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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不韋坦然頷首:“確實是本侯自找的。”
“本侯早知本侯會走到這般地步,但局勢如此,本侯明知不可為卻也不得不為。”
“本侯早知本侯必死無疑,本侯也並無偷生之念!”
“請長安君與王上放心。”
大肆提拔門客、黨同伐異、把控朝政時,呂不韋就知道這必然會讓他未來無法全身而退。
但彼時的大秦內部動蕩、外有強敵,縱約之國兩次伐秦,呂不韋必須要以極強的手腕將朝政完全把控起來,這才能集大秦之力對抗天下!
但凡呂不韋對大秦的掌控力弱上幾分,大秦很可能已經亡了!
借趙姬之手擋回嬴政的加冠請求時,呂不韋也知道這觸怒嬴政,成為嬴政處死他的原因。
但彼時的嬴政還沒成長起來,夏太後也尚未駕崩,韓係外戚勢力依舊極其頑強,呂不韋還需要時間去把刺拔乾淨,才能放心將權柄交給嬴政!
頂著嬴政的不滿,布局逼死嬴成蟜時,呂不韋更知道這會讓嬴政暴怒,讓嬴政欲殺他而後快。
但人心隔肚皮,即便現在的嬴成蟜對王位毫無興趣,誰又知道未來的嬴成蟜會否依舊如此呢?為了嬴政能安坐王位、無後顧之憂,呂不韋必須要除去嬴成蟜!
包括此次上諫不也是如此嗎?
諸如此類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的事,呂不韋做了太多太多!
這也是為何嬴政隻是申斥一番就讓呂不韋心存死誌的重要原因。
就連呂不韋自己都不覺得他能活!
嬴成蟜譏聲道:“天下局勢需要文信侯聚攏數千門客,整日商討國家大事?”
“天下局勢需要文信侯繼續將《呂氏春秋》傳閱天下?”
“天下局勢需要各國使臣入秦之前先拜文信侯?”
“天下局勢需要文信侯名為戴罪實如權相?”
嬴成蟜身體微微前傾,很是挑釁的發問:“本君不明白天下大事,本君也不明白朝堂謀算。”
“拜請文信侯給本君解釋解釋,這些事怎麼就不得不為了?”
“若文信侯不如此,我大秦就要亡了?”
呂不韋麵色微沉:“你我皆當知,此皆小事爾!”
“本侯所言的不得不為之事,乃是本侯在朝之際所為的那……”
不等呂不韋說完,嬴成蟜已斷聲駁斥:“誰與你皆知?”
“本君不知!”
“還請文信侯告本君,文信侯被罷相還家,為何還要聚攏數千門客整日商討國家大事?”
被誤解、被打斷讓呂不韋的心情變得並不順暢,聲音也冷了幾分:“大王與長安君開疆擴土不休,世人多見我大秦日漸昌盛,本侯卻倍感惶恐。”
“本侯怎能不召集天下英才商討如何穩固大秦內部局勢,令得我大秦不因戰而亡!”
嬴成蟜繼續發問:“文信侯為何要將《呂氏春秋》傳閱天下?”
呂不韋的聲音更冷了幾分:“《呂氏春秋》存在疏漏,本侯自當廣邀天下名士斧正之。”
“本侯曾懸賞千金以改一字,今不過是延續昔日之舉而已。”
嬴成蟜再問:“為何各國使臣入秦之後皆需要先行拜會文信侯,文信侯又在未稟大王的情況下與諸國使臣交流,甚至派遣門客往各國連橫?”
呂不韋已經徹底不耐煩了,但看在嬴成蟜也支持寬政緩刑的份兒上,還是簡略回答道:“為解大秦外交之困,為免大秦再臨縱約攻伐之險!”
嬴成蟜略略頷首:“文信侯做了錯事,害了王太後名節。”
“然大王心念文信侯之功,故而隻是罷黜相位,令文信侯歸家反省。”
“結果文信侯卻沒有半日用於反省,隻是以《呂氏春秋》於天下間邀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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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以相邦自居,聚集門客商討國策,並借助門客之手影響大秦。”
“甚至光明正大的直接代替大王與各國使臣會晤,直接左右大秦的外交。”
呂不韋怒了:“長安君安敢汙蔑本侯!”
“本侯絕無此等想法!”
同樣一件事,怎麼從嬴成蟜嘴裡說出來就變味了呢!
嬴成蟜看向呂不韋:“但文信侯所行所為卻皆仍是在以相邦身份自居!”
“這非隻是本君一人的看法,更是大王的看法!”
呂不韋目露錯愕:“大王亦如此以為?”
“本侯之舉怎會讓大王有如此誤解!”
嬴成蟜輕歎反問:“文信侯以為王兄真的是因為文信侯在朝期間的所作所為才動怒嗎?”
“本君與王兄都明白文信侯在朝之際的所作所為皆是為了大秦,為了王兄!”
