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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勝不敢置信的轉頭看向毛遂，瞳孔猛然收縮如針尖大小。
後循、孫坪等過半齊國臣子也都齊齊愕然回頭看向毛遂，內心瘋狂怒吼。
他怎麼敢！
他怎麼敢的啊！
百餘年前，齊國便已經有心統一天下，五十餘年前，齊湣王正式發出了欲取周天子而代之的宣言。
但隨之而來的便是天下諸侯群起而攻之，本是當世第一強國的齊國被天下諸侯群毆至國家滅亡、社稷不存！
雖然田單迅速光複了齊國，但亡國的恐懼依舊縈繞在齊國心頭，天下諸侯對齊國的警惕和厭棄更是讓齊國上下都戰戰兢兢。
齊湣王的豪言壯語成了齊國的禁忌，再無一人敢言！
可今日，毛遂身為一名外臣，竟然再度在梧宮內喊出了這個口號！
後勝趕忙拱手高呼：“大王！”
“我大齊早已不再有統一天下之心！”
“君王後更是明告天下各國、大齊列祖列宗，我大齊將……”
後勝怕極了！
如果齊王敢說他沒忘的話，秦齊二國之間的盟約將直接崩塌。
畢竟嬴政和嬴成蟜的心思已經表露的直白無誤，他們要成就的絕對不是西帝之位，而是天子！
秦國不可能允許齊國與秦國競爭天子之位！
即便齊國此番與代、燕兩國順利結盟，但隻待此戰過後，代、燕兩國便必將擇機攻齊。
因為代、燕兩國也不可能允許依舊心懷統一之誌的齊國休養生息，終成大患！
齊國必將重歸昔年齊湣王時代的孤立無援。
但當今齊國憑什麼和齊湣王時代的齊國相提並論！
當今齊國又哪來的下一位田單幫助齊國複國！
然而沒等後勝說完，田鶡、田瑜等一眾臣子竟是齊齊拱手，高聲喝問：“大王！”
“齊國曆代先王統一天下的大願，您忘了嗎！”
高台上的齊王建緩緩起身。
攏在袖中的雙拳攥緊，脖頸微揚，青筋畢露，齊王建用儘渾身力氣嘶聲咆哮：
“寡人，一刻也不敢忘！！！”
齊王建的怒吼如一柄重錘般砸向後勝的腦袋。
後勝竟是踉蹌著退了兩步，看向齊王建的目光滿是失望。
齊王建緩緩踱向階梯，聲音沙啞而沉凝：“昔先祖桓公（田午，與齊桓公小白並非一人）創建稷下學宮，招募天下英才，一改齊國傾頹之勢！”
“先祖威王重用鄒忌、田嬰、田忌、孫臏等一眾賢才，被世人謂之為‘最強於諸侯’！”
“先祖宣王廣招孟子、荀子、告子、騶子（騶衍）、接予、淳於髡、慎到等天下賢才，大破燕、楚，國家富強，威行敵國！”
“先祖湣王破秦、吞楚、滅宋，西侵三晉，與秦昭襄王互尊為東帝、西帝！”
在後世人看來，秦國連續六代君王竟無一人是昏君庸主，這簡直是不可思議的奇跡。
但齊國就比秦國差了嗎？
齊桓公、齊威王、齊宣王三代齊王相繼接力，僅用了三代人就讓齊國從一個內憂外患並舉的弱國一躍成為當世東帝。
若是算上齊太公田和、田莊子田白、田襄子田盤、田成子田恒等雖非齊王卻一步一步推動了田氏代齊的田氏先祖們，齊湣王之前的田氏一族連續九代掌權者竟無一庸碌之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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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王嬴政奮六世之餘烈以求率秦東出。
齊王田地更是奮九世之餘烈以撼天下！
雖然齊湣王失敗了，但哪一名齊國王室成員能不為先祖們的榮光而振奮不已？！
齊王建踱至高台邊緣，身體微微佝僂，悲聲而問：“後世子孫又該如何評價寡人？”
“終寡人一朝，嘗與諸國合盟，諸國皆棄，不得不與秦合盟，事秦謹！”
“秦但有令，齊莫敢不從！”
“後，因秦統一天下之大勢已成，寡人率群臣西向稱臣，搖尾乞憐以求保全我大齊社稷？！”
大殿之內，群臣無言。
齊王建一朝的所作所為全都是最為理智的決定。
以齊王建登基時的局勢來看，若非君王後嘔心瀝血的製定了這一國策，齊國可能早就不複存在了！
但當齊王建將他這一生所做過的事濃縮成為短短的幾句話，莫大的悲涼便籠向所有朝臣。
曾經與秦國分列東西二帝的齊國，如今卻要對秦國稱臣才能求活了嗎？
我大齊，怎麼就變成這般模樣了！
後勝更是痛苦的閉上了雙眼，不忍再看齊王建這般模樣。
齊王建淚灑朝服！
右拳一下又一下的用力砸向心臟，齊王建從心口裡發出悲哀的咆哮：“列代先王統一天下之大願。”
“寡人一刻也不敢忘！”
“一刻也不敢忘啊！”
