直,其他也做不了太多,所以彩雲才一直沒被得手。
寶玉見彩雲端了茶過來,夏日炎熱,她身上衣料輕薄透風,頗有幾分嫋娜之麗。
上身是丁香色繡花交領長背心,裡麵襯著白色交領裡衣,白色百褶裙,腰上係條藍色汗巾,看起來有幾分動人。
寶玉接過彩雲的遞過的茶杯,似乎一下有些口渴,一口喝儘茶水。
他將茶杯遞還彩雲,趁著她接過接過茶杯,順手抓住的她的手,用力一拉,彩雲一個踉蹌便歪倒在床上。
寶玉嘻嘻一笑,順勢一把將她抱住,一雙手在她身上胡亂淘摸,笑道:“好姐姐,怪悶的慌,陪我說說話可好。”
以往彩雲是王夫人的丫鬟,性子學了幾分王夫人的古板,日常舉止收斂,輕易不和寶玉玩笑。
那時寶玉即便想要招惹,也不敢放開膽子,多半都是退避三舍,找其他丫鬟去耍。
但越得不到的東西,越是讓人惦記好奇。
如今彩雲進了他屋子,寶玉那裡會放過她,以往在丫鬟麵前裝溫柔體貼、風流倜儻的做派,早扔到一邊,肆無忌憚起來。
彩雲猝然受襲,忍不住驚叫一聲。
雖然自她進了寶玉房裡,他因膝蓋受傷,做不出事情,但平時揩摸拉扯,彩雲早被占了許多便宜。
但如今日頭正中,就要鬨這種事情,她還是嚇了一跳,急忙掙紮著從床上站起。
寶玉雖不是正經讀書人,卻是個正經的手無縛雞之力之徒,加上膝蓋還未痊愈,愈發軟手軟腳。
被個經常乾活的丫鬟掙紮幾下,就此被人家輕易逃出升天。
人家書生百無一用,寶二爺雖不讀書,在無用一事上,卻比書生還書生。
彩雲滿臉通紅的退開幾步,嗔怪道:“二爺這是做什麼,清天白日的就鬨這些。
要是被外人看到,還不知道怎麼歪派我呢,以後我還做不做人。”
寶玉沒想到彩雲都入了他房頭,居然還像以前那樣正經不得趣,心中不禁鬱悶。
說道:“姐姐這是什麼話,你如今都入了我房頭,是我名正言順的屋裡人,我們親熱一時半刻,算什麼事情。
這是人之大倫,天經地義,古人聖賢都是如此,姐姐何必想那些俗人之念,豈不玷汙了姐姐這樣的女兒家。”
彩雲雖然有些聽不懂,但聽著就是有些彆扭。
說道:“我不像二爺每日讀書,見聞廣博,我隻是個沒見識的丫頭,就是覺得青天白日不好。”
寶玉雖一副清白情懷,堪比皓月清風,但聽到彩雲說自己每日讀書,見聞廣博,也不禁老臉一紅。
……
這時,襲人聽到屋裡鬨騰,連忙進來查看動靜,見寶玉一臉不快,彩雲滿臉通紅,衣裳還有些亂。
說道:“這又是怎麼了,一時我不到,怎麼就有事故兒。”
襲人早和寶玉通了床笫之事,見了彩雲這等形狀,哪裡猜不到出的什麼事。
原本是她一人喝的老湯,如今多了一個人分食,襲人雖表麵賢惠,心底哪裡會這麼大方。
這些日子彩雲進了房,襲人心裡一直有些膈應,隻是表麵掩飾得巧妙,旁人看不出來罷了。
好在彩雲未經人事,有些害羞放不開,襲人暗地對寶玉軟磨逢迎,日日爬床,占牢位置,才沒讓彩雲成事。
襲人見了彩雲的神情,不禁有些好笑,這也是個蠢丫頭,都已進了二爺房裡,還在意是不是青天白日,哪個還會管你。
說道:“我勸二爺還是少些玩鬨,如今這西府可不比以前,姑娘們都住在東府,這裡裡外比以前安靜許多。
但凡有些吵鬨,外人都聽得清清楚楚,要是知道是我們這邊出事故,話頭傳出去頗不好聽。
如今三爺派了五兒到西府管家,那就是三爺一雙眼睛。
二爺要想西府安生住著,日常還是安靜些好,左右大家都便利。
這些日子二爺刻苦讀書,便是極好的,老爺知道了也高興。”
寶玉聽了襲人貌似賢惠的勸說,對其中意思置若罔聞,但聽到姑娘們都住在東府這句。
心中又不禁生出無限委屈,心中湧動一股悲傷,隻覺得蒼天不公。
自己都還在西府,偏生姊妹們也不懂體恤,隻知道在東府貪玩,這都一年多時辰,這樣下去怎麼得了……
但聽到襲人又說什麼刻苦讀書,老爺知道了一定高興,臉色微微一白,連忙將床頭的豔情話本塞到枕頭下。
問道:“湘雲妹妹前日來看我,說今日會再來,三妹妹倒是每日都來逛逛,怎麼今日到現在都不見人影兒?”
