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稟大人,卑職不信。”
院子裡,白龍坐在石桌旁吃下一瓣橘子,陳跡站於不遠處拱手回答,擲地有聲。
白龍饒有興致道:“為何不信?太子來固原便是為了拿住邊軍把柄,逼邊軍放棄支持福王,難道還不許福王反擊?太子剛到固原,福王便遣心腹與邊軍大人物暗中密謀,想要逼太子犯錯,兩邊就差明刀明槍廝殺了,本座若在此時偏幫福王,豈不是從龍之功?”
“卑職說不信,與福王和太子無關,卑職不了解他們,但卑職了解您,”陳跡不緊不慢道:“當初您為了扳倒劉家,孤身一人蟄伏七年,秘而不宣。大人若是為了構陷一國儲君之事,絕不會帶這麼多人來固原,不然事後滅口也是個麻煩事。”
陳跡抬頭看向白龍的雙眼:“另外,您的野心也不在奪嫡,您要做更大的事情。”
白龍感慨道:“早與你說了,藏拙才是生存之道。”
陳跡拱手謙卑道:“卑職是憑腦子才能留在大人身邊做事,若連腦子都沒了,也就沒用了。”
白龍譏笑道:“也不用高看自己,本座用你,僅僅因為你的陳家身份罷了。”
陳跡平靜補充道:“還有我師父姚奇門的身份。”
白龍沉默片刻,忽然哈哈大笑:“姚太醫已經不在寧朝了,他可護不住你。敢這麼跟本座說話,真是找死。”
陳跡深知白龍喜怒無常,但隻要能把事情辦好,白龍就不會翻臉。從某種角度來說,這種人反而好相處。
白龍放下手中書卷,手指輕輕敲擊著石桌:“你猜猜本座來固原做什麼。”
陳跡思忖後說道:“大人要以靖王之死做局,令邊軍之中有嘩變舊案的周遊,用‘為靖王報仇’的名義假意降景,引景朝天策軍前來送死。大人,不知卑職猜得對不對?”
白龍笑了笑:“倒是猜對了幾分,可景朝也不傻,不納投名狀,他們如何相信?”
陳跡凝聲道:“汙井水、燒糧倉,便是投名狀。”
白龍笑吟吟道:“那你可知,你阻攔汙井水一事,差點壞我大事?”
陳跡微微低頭,想來這也是老吳與楊氏皮貨鋪子掌櫃爭執的原因之一?
他低聲回道:“大人,不知者不怪。”
白龍氣笑了,他手指隔空虛點陳跡:“莫再查景朝諜探了,本座留著他們還有用處。”
陳跡拱手:“是。”
白龍揮揮手:“去吧。”
然而此時,陳跡忽然問道:“大人,糧食是真的沒了,還是做做樣子?”
白龍哂笑道:“若隻是做做樣子,你以為景朝賊子看不出來?昨夜燒了一大半,剩下的都在邊軍的中軍大營裡藏著。”
陳跡舒了口氣:“那便好。”
白龍拿起桌上書卷,懶洋洋道:“回去吧。”
“是。”
陳跡麵對著白龍慢慢退出院子,卻聽白龍開口說道:“站住。”
陳跡不解:“大人還有何事?”
白龍走進屋中,拿出一隻棕葉包裹著的吃食隔空扔來。陳跡接在懷中,揭開棕葉一角,裡麵儘是黃澄澄的橘子。
陳跡狐疑:“大人這是……?”
白龍隨口道:“給張二小姐帶去,問問她願不願入我密諜司。”
陳跡皺眉:“大人這是何意?”
白龍似笑非笑的看著他:“那張二小姐在這條街上來來回回走了好幾趟,若不是她,你能發現此處?若不是本座惜才,她焉能安然無恙回到客棧?你且告訴她,文官容不得她參加科舉,在我司禮監卻能青雲直上,本座保她在十二生肖有一席之地。”
陳跡思索再三,將橘子放回石桌上:“大人,張二小姐恐怕吃不慣這橘子。”
白龍微微眯起眼睛:“何時輪到你來忤逆本座了?”
院中空氣驟然一頓,陳跡隻覺臉上宛如針紮般疼痛,仿佛殺意已凝如實質,像一堵牆似的壓迫過來。
陳跡咬牙道:“大人,張二小姐曾求欽天監副監正徐術傳她行官門徑,但被拒絕,理由是不想讓她涉足江湖事。若讓徐術知曉您拉張二小姐進密諜司,恐怕很難善了,還望三思。”
白龍凝視陳跡許久,最終神情寡淡的揮揮手:“去吧。好好接近太子,莫再多管閒事,今日你殺楊掌櫃又平白橫生枝節。那些景朝賊子如驚弓之鳥,本座得多做許多事,才能將籌謀拉回來。”
“是”陳跡趕忙退出院門。
他剛剛退出門檻,又突然站定,抬頭問道:“大人,陳家三十四口被毒殺,是您所為麼?”
白龍嗤笑一聲:“本座殺那些苦命人做什麼。”
陳跡不再猶豫,轉身大步離去。
待他走後,寶豐齋的老板、裁縫鋪子的老板娘、街口假寐的打更人一一前來,單膝跪在白龍麵前,麵色慘白:“大人,卑職無能,請大人……”
責罰二字,竟是顫抖著說不下去了。
白龍平靜道:“回無念山去吧,三年之後再出來做事。”
三人一怔,趕忙雙膝跪下,伏低了身子:“多謝大人不殺之恩。”
白龍起身往屋裡走去,慢悠悠說道:“本座是個講道理的人,你們被發現不全是你們的錯,換了彆人來或許也一樣,這次便不殺人了。”
……
……
固原城中,越來越多百姓聚在街上高聲喧嘩,嚷嚷著去找邊軍要回自家糧食。
陳跡一言不發的從人群中穿過,心情比來時要輕鬆一些:既已確定是白龍與邊軍聯手給景朝設的局,起碼沒有破城之憂。
思索間,卻見幾人從他身邊跑過。
陳跡抬頭一看,竟是三名提著鼓囊囊布袋的羽林軍行色匆匆,也不知是從哪弄來的糧食。
然而就在此時,忽然有人大喊:“著火了,城牆根兒又著火了!”
陳跡心中一驚,轉頭看去,南邊掀起滾滾濃煙,將城關都籠罩住了。
他輕輕一躍,扒著房簷翻上屋頂,可土屋還是太矮,看不真切。
陳跡四下打量,尋了一處高高的酒肆,從屋頂一路奔去。
他翻上酒肆二樓屋頂,極目遠眺,隻見邊軍連片的營帳當中燒起大火,火勢還在順著風向洶湧蔓延。
邊軍大營之中,影影綽綽的甲士拎著木桶來來回回,可大火越燒越旺。
陳跡心中一沉,難不成連帶著藏起的糧食,還有昨夜邊軍從百姓手中征走的糧食,也一並被人焚儘了?
看這火勢,必然又是有人藏匿了猛火油,根本止不住。
密諜司與邊軍想聯手演戲做局,卻不防邊軍之中有人想假戲真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