“即便文信侯屢屢意欲殺本君,本君亦知這並非是私人恩怨,而是為了王兄的王位穩固。”
“文信侯固然大權在握、權傾朝野,可雍城一戰卻足以助文信侯自辯。”
“是文信侯自己想多了!”
如果嬴政真有心殺呂不韋,呂不韋活不到今天,嬴政更不會放任嬴成蟜來救呂不韋!
呂不韋眼中的震驚之色更甚,隨之而來的是濃濃欣慰:“王上他……能理解本侯嗎。”
對於呂不韋而言,這份理解比什麼賞賜都更讓他開心。
他傾注心血教養而出的孩子,懂他心意!
他為嬴政、為大秦所付出的一切都值了!
嬴成蟜笑道:“王兄終究是文信侯傾儘心血教導而出啊。”
“王兄又怎會不理解文信侯的良苦用心?”
嬴成蟜認真的說:“於本君與王兄眼中,真正重要的恰恰是本君方才所說的那些事!”
“王兄此番震怒也正是因為本君方才所說的那些事!”
“文信侯,你越權了!”
呂不韋連連搖頭:“本侯不過是不願賦閒,想要用本侯生命最後的餘暉再為大秦發光發熱一番而已。”
“本侯從來都沒想過要回朝為相,本侯也沒想過要把持權柄。”
“大王何以因此而怒!”
呂不韋覺得這也太匪夷所思了!
呂不韋早已習慣了一言一行皆扯動天下的感覺,完全不覺得他有什麼錯。
身為退休老乾部,本侯自費豢養大量人才陪著本侯一起思考國策,為國家做貢獻,這有錯嗎?
身為作家,本侯把自己的書拿去給天下人看看怎麼了?
那各國使者都找上門了,本侯為了大王的外交工作更順利一點主動幫忙遊說,有問題嗎?
他哪裡逾越了?這麼多年他都是這樣的,不要睜著眼睛亂說,退休老乾部很難的!
嬴成蟜沉聲發問:“《呂氏春秋·圜道》有言:百官各處其職、治其事以待主,主無不安矣;以此治國,國無不利矣;以此備患,患無由至矣。”
“煩請文信侯教本君,此言何意?”
呂不韋如遭雷擊,聲音艱澀的開口:“各司其職!”
嬴成蟜略略頷首,肅然發問:“文信侯理應最了解此言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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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敢問文信侯,伱自己認為你的所作所為符合你現在的身份嗎?”
呂不韋沉默了。
即便他不是戴罪之身,單憑他現在賦閒在家無官無職的身份,他就不應該用自己的影響力去改變大秦!
這和他自己的思想是背道而馳的!
一時間呂不韋心中的苦澀更甚了幾分。
呂不韋連自辯的聲音都更低了幾分:“當今大秦看似烈火烹油,實則危如累卵。”
“本侯固然已被罷相,但本侯卻還是大秦的文信侯。”
“本侯看到了問題所在,便理當為秦分憂!”
嬴成蟜卻還是抓著呂不韋的雙標行為不放,聲音再度變得譏諷:“這個理由不錯。”
“王兄事必躬親、徹夜批閱奏章時也總是會拿著種種理由搪塞本君。”
“可文信侯明明在手捧《呂氏春秋》教大王,對大王不合《呂氏春秋》之舉也從不吝上諫,結果輪到自己時就有種種理由?”
呂不韋再次啞然。
就在剛才,他還在因嬴政所行所舉完全不符合《呂氏春秋》的思想而不滿。
但呂不韋卻沒想到,就連他都在現實的壓力之下不得不偶爾調整行為,去做一些不符合《呂氏春秋》思想的行為。
嬴政現在麵臨的壓力難道就比呂不韋小了嗎?
呂不韋又憑什麼因為嬴政做了一些不符合《呂氏春秋》思想的行為就倍感失望呢!
嬴成蟜振聾發聵的喝問:“這《呂氏春秋》究竟是興國之言,還是束縛王兄的無形枷鎖!”
呂不韋焦聲辯駁:“絕非如此!”
“本侯從未想過用《呂氏春秋》束縛大王!”
“《呂氏春秋》隻是本侯為大秦尋找的治國之道!”
你可以隨意抨擊本侯,大王也可以隨意恨本侯。
但你們不能因為本侯的所作所為就連坐本侯的思想!
嬴成蟜冷聲反問:“你當你是誰?”
“文信侯意欲篡位為王乎?!”
呂不韋豁然起身:“長安君怎能言說如此謀逆之言!”
嬴成蟜也起身而立,沉聲開口:“《呂氏春秋·圜道》有言:令出於主口,官職受而行之!”
“王兄早已言說《呂氏春秋》並不適用於當今大秦。”
“王兄也曾言說當今大秦之要,在於一統天下!”
“文信侯為何不受王令?!”
“王兄更已令文信侯徙處蜀。”
“文信侯為何再次違抗王令,意圖自儘?!”
“文信侯以為這大秦的王究竟是王兄,還是你文信侯!”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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