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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疇振奮斷喝:“傳令全軍,向西轉進!”
眾將還沒來得及應令,項榮卻下意識的高呼:“不可!”
景疇淩厲的目光猛然掃向項榮。
因為項榮的身份,景疇平日裡願意敬他幾分,賣他個麵子。
但大戰在即,軍令如山。
景疇不允許任何人抗拒自己的命令!
景疇沉聲嗬斥:“項都尉,安敢……”
然而景疇的話還沒說完,項榮便已連聲開口:“秦軍乃是自西北方向而來,秦軍既然能在三個方向布置火場,沒道理獨獨不在西方點火。”
“末將以為,秦軍非是在攻城卻依舊圍三闕一,必是為引導我軍走向。”
項榮上前一步,聲音也越發焦急:“且現下吹的乃是西南風!”
“火勢隨風,山火必將自西南向東北蔓延而去。”
“眾所周知,山火升騰之際,逆風而逃更易得活。”
“按照常理來講,我軍必當向西南方向狂奔。”
“即便秦長安君以為我軍另有準備,又如何能偏偏不在西方點火?”
“皆詐也!”
“若我軍轉進西南,必定會撞入秦軍包圍之中!”
雖然西方唯有一片靜謐的夜色。
但相較於燃燒著山火的東、南、北三個方向而言,漆黑一片的西方卻帶給了項榮更加毛骨悚然的恐懼。
項榮推演過的戰役、讀過的兵書、聽過的教誨在項榮的腦海中糅合為直覺,讓他仿佛在西方夜幕之下看到了一尊作勢欲撲的妖鬼!
這是看起來最安全的方向,但在項榮看來,這卻是最危險的一條道路!
熊奧搖了搖頭:“大洪山主峰之西乃是一片囊袋般的寬穀。”
“寬穀兩側的小寨子峰、花山等峰之上皆有我軍藏兵,穀口更是多有斥候探查。”
“秦軍若是果真長驅直入寬穀,我軍斥候怎麼可能毫無所覺!”
“秦軍應是發覺了我軍布置於小寨子峰等處的伏兵,為免被我軍斥候發覺,故而不曾入穀,而是直接燃起山火!”
“寬穀最闊處足有二百餘裡,穀內有溫峽河,即便大洪山燃起了漫山山火,我軍依舊能在寬穀之內堅持到山火結束。”
“是故我軍完全可以轉進寬穀之內。”
“甚至能借山火抵擋秦軍,坐等上柱國所部回師,與我軍相互配合,圍殲秦軍!”
“故而本將讚同景副將之令!”
熊奧的話語得到了大多數將領的認可。
雖然大洪山一線已被楚軍攻占,但此地在過去數十年都屬於秦國,站在秦國朝堂的角度來看,這裡就是秦國的疆域。
如果秦軍未曾發現伏兵,怎麼可能會無緣無故的把大洪山給燒了?
《秦律》可是格外注重環境保護的,平日裡就連砍樹都需要上報鄉裡,更遑論是燒山了!
嬴成蟜就算不怕折陽壽、損陰德,難道就半點都不擔心戰後的追責嗎!
而若是秦軍已經發現了伏兵,那麼秦軍又怎會在明知有伏兵的情況下往陷阱裡麵鑽呢?
相較於項榮的話語,熊奧的考慮無疑更加合理,也更加周全。
一眾將領齊齊拱手:“末將附議!”
然而景疇的內心卻生出了掙紮和糾結。
景疇認為絕大多數將領都會如熊奧所言那般。
但問題是,嬴成蟜他可不是什麼正常將領!
此人何曾按照套路出過牌?
景疇焦躁的發問:“項都尉以為不該轉進向西,那項都尉以為我軍該轉進何方?”
項榮果斷的說:“轉進東北!”
所有將領都目露錯愕:“此地乃是密林,項都尉卻要我軍順風而逃?!”
“東北方向亦有火勢,必有秦軍埋伏,且東北方向地勢更高,這豈不是取死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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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項都尉莫不是瘋了不成?!”
不同火場的逃生方式不儘相同。
在森林火災中,順風而逃、向山上逃跑都是絕對的找死行為。
而在能夠明顯感覺到風,或是能看到風吹樹葉動的情況下順風而逃,那更是堪稱已經預定了黃泉單程票!
因為人,是跑不過被風裹挾的山火的!
同時,火焰向高處蔓延的速度也會明顯快於向低處蔓延的速度。
唯有逆風而行,尋找植被稀疏、火勢較小的地方穿越火線,才能抵達焚燒殆儘、無法再次起火的安全區域。
向死而生,才是求活之路!
但現在,項榮竟然讓楚軍順著風向地勢更高的地方跑?
這不是瘋了是什麼!
麵對一眾質疑,項榮沉聲道:“可令斥候先行,以沙土撲滅秦軍於東北方向點燃的火,開辟一條可供通行之路!”
“雖然今夜是西南風,但現下乃是秋日!”
“末將以為這股西南風的時間絕對不會太長!”
“最多一日,也許隻要等到太陽升起,風勢必轉!”
