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嬴成蟜的擔憂是切實問題。
即便是向往戰爭的老秦人第一次殺人時也會承受一定心理負擔。
可一旦殺死了第一個人之後,再殺更多的人可就輕鬆,因為他已經衝破了生理與社會共同施加於他的枷鎖。
吃過人的猛虎會愛上人肉的滋味。
咬過人的狗在農村都無法看到第二天的太陽。
所以呂不韋明明可以憑著攝政的權利直接讓嬴政下令殺死嬴成蟜。
可呂不韋卻寧願大費周章的將嬴成蟜拽去前線殺掉。
呂不韋不也是希望控製住嬴政的殺心,保持住嬴政的底線嗎?
否則今日嬴政可殺嬴成蟜,那明日嬴政又憑什麼不能殺呂不韋?
而今呂不韋曾麵對的問題擺在了嬴成蟜麵前。
今日嬴政能殺掉兩個同母異父的弟弟,明日為何不能殺掉一個同父異母的弟弟呢?
然而嬴成蟜的擔憂在嬴政看來何嘗不是一種傷害?
因為你是兄的王弟,兄庇護於你。
可是兄甘願庇護於你卻絕不僅僅隻是因為伱是兄的王弟啊!
因為為兄是君王,所以為兄就一定要心性涼薄,就一定要沒有親情,就一定會成為你的生命威脅嗎?
王弟,你對兄的畏懼是認真的嗎!
車廂內不再有歡聲笑語。
取而代之的是一陣令人不安的死寂。
殘留在口腔中的柿餅殘渣也沒了那香甜的滋味,而是變得酸澀難咽。
許久之後,嬴政才聲音涼薄的發問:“你意欲何為?”
嬴成蟜淡聲開口:“戰事過後,嫪毐必死,臣會去勸說王太後拒絕承認那兩個孩子是她的孩子。”
“那兩個孩子可以是宮女的孩子,可以是王太後母愛泛濫後從路邊撿回來的野孩子,隨便是誰的孩子都可以,也都不重要,但他們不能是王太後的孩子。”
嬴政目露譏諷:“你要說服王太後放棄自己的孩子?”
嬴成蟜古怪的看著嬴政。
大兄,你怎能問出這種問題?
對於王太後而言,這很難嗎?
嬴政內心再次遭受一萬點暴擊!
以臉上的冷漠遮住心中的破防,嬴政淡聲道:“掩耳盜鈴而已。”
“你要幫著這兩個孽種苟活下去?”
嬴成蟜搖了搖頭:“既是王太後血脈,便不能為常人殺,亦不能加以刀兵。”
“臣……”嬴成蟜目露冷色:“會親手殺死他們!”
嬴政帶著幾分嗤嘲的反問:“你倒是不怕寡人因此忌憚於你?”
嬴成蟜輕聲一歎:“臣沒想到王上已經知道他們的存在了。”
“這隻是臣的原定計劃而已。”
嬴政聲音加重:“寡人早就知道了他們的存在!”
嬴成蟜抬頭看向嬴政:“知道便知道了吧。”
“他們非是臣的同母之弟,王太後尚未與家父和離,那兩個嬰孩隻是家父之妻私通奴仆而出的孽種。”
“若以《秦律》論斷,王太後、嫪毐及其子皆死罪也!”
“莫說殺了那兩個孽種,便是再殺了王太後,臣也是上承人倫大義,下合大秦律法!”
“即便王上已知此事,臣亦心中無愧。”
嬴政下令殺死那兩個孩子的話,就是嬴政親自做主、主動殘殺有血緣關係的弟弟。
而嬴成蟜與嫪毐、趙姬以及那兩個嬰孩都沒有一絲一毫的血緣關係,若嬴政對此事一無所知,由嬴成蟜動手的話就成了代父懲處私通之賊。
兩個方案看似結果相似隻是動手的人不同,但事件的性質卻截然不同。
聽完嬴成蟜的原定計劃,嬴政疲憊的歎了一聲:“你長大了。”
“但卻長偏了!”
“少和仲父交流,瞧瞧你都從仲父處學到了什麼!”
“仲父心憂寡人日後清算於他,寡人可以理解。”
“但你若心憂寡人日後意欲謀害於你,寡人實在無法理解。”
嬴成蟜有些無奈的說:“也不是心憂。”
“隻是希望能徹底掐死你我日後心生猜忌的可能罷了。”
“若臣果真心憂王上日後謀害於臣,臣今日就不會將這些心中所想告知王上。”
嬴政語氣加重了幾分:“將心中猜忌和計劃告知寡人,很值得你驕傲嗎?”
