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棧正堂裡,王貴端著熱氣騰騰的黃麵窩頭,死死背對著陳跡。
他心中思忖著,要是陳跡上來討要窩頭,自己該用什麼理由打發陳跡?
然而陳跡並未理會王貴,隻是徑直走向左側樓梯。陳跡每走一步,王貴便聽著腳步聲慢慢轉動身子,讓自己始終背對著陳跡。
此時,陳問孝站在二樓樓梯拐角處,高聲呼喊道:“王貴,怎得去了這麼久,飯還沒……”
當他看見陳跡的刹那,聲音戛然而止,轉身往屋裡走去。
所有人都在等著陳跡上樓,直到陳跡消失在樓梯拐角,王貴這才長長的鬆了口氣。
櫃台後麵,一身黑布衫的掌櫃斜睨著王貴:“陳跡不也是你們陳家的人嗎,怎麼一個個都像防賊一樣防他?”
王貴狠狠剜了掌櫃一眼:“陳家家事,你管得著嗎?好不容易買來點糧食,嫡公子都不一定能吃飽,哪輪得著他?”
掌櫃冷笑:“陳家名門望族,卻喜歡乾點見不得人的勾當,主子如此,家裡拴著的狗也一樣。”
王貴微微眯起眼睛:“陳家累世公卿,還容不得你一鄉野匹夫置喙。你若想為他打抱不平,倒不如將自己的糧食分給他吃,隻是這景朝圍城不知多久,可彆養飽了彆人,餓死了自己。”
說話間,棉布簾再次被人掀開。
齊斟酌與一名羽林軍身穿常服,一人手裡拎著一隻輕飄飄的布袋,一看便知裡麵沒裝多少糧食。
齊斟酌見到王貴手裡的窩頭,頓時眼睛一亮。
這位齊家少爺上前幾步,自顧自從托盤裡抓起兩隻窩頭,一隻塞自己嘴裡,一隻塞同僚嘴裡。
他一邊嚼著窩頭一邊含混不清道:“餓死爺們了!”
王貴大驚失色,伸手要將窩頭從齊斟酌嘴裡搶下來:“你乾什麼,這是我好不容易從百姓家裡收來的糧食!”
齊斟酌腦袋向後一仰,避開王貴伸來的手,罵罵咧咧道:“什麼你的我的,大家現在同舟共濟,有糧食就拿出來大家一起吃!過來,我再拿兩個,我姐夫從早上到現在還沒吃飯呢!”
“門兒都沒有!”王貴嚇得轉身跑上樓去。
齊斟酌悵然若失,他看看手裡吃剩一半的窩頭,咬咬牙不再吃了,打算留給李玄。
掌櫃在櫃台後麵打量著齊斟酌:“軍爺收糧不順?”
齊斟酌嗨了一聲:“各家糧鋪被邊軍搜得乾乾淨淨,隻能從百姓家的邊邊角角搜羅一些糧食來,還得花天價買。買這小半袋糧食的銀子,夠我去八大胡同喝頓花酒了!”
掌櫃輕飄飄說道:“省著點吃,挨餓的日子怕是還長著呢。”
齊斟酌眼珠子轉了轉:“掌櫃你一直在正堂,有沒有看見陳家買回來多少糧食啊?”
掌櫃笑了笑:“就買回來那麼點,一口氣全蒸成窩頭了。”
齊斟酌又問道:“陳跡呢?陳跡帶糧食回來了嗎?”
掌櫃瞥他一眼:“沒有。”
王貴端著窩頭噔噔噔上了樓,敲響地字乙號房的房門,陳問孝拉開門,皺著眉頭看向托盤:“隻有這些東西嗎,連醬牛肉都沒有,這怎麼咽的下去?”
王貴耐心解釋道:“二公子,這還是小人好不容易從百姓手裡買來的呢。”
陳問孝猶豫片刻,最終還是接過托盤。
王貴剛想要跟進屋去,房門卻迎麵撞來,在他麵前狠狠閉上。王貴怔了一下,張嘴想說自己還沒有吃飯,卻不知該如何開口,麵色漸漸陰沉下來。
屋內,陳禮欽、陳問宗二人正站在窗戶旁,愁眉緊鎖。
梁氏從陳問孝手中接過托盤:“老爺,問宗,來吃點東西吧。”
然而陳禮欽與陳問宗沒有立刻來吃,而是居高臨下的觀察著固原城內的動向。
固原城外燃燒著山火,滾滾濃煙
陳問宗凝重道:“爹,固原危矣,城中存糧彆說撐一個月,怕是半個月都撐不過去。”
陳禮欽重重歎了口氣:“我哪還顧得上固原城?若再買不到糧食,羽林軍今晚就要餓肚子!屆時,那些軍漢鬨騰起來,還不知道要鬨出什麼幺蛾子來。”
陳問宗遲疑:“羽林軍也是有軍紀的。”
陳禮欽冷笑一聲:“羽林軍是有軍紀,可人到餓急眼的時候,什麼都能做得出來。我就怕他們去搶百姓的糧食,被邊軍抓了軍法處置。羽林軍是殿下帶出來的,羽林軍名聲毀了,殿下的名聲也就毀了,到時候,太子之位能不能保住都成問題。”
陳問宗瞳孔收縮:“大敵當前,何至於此?”