襲人說道:“姊妹們也是隨口一說,今日外頭愈發點了火一般,從東府到我們這裡,可是有些腳程。
這麼毒的日頭底下,姑娘們這麼嬌貴的身子,哪裡是吃得消的,不來也是常理。”
……
這時秋紋也從外麵進來,方才的寶玉和彩雲鬨出的動靜,襲人能夠聽到。
一直夢想爬寶玉床鋪,這幾日心思都在彩雲身上秋紋,那裡會聽不到的。
她聽幾人說的熱鬨起來,便也出來露臉,說道:“我看史大姑娘和三姑娘,今日多半是不會來了。”
寶玉皺眉說道:“她們來不來,你怎麼就知道了。”
秋紋笑道:“襲人姐姐說日頭太毒,姑娘家經受不起,自然是個緣故,但也隻是一時緣故。
二爺可能不知,如今東府琮三爺已中了進士,再也不像以前那樣,每日關起門苦讀書。
我這幾日聽人說起,三爺現在清閒許多,每日隻要在家,其他事都不做,隻和姑娘們下棋、寫字、逛園子。
今天日頭這麼毒,兩位姑娘哪裡會出門,多半是躲在屋裡納涼,等三爺下值說話扯閒篇。
二爺還是先安心養好傷是正經,姑娘們沒空過來也無妨,我們一心陪著二爺,二爺想玩什麼就說。
他們會自己樂,我們難道就不會取樂。”
寶玉一聽這話,想到這些姊妹隻和賈琮逍遙,都當沒自己這個人,心中又悲憤莫名起來。
襲人見自己二爺淚汪汪的,還半抬頭看著屋頂,臉上的神情又開始古怪起來,心中暗叫不好。
秋紋這個傻瓜,隻會在二爺跟前發浪賣騷,卻一點都不懂二爺心事。
她以為自己嘴乖,在討二爺歡心,卻不知道這些散話,都是在捅二爺的心窩子。
寶玉憤憤不平說道:“賈琮不是拜了勞什子文宗為師,日日都說要讀聖賢書,如今混到些許功名。
就這般肆意荒唐玩鬨起來,什麼仕途經濟,什麼道德文章,不過是沽名釣譽,偽道學罷了。
你們常說我歪派讀書人,說他們都是祿蠹,都是不對的話,如今你們可知道我的見識,都是對的……”
秋紋一聽寶玉的話,暗自吐了舌頭,自己沒說什麼話啊,怎麼又把二爺招惹到了。
彩雲聽了自己二爺的話,隻覺得有些頭暈,二爺神神叨叨,這都嘟囔些什麼,莫非又魔怔了?
秋紋見寶玉愈發沉浸起來,也不管旁人在場,自言自語說個不停。
她在寶玉房裡多年,也是見多了世麵的人,哪裡不知事情不好,生怕鬨出事情,追究到自己頭上。
當下也顧不得許多,趁襲人心思隻在寶玉身上,連忙溜出了房間。
彩雲見秋紋走了,也跟著出了屋子,襲人看著一臉古怪的寶玉,忍不住一個人歎氣。
……
大周,工部衙門。
賈琮一早去了翰林院上值,午時前又趕去火器工坊,查看後膛槍營造進度,盤點物料人員相關事宜。
剛過午時,他便急匆匆離開工坊,去工部屯田清吏司勾兌公務。
因工坊後膛槍營造所需精鐵、木炭、硝石、硫磺等物,都是不同民用的精良之物。
尋常商家皆無能力供給,目前由工部屯田清吏司負責征集、采買、運送。
他剛到工部衙門,看到衙門口停了輛馬車,車前站位舉止嫻雅的婦人,正將手中食盒遞給一個男子。
賈琮認出那男子正是林兆和,不禁心中奇怪,他會出現在工部衙門。
那婦人又多林兆和囑咐幾句,才上了馬車離去,林兆和回頭正看到賈琮,臉上生出溫和笑容。
賈琮見他提著食盒過來,雖然行走如常,但步履還有不易察覺的生硬,想到他因是傷患剛愈。
林兆和走到賈琮麵前,放下手中食盒,抱拳說道:“卑職林兆和受吏部分派,入都水清吏司觀政,卑職見過賈大人。”
賈琮是工部五品司衙主官,林兆和為觀政進士,還未有官員品階,他入工部觀政,依官場禮數,對賈琮自然要行下官禮。
賈琮笑道:“原來如此,這幾日我還在想,林兄會往何處觀戰,沒想到來了工部,你我同年又遇到一起。”
他說著看了眼地上的食盒,林兆和微笑說道:“家中得我在京城的消息,因放心不下,家人趕來照料。
卑職幾日前剛剛痊愈,好在沒耽擱觀政之事,拙荊擔心我傷愈之後,一時吃不慣官廨飯菜,所以每日送些吃食。”
賈琮笑道:“嫂夫人賢惠,林兄好福氣。”
林兆和笑道:“卑職成親時,還是個窮秀才,糟糠之人,相互扶持,可扛磨難,”
賈琮問道:“朝廷下月朝考翰林之姿,林兄可有想過下場?”