“你若果真隻是想掐死心生猜忌的可能就該與寡人坦誠相待,而不是對寡人行蒙騙之事!”
嬴成蟜錯愕發問:“臣什麼時候蒙騙王上了?”
嬴政怒而反問:“發覺王太後之子卻不對寡人言說,明明是因為火燒王太後之子所以擔憂嫪毐報複,卻將之推到火燒大鄭宮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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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難道不是對寡人的欺騙、對寡人的背叛嗎!”
嬴成蟜雙手一攤:“臣沒證據啊!”
“這麼敏感的事僅憑猜測臣怎麼張嘴?”
“假設啊!我是說假設!假設王上在長安宮內看到了嬰孩,王上難道會不經調查沒有證據的就告知於臣嗎?”
長安宮距離長安君府不遠,是獨屬於韓夫人的宮殿,如果長安宮中突然多出了兩個嬰孩……
嬴政微怔。
好像,寡人也沒辦法直接將此事告知王弟啊。
就算是關係再好的兩個兄弟,也不可能僅僅隻是看到對方寡居的母親帶了兩個嬰兒就跑去跟兄弟說:嘿,你媽出軌啦,還生了倆娃呢!
那不是誠實。
那是純純的腦子有病!
想通這一點,嬴政心中對嬴成蟜的不滿迅速衰退。
取而代之的是濃濃的心疼與自責。
王弟心憂寡人會害他?又如何!
他有什麼錯!
他從小就失去了父親,又被夏太後當做旗幟傀儡置於漩渦之中,身邊無能臣悍將輔佐,去年才剛抵死殺出一條活路。
可他剛擺脫絕境就又想著援助寡人,甚至回鹹陽後都沒過幾天清閒日子就又一頭深入敵後、殺進雍城,再次麵臨生死危機。
他心中不安有問題嗎?
沒有!
是寡人這個做大兄的口口聲聲要庇護於他卻毫無能為,才讓王弟始終處於惶恐不安之中,養成了這如小獸般敏感膽怯的性子!
可王弟即便那麼膽小依舊在儘可能的幫助寡人!
是寡人的錯,是寡人愧對王弟啊!
長歎一聲,嬴政沉聲開口:“兄不管你曾經或現在有什麼計劃。”
“全部停止!”
“接下來聽兄號令行事。”
“至於那兩個嬰孩……”嬴政誠懇的看向嬴成蟜:“兄來下令,弟去下手!”
嬴政給出了一個很有誠意的方案。
事情嬴成蟜去做,鍋嬴政背了!
嬴成蟜抬頭迎上嬴政的目光,表情也柔和了很多:“多謝王兄體諒。”
“但弟以為王兄還是佯做不知為好。”
“弑殺同母弟這事,好做不好聽啊。”
嬴政寬大的右手按住了嬴成蟜的肩膀,認真的看著他:“我們身上流淌著大秦王室的血脈。”
“俯仰之間,不當行苟且之事!”
“便是此事會令天下萬民唾棄又如何?”
“他們未曾處於你我的位置,有什麼資格評判你我!”
聽著嬴政誠摯而篤定的話語,嬴成蟜心臟一顫。
嬴成蟜必須要承認,他沒有如嬴政一般的自信,也沒有呂不韋、華陽太後等人那樣置生死於度外的灑脫。
嬴成蟜隻是普通人的性子,一個甚至算不上光明磊落的普普通通的人。
嬴成蟜無意深究他目前的性格是源於前世的經曆還是此生夏太後的壓製。
嬴成蟜隻知道在嬴政那熱烈而真摯的目光中,他心中那些小心思羞於啟齒。
他隻想距離這道炬火更近一些,甚至成為炬火!
深吸一口氣,嬴成蟜雙眼迎像嬴政的目光,正聲開口:“弟願聽兄號令!”
嬴政朗聲而笑:“這才是寡人的好王弟!”
“來,吃柿餅!”
車上再次恢複了歡聲笑語,皮管策馬的鞭子都揮舞的更起勁了幾分。
械陽宮。
趙姬的心情卻並不美妙。
“好重!”趙姬憤怒的起身,一把拽掉頭頂金冠:“不戴了!”
此刻的趙姬頭頂盤著九鬟仙髻,九個環形發髻立於趙姬腦後,每一個發髻都高約,每一環發髻都以銀絲固定,以各色寶石點綴,如孔雀之屏般映襯著趙姬那嬌媚的麵容。
但饒是趙姬頭發濃密且長也根本無法做出如此誇張的發型。
每一環發髻內都有金絲做底,又佐以大量假發方才成型,單單這些配重便約2斤!
若僅隻如此趙姬也就忍了。
可接下來趙姬還要戴發冠!