“但縱觀寡人這一生，寡人卻都做了些什麼！”
在齊王建絕地反擊召回匡勇、田瑜等人之前，齊國的朝政始終是由後勝把持。
齊王建的每一句話都是在自責，但每一句話卻也都是在指責後勝！
田鶡踏前一步，轟然拱手道：“昔我大齊內憂外患，大王所為絕非錯事，縱是列代先王觀之亦當讚大王有臥薪嘗膽之誌。”
“今我大齊曆經多年修養，早已今非昔比！”
“大王所願，便是臣等所願！”
“大王受辱，臣等甘願領死！”
“臣，請戰！”
“由此戰始，光複我大齊榮光！”
田瑜、匡勇等一眾主戰派齊齊上前，轟然拱手：“臣請戰！”
“由此戰始，光複我大齊榮光！”
雖然隻是小半朝臣出列請戰，但這一小半朝臣卻是掌握著齊國一半以上兵力的朝臣！
後循等朝臣不得不看向後勝，等待著後勝的決斷。
齊王建的目光也死死盯著後勝，等待著這名權臣給出的答案！
十數息後，後勝方才緩緩睜開雙眼。
看著齊王建眼中毫不遮掩的鋒芒與仇恨，後勝輕聲一歎，似是在回憶，又似是在自白：“終臣一生，都在踐行君王後遺命，不惜一切代價的保護我大齊社稷。”
“然，昔年齊國亡國之患，已讓臣失了進取銳氣。”
“竟不曾發覺大王有如此雄心壯誌，更不知大王絕不願苟且偷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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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勝收取了秦國大量賄賂，言語間下意識的便會偏向秦國，更是會為了更多的賄賂而引導齊國更加恭謹的對待秦國事務。
但後勝與郭開是不同的。
身為齊王建的舅舅，後勝與齊王建榮辱與共，後勝不可能像郭開一樣通過出賣齊王建和齊國社稷來換取他的個人利益！
所以後勝為齊國製定的國策雖然是最符合秦國、後勝利益的國策，卻也是最有機會保存齊國社稷，最有可能幫助齊國在亂時東山再起的國策！
隻可惜，齊王建並不認同這個國策。
站直身子，後勝麵向齊王建拱手一禮，肅聲道：“既然大王有心重拾列代先王大願，而不吝押上社稷行險一搏。”
“臣身為大齊相邦，自然也願效昔之管子，傾力臂助大王實現大願！”
“臣，請戰！”
“由此戰始，光複我大齊榮光！”
當齊王建喊出統一的口號，當田鶡、田瑜、匡勇等人齊齊支持齊王建，後勝就已經沒得選了。
無論是出於個人利益的考量，還是出於國家利益的考量，後勝都不得不硬著頭皮隨齊王建一同下注！
齊王建目露錯愕：“相邦亦願支持寡人？”
後勝慈愛的看著齊王建道：“大王若無統一天下之誌，臣自當竭力保全大齊社稷，助我大齊休養生息以待天時。”
“但既然大王深念列代先王之大願，臣又如何能違逆大王的心意？”
“大王，才是大齊的王啊！”
齊王建萬萬沒想到他能從後勝口中聽到這樣一番話。
齊王建緩緩走下台階，又加快腳步走向後勝，雙手用力握住了後勝的雙手，眼中儘是感動：“舅父！！！”
“猶記得寡人初登基之際，我大齊疲敝不堪、生民多艱。”
“全賴舅父嘔心瀝血、通宵達旦，方才讓我大齊休養生息多年，擁有複興大齊榮光之國力。”
“寡人能得舅父為相，實乃寡人之幸也！”
齊王建雖然已經有了罷相的實力，但一旦與後勝正麵碰撞必將傷筋動骨。
而今齊國的命運轉折點近在眼前，既然後勝已經表態聽話，齊王建便不願在開戰之前先自戳一刀。
所以即便齊王建心中並無幾分感動，對後勝也沒有什麼信任可言，依舊演出了最為感動的模樣！
後勝反手握住齊王建的手，眼中滿是誠懇和感動：“能得大王如此信任，方才是臣之幸也！”
“此戰，臣必竭儘全力的攫取我大齊國力，助大王複興大齊的第一步愈發堅實！”
“如此，臣往黃泉之際方才有顏麵麵見家姊啊！”
一舅一甥、一臣一君在梧宮內上演了大型君臣相得、舅甥相愛、內部穩固、上下一心的舞台劇，引得滿殿朝臣齊齊拱手而呼：“臣等，為大王賀！”
“為大齊賀！”
擦去淚水，齊王建麵向毛遂拱手一禮，肅聲道：“幸賴毛相點醒，寡人終能直言寡人心頭之誌。”
“毛相此番乃是為遊說我大齊出兵而來。”
“想來代國已對此戰做出了周密的計劃。”
“可否一一道來？”
毛遂趕忙拱手還禮：“固所願也，不敢請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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