“且今夜風力並不大。”
“我楚軍本就善奔,以我楚軍的速度,完全有機會甩脫山火,自東北方向離開大洪山,進入隨縣範圍!”
景疇失望的發問:“僅隻如此?儘是猜測?”
景疇本以為身為項燕的嫡長子,項榮能說出什麼軍略理論,幫助景疇說服他自己,也幫他說服全軍。
但傳入景疇耳中的都是些什麼?
以為、也許、有機會。
沒有任何可供支撐的理論,有的隻是直覺和猜測!
這些直覺能夠幫助項榮下定決心莽上一波。
但如何能說服景疇、說服各部將領和全軍將士以違背常理的打法帶著十四萬大軍去冒險一搏!
項榮誠懇的看向景疇:“末將此策確實相對冒險,但卻理應可以避開秦軍主力。”
“隻要進入隨縣境內,即便秦軍另有伏兵阻攔,我軍也可憑借對山林地形的熟悉殲滅秦軍,重整旗鼓!”
“反之,我軍可能剛出山林就一頭撞入秦軍主力構成的包圍!”
“景副將,下命令吧!”
然而景疇卻大手一擺:“項都尉的一切諫言皆是建立在猜想之上。”
“猜想今夜的風不會愈演愈烈。”
“猜想明日的風向會轉。”
“猜想秦軍主力部隊能繞過我軍斥候,陳兵於寬穀。”
“但你能保證你的判斷不會出錯嗎?”
項榮無言以對。
他怎麼保證?
他又不是天氣預報!
就算是天氣預報,也不能保證百分百準確啊!
項榮隻能說:“末將以為,這是最有利於我部的選擇!”
單單隻是逆風而跑,在項榮看來根本不算向死而生,而是自鑽入甕!
根據過往天象做出判斷,看似找死的順風奔逃才是真正的向死而生!
景疇沉聲道:“若是火趁風威、風助火勢,山風愈旺且不曾轉向。”
“你可曾想過我部會遭受怎樣的結局?”
景疇怒聲厲喝:“全軍覆沒!一個不留!”
“上柱國所部更要以八萬兵馬對戰毫發無傷、攜勝而戰的秦軍!”
“屆時誰來承擔戰敗之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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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大楚、各百姓,又如何能接受這份損失!”
景疇之策隻需要去考慮嬴成蟜的布置,多少還能根據戰場環境做出推論。
但項榮之策卻需要靠老天爺賞飯吃。
把十餘萬將士的命寄托於天意?
莫說景疇了,全軍將士也不能答應啊!
一番怒斥過後,讓景疇心裡的壓力緩解了些許,也不再猶豫,當即沉聲下令:
“令!”
“全軍拋棄所有輜重,隻帶隨身乾糧、甲胄、兵刃,即刻集合!”
“都尉熊奧所部擔任先鋒,軍中所有銅鍤儘數交付熊奧所部。”
“遇火掩土,辟火開路!”
“都尉屈鷗所部為左翼,都尉勞德所部為右翼,時刻偵察火勢。”
“餘者各部散陣急行,即便打亂部曲也無礙。”
“全速向西奔行,於寬穀之內合兵!”
一眾將領齊齊應諾:“唯!”
雙手還沒完全落下,所有將領便向著本部兵馬的方向匆匆而去。
火勢不等人。
他們方才已經耽擱了太長時間,實在是耽擱不得了!
景疇卻再次開口:“項都尉,伱部兵馬並入後軍。”
項榮不敢置信的看向景疇:“為什麼!”
景疇拍了下項榮的肩膀,輕聲道:“本將不能否認你的判斷。”
“雖然我部斥候未曾探查到秦軍動向,但秦軍完全可以趁著山火燃起、我軍混亂之際迅速派遣主力挺進寬穀,攔截我軍。”
“彼時,我軍前軍已因滅火而疲敝不堪,我軍中軍也會因熱浪而喪失戰力。”
“你部兵力最精,你部合該儘可能保持戰力,為我軍破局!”
項榮無法理解的發問:“既然景將軍也以為秦軍可能在西方布置伏兵,為何不聽末將諫言!”
景疇搖了搖頭:“項都尉需要說服的不隻是本將,更是全軍將士!”
“否則無須敵軍伏兵,我軍便已自潰!”
讓十四萬了解山林的人在發生山火的時候違背他們的本能和經驗,跟著你順風逃亡。
這種事唯有由一名對大軍掌控力極強的統帥給出一個令人信服的理由才能做到。
否則,夜色漆黑、兵荒馬亂之際,人家憑什麼跟你去送死?
你不讓將士們逆風跑?
腿長在將士們身上,你能如何!
就連各貴族都尉都有可能抗令離軍!
項榮終於明白了自己的錯誤在哪裡,歉然躬身:“謝景副將提點!”
景疇又拍了拍項榮的胳膊:“去調兵吧!”
目送項榮離去,景疇沉凝的目光看向四方。
提前撒好的石油被火焰完成串聯,裹挾著西南風讓山火完成了對大洪山主峰以及小寨子峰、花山等各處山巒的包圍。
烈焰縱橫百餘裡,煙氣成雲蔽月光!
山火,已然成勢!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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