不同於尋常貴人所戴的發冠,身為王太後的趙姬所戴金冠以黃金鑄為山形,山上以黃金鑄成熊、虎、赤羆、天鹿、辟邪、豐大特這六獸和大量桂枝,每一根桂枝之上又以珍珠做花點綴,又佐以各類翡翠、寶石和羽毛,通體重約7斤!
連金冠帶九鬟仙髻全重9斤,這是什麼概念?
約等於趙姬腦袋上要頂著三部筆記本電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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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能高興才怪了!
宮女連聲勸說:“王太後,今日王上會來向您問安,滿堂朝臣也會來向您問安。”
“您已有近兩年未曾見過王上與百官了,自當擺出威儀才能令百官懾服呀!”
趙姬怒喝:“就他也配?”
“孤未曾申斥於他便已是念及他如今身為秦王,需要有點臉麵。”
“孤是他的母後,孤難道還要照顧著他的心情不成?”
趙姬對嬴政很不滿,非常不滿!
趙姬為什麼要來雍城?
還不是為了避開嬴政和朝臣來雍城與嫪毐肆意玩耍。
結果孤一退再退都來了雍城了,你等卻仍不願罷休,甚至追來了雍城?
你們來了,孤還怎麼和毐郎琴瑟和鳴!
頭頂沉重的九鬟仙髻和發冠也隻是引爆趙姬怒火的導火索而已。
宮女趕忙寬慰:“自是完全不需要的。”
“且王太後也無須時常如此梳妝。”
“今日之後,王太後就僅僅需要在王上加冠之際再戴此冠便可,平日裡……”
不等宮女說完,趙姬就被氣笑了:“孤一次都不願戴,你卻讓孤戴兩次?”
“你意欲尋死乎!”
另一名宮女溫聲而笑:“嫪宦丞臨走之前特意叮囑我等,一定要幫王太後如此梳妝打扮。”
聽見嫪毐的名字,趙姬怒火消減了些許:“毐郎意欲何為?”
“不過是見政兒而已,用得著這般累人嗎?”
宮女輕笑道:“嫪宦丞說,他覺得如此裝扮的王太後定然絕美,便是天界神女都不配與王太後鬥豔!”
“平日裡不舍得王太後這麼辛苦,今日恰巧借著王上駕臨的機會便請王太後如此打扮一次,嫪宦丞也能一飽眼福呀!”
趙姬:(o▽)o
回身落座,趙姬連連招手:“快快給孤戴上!”
“再在發髻之上多加幾塊藍田玉,毐郎定然喜歡!”
幾名貼身宮女對視一眼,皆從對方眼中看出濃濃的無奈。
果然,還是提嫪毐好用!
穿好華貴的深衣,頭上頂著9斤重物,趙姬也不惱了,板板正正的坐在軟榻上耐心等待。
半晌過後,宮門外終於響起一陣喧嘩之音。
突然間,宮門大開,嫪毐的身影浮現於趙姬眼前。
趙姬心中一喜,下意識的便站起身來,要向著嫪毐飛撲而去。
但當她看到嫪毐躬身一禮,請嬴政先行時,趙姬還是耐著性子停在了正堂門檻內一步的位置。
“母後!”嬴政撩起下裳,大步流星的跑向趙姬,焦聲高呼:“兒來了!”
“母後可無恙?”
趙姬略略頷首,語氣中帶著淡淡的疏離:“孤無恙。”
“大火焚起後,嫪宦丞第一時間救援孤逃離了火海。”
“王兒實在不必因此便親自來一趟雍城。”
說到最後,趙姬的語氣間不由得帶上了一絲埋怨。
嬴政佯做沒有聽到那埋怨的聲音,重重的鬆了口氣:“母後無恙,兒便寬心了。”
後退一步,嬴政躬身拱手正式見禮:“兒政,拜見母後!”
嬴政身後,嬴成蟜、呂不韋等一眾重臣也齊齊拱手:“臣等拜見王太後!”
趙姬右手微抬:“免禮。”
“勞諸位臣工輔佐政兒,孤心甚慰!”
“嫪宦丞,賜宴!”
嫪毐上前一步:“唯!”
嬴成蟜等人拱手再禮:“謝王太後!”
話落,嬴成蟜就要轉身離開。
所謂賜宴,不過是讓他們彆在這兒待著了而已,這點暗示嬴成蟜還是能聽明白的。
然而嬴成蟜腳步剛動,趙姬卻突然開口:“政兒與長安君留於此地,與孤同宴。”
嬴成蟜目露錯愕,下意識的看向嬴政。
見嬴政點頭,嬴成蟜方才拱手:“謝王太後!”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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