林兆和默然頃刻,說道:“翰林之之資,我輩學人必生之望,隻是在下事有前因,思前想後,還是不下朝代考。
在下想曾著工部觀政,多研習一些公務實政之法,將來如能外放為官,造福黎庶,也不枉苦讀多年。”
兩人隨意閒話,一起進了工部衙門,相互告辭。
賈琮看著林兆和離去的身影,手中提著食盒,雖步履有些蹣跚,但卻走的很穩,心中微微感慨。
……
伯爵府,賈琮院。
午後炎火漸斂去,時間剛過申時,齡官和豆官端著水盆,給曬了半日的花草澆水。
她們澆過了花草,又接了一盆盆井水,接二連三撒在院子裡,還互相潑水玩耍,水光閃耀,笑語盈盈。
院子青石鋪就的地麵,被冰冷井水澆過,暑氣漸漸消減,整個院子顯得清涼許多。
等院子酷熱儘去,簷廊下廂房中,門戶紛紛推開,倩影晃動,笑聲陣陣。
芷芍、英蓮、晴雯等人披著滿頭秀發,手中端著水盆,在廊簷陰涼處擺開一張張小凳。
提來清涼的井水,摻上燒開的熱水,各自嬉鬨著浣洗滿頭青絲。
院子裡水聲流響,笑語鈴音,微熱的夏風來回吹拂,空氣中彌漫沁人的胭香脂氣,夾雜著皂角草木清香。
齡官解了頭發,沒來得及打濕,先幫著豆官洗頭,豆官嘴裡還嘟囔:“小福,你搓的輕點,疼。”
齡官笑道:“每天到處瞎跑,鬨的滿頭是汗,輕點能洗的乾淨嗎,到時候可不要嚷頭癢癢。”
豆官不耐煩想逃走,被齡官摁著脖子,一瓢瓢溫水往頭上澆,嘴裡還是嘟囔不停,眾人看了都笑。
好不容易等到齡官捯飭完,豆官拿毛巾胡亂擦過頭發,便迫不及待跑開。
齡官一邊自己洗頭,一邊還不忘囑咐:“阿豆,你在廊下涼快地方坐著,不要亂跑,頭發沒乾小心吹了風。”
豆官胡亂應著,嬌小身子隻在遊廊上晃過,很快就一溜煙出了院門。
她在園子裡隨意閒逛,折了不少鮮嫩的柳條,準備編個花冠來往。
申時已過,夕陽開始映照,四處紅橙橙一片,豆官遠遠看到賈琮的身影。
呀,三爺今日下值挺早的,豆官抓了抓濕漉漉的散發,心中竟生出害羞難堪……
齡官、英蓮、晴雯正用棉布擦拭濕發,芷芍也將將要洗完秀發,就看到豆官一下跑進院子。
說道:“你們這麼磨蹭,還沒洗好頭,三爺下值回府了,已進了內院,讓他瞧見你們披頭散發樣子,可就醜死了。”
豆官剛說完話,披頭散發一溜煙進了廂房,竟還記得關上門。
晴雯聽了豆官的話,呀的叫了一聲,碰倒了臉盆,撒了一地的水,匆匆收拾東西,也進了自己房間。
臨進房間的時候,不忘對隔壁廂房嚷道:“豆官你才多大的毛丫頭,就知道在三爺麵前要好看,人小鬼大!”
齡官和英蓮也笑嘻嘻收拾東西,各自往房間裡躲。
雖她們平時服侍賈琮,少不了耳鬢廝磨,十分親密,但女兒家披頭散發模樣,多少有些不雅,能不讓人看到就不看到。
芷芍剛漂洗完頭發,拿著棉布擦拭,有些好笑,說道:“你們躲什麼呢,又不是沒被三爺看過洗頭。”
她正用棉布包裹秀發,細細揉搓,感覺眼前光線微微一暗,連忙扯下棉布,看到賈琮正笑著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