“你還年輕,不懂朝堂之凶險,”陳禮欽緩聲解釋道:“胡鈞羨乃是福王的舅舅,那福王看似人畜無害、與世無爭,可私底下是如何做的,誰又知道?我現在連景朝天策軍的影子都沒見過一個,城頭也安安靜靜的,我甚至懷疑一切都是邊軍捏造出來的,隻為了讓羽林軍犯錯,為了奪嫡!”
陳禮欽繼續說道:“你想想,都司府、糧倉、軍械庫向來守備森嚴,景朝賊子如何縱火?必然是邊軍監守自盜!”
陳問宗喃喃道:“可他們費儘心思,鬨出這麼大動靜隻為構陷太子?若是羽林軍不犯錯,全城百姓都要這麼一直餓著?”
陳禮欽搖搖頭,他見嫡長子還是不信,隻能耐心道:“奪嫡,乃是奪天下江山。與那張龍椅相比,一城百姓又算什麼?”
陳問宗憂心忡忡:“那該怎麼辦?爹,我們去找糧吧!”
陳禮欽緊鎖眉頭:“去哪找?該找的都找遍了啊!”
陳問宗忽然眼睛一亮:“找陳跡,他點子多,說不準會有辦法的!”
一旁陳問孝嚼著窩頭,嗤笑一聲:“兄長你把他當神仙了吧?五百羽林軍都找不來糧食,他能找來?他若能找來,我以後見他倒立著走!”
陳問宗冷聲道:“你有這說風涼話的功夫,倒不如想想怎麼為殿下和父親分憂!”
梁氏拉著他的胳膊坐在桌旁,打起圓場:“問宗趕緊吃點東西吧,你都一天沒吃東西了。”
陳問宗拿起一隻窩頭,遲疑片刻:“母親可曾給陳跡那邊送去吃的?”
陳問孝哂笑道:“你都說他神通廣大了,哪裡用得著我們送吃的?兄長,你這不是自相矛盾嗎?”
然而下一刻,陳問宗起身,揣起四隻窩頭便往外走:“我去看看他。”
梁氏急了:“你做什麼?我……我已經安排王貴給他送去四隻窩頭了,你且吃你的!”
陳問宗狐疑:“真的?”
梁氏嗔怒道:“難不成還要懷疑你娘?這可有違孝道!”
陳問宗趕忙解釋道:“並非懷疑母親……既然母親有安排就好。”
……
……
天字丙號房前,陳跡用指節輕輕敲響房門:“是我。”
吱呀一聲,小滿將門打開。
陳跡看見張錚正在屋裡踱來踱去,急得像是熱鍋上的螞蟻。
他打量房內,皺起眉頭問道:“張二小姐呢?”
張錚上前幾步,急促道:“你跟著老吳走了之後,我妹妹說你肯定想知道那兩個洛城漢子去了何處,非要跟去看看。我不同意,結果她趁我和小滿不注意,不知道跟去了哪裡!”
陳跡心道不好,轉身就要出去找人。
可這才剛出門,就看見張夏從樓梯上來,好奇道:“你要去哪?”
陳跡頓時鬆了口氣:“我還以為你落在洛城那批人手裡了。”
張夏笑了笑:“我也沒那麼傻啊,不會讓他們發現我的。走吧,進屋說。”
陳跡看了看走廊左右,而後將門合攏:“你方才都跟去了哪裡?”
張夏靠在窗戶旁,細細說道:“我沒敢跟得太近,不知道他們一路上還見過什麼人,隻知道他們最後去了桃槐坊,而後進了一戶姓李的員外家。”
她繼續說道:“我悄悄尋了幾個小孩子打聽,其中一個小孩子說這李員外是做生意的,還算有錢,逢年過節都會給鄰居送些利市,小孩子人人有份,挺和善的一家人。”
陳跡思忖片刻:“這李員外家裡是做什麼生意的?”
張夏想了想:“這倒沒問……等等,那條街上硫磺味很重,興許是做硫磺生意的?”
陳跡驟然驚覺:“硫磺!”
張夏疑惑問道:“硫磺不就是藥材嗎,怎麼這麼大的反應?”
陳跡沉默不語。
隻有他知道,硫磺是用來製作火器的主要原料之一,可他不能讓旁人知曉,他掌握著火器的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