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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五回:問無法問的(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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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醫生怔了一會兒,緩了半天才回過神。

“你是說,那個人是……這麼遠,你怎麼看清的?”

“是他。”

梧惠的臉色已不能用慘白形容。按理說,這麼一路跑下來的人,必是大汗淋漓、臉頰紅潤的。但她這模樣,簡直像一麵新漆的牆——帶著一層相當不自然的死灰。她的心情像是經曆了風暴席卷的海麵,獨舞著動蕩不安的餘波。

“確實不要和這個人扯上關係比較好……唔,咳、咳咳……”

莫醫生還是沒能緩過勁來。反觀梧惠,雖說氣息是安靜下來,鎮不鎮定就不好說了。也可能是驚嚇過度,一副快死了的樣子。

梧惠伸出雙手,從兩側插進頭發,有些痛苦地蹲下身。

“到底為什麼……”

看她這副模樣,莫醫生也隻好配合地彎下腰。

“劇烈運動後,不要忽然停下來比較好。”他順了順梧惠的後背,“稍微走走吧。”

梧惠點了點埋起的頭。莫醫生試著將她拉起來,發現自己不得不用比他設想的更大的力道。梧惠晃晃悠悠地起來,勉強站直身子。

兩個人走在街上,步履蹣跚,還真像是喝了不少。梧惠的神誌也像被酒精泡過一樣,有些麻木,有些渾濁。

他們沉默著走了許久。見梧惠的氣色終於有所好轉,莫醫生這才開口。

“其實……我現在對你的身份更好奇了。”

“怎麼了?”梧惠沒有扭頭看他,聲音也是有氣無力的,“你不是看過我身份證嗎。”

“不是的。之前一段時間,我以為,你是殷社派來的人。”

“啊?”

這話倒是梧惠全然不曾想過的。她停下腳步,眨巴著眼,用匪夷所思的眼神看向他,像是在問:你怎麼會這麼想?

莫醫生在最近的路燈停下。昏黃的燈光讓他本就較淺的發色顯得很通透,散發出柔和的金光。他露出些許無奈、些許苦惱的神色,這種表情梧惠從她認識的莫惟明臉上很少見過。

莫醫生說:“你還記得嗎?在你出院前,你說了我家裡的事……我現在可以承認,你是對的。當時的我百思不得其解,想不通你一個普通人,為什麼知道我的情況。”

“那個時候……”

“我隻想到一種可能,那就是,你是由知道我底細的人派來的。”

“所以你懷疑九爺?”

“整個曜州,能對我的情況這麼了解的常駐民,恐怕也隻有九爺了。所以,我理所當然以為,是她讓你來監視我的動向。而且你對幾乎所有的事,都是一種遊刃有餘的態度。”

梧惠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她從未想過,在這個世界的莫醫生的視角,一切竟是這個樣子。但話說回來,對一個一無所知的人而言,這種反應似乎才是正常的、合理的。她陷入了漫長的沉默,試圖消化這些意料外情理中的信息。

“但是,”莫醫生又說,“剛才看你對殷社的人那麼恐懼——這反應不是能裝出來的。我便覺得,興許你確實不是他們的人。你能告訴我嗎?你究竟是什麼人。”

“……”

梧惠張開口,卻不知該說什麼。她的心緒是那麼複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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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一整天,其實從來沒有相信過我?包括以為我要……”

“不。我確實不清楚你何來的自毀傾向,我幾乎完全不了解你。但話說回來,你終歸不該知道,我昨晚要去紫薇公寓的事——更彆提賭我會不會看到你,會不會來救你。我希望你能理解我,畢竟關於莫恩的事,你知道的太多了。他去世時的情況,隻有九爺才知道。原諒我想這麼多,她曾試圖將我拉向那個世界……那個曜州陰影裡的世界。我不得不防。”

“我能理解……”

梧惠並不隻是在說客套話。她知道的,比這位莫醫生以為的更多,所以很快就能明白他此刻的心態。莫醫生仍用那種探尋的眼光看著她,沒有太多審視的意味,卻也談不上關切。

“我一開始就說了,”梧惠告訴他,“我不屬於這個世界。”

“你還在堅持這種想法嗎?”

“其實在中途,算是動搖過吧。”梧惠有些恍然,“我差一點就要相信這個世界了。畢竟它安全、和平,又充滿善意。”

“這樣的世界……不好嗎?”莫醫生問,“難道你真的屬於陰影裡的世界?”

“不,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算了。”梧惠不知道該怎麼解釋,也不想解釋,隻是反問,“怎麼了?你還是不信我,還是覺得我有什麼特殊身份,覺得我在騙你,是嗎?”

“不是的。”

莫醫生搖了搖頭,態度懇切。他進一步解釋道:“若是如此,我就不會這麼早、這麼直接就向你發出質問。我多少相信,一些不可思議的事確實存在……若在我眼前得以證實。你有很多讓人意外的地方,我說不上來,但實在不曾表現出說謊的特質。所以我寧願相信,你確實是遇到了什麼麻煩。比起什麼有精神問題的患者,你更像是個……”

“是個?”

“是個來自未來的人。”

梧惠有些被嚇到了。她無言以對,隻用驚異的眼神看對方。她沒想到,莫醫生對這樣的事接受得很快——在他沒有親眼看到足夠力度的證據的情況下。

梧惠的語氣有點惋惜:“如果你早點這麼說,我可能會很感動吧……可惜太晚了。但也說不準。若你一開始就說你相信我,反過來我未必信你。現在發生的,才是該有的軌跡。”

莫醫生了然地點頭。氣氛有些沉重。

“如果你真是從遙遠的將來回到現在……那多奇妙啊。我一定會想聽你講以後的事。你願意告訴我嗎?不論是否有人相信,不論是否會在這個世界得以證實。”

“那就沒有意義了。”

“是麼。”

梧惠用無可奈何地語氣陳述著:“我應該回到自己的世界去。”

“那……你又憑借什麼,肯定這不是你的世界?”

“你知道嗎?我才意識到一件事:我根本想不起最近載過我們的車夫、鐘樓下的警衛、霏雲軒的弟子,還有更早前醫院裡的醫生、護士與病人的樣子。我隻能記得我原本就認識的人。其他的,都是過眼雲煙,轉瞬即忘。”

“這是什麼意思?”莫惟明微皺起眉,“我不明白。路人的容貌,除了專業的警察、軍人、特務,沒人能記清。不重要的人誰都會忘記。這就是你認為自己不屬於這裡的論據?”

“不,這隻是我剛想到的。”梧惠說,“我唯一的論點隻有一個。我剛說,我中途不是沒有徹底放下戒備。很多次我幾乎就要相信,這裡即便不是我的世界,至少,也是個更‘合適’的世界。可就在那件事發生後,我確信了,我一定不屬於這裡。”

“那件事?”

“我剛醒來那天,你們說我很幸運,不曾在車禍中受傷。那天我問你和碧玉樹,你們都說,我出事的當晚公安廳沒有犯人被送來……也就是說我的眼睛是不曾受到傷害的。你也沒有為我做過手術,沒有給我換一個——帶著‘怨氣’的眼睛。”

說著,梧惠指了指自己的左眼。莫醫生看她的表情有些困惑,像是不知道她在說什麼。

梧惠接著說:“那麼,我什麼都該看不到才對——那些不乾淨的東西。但我很清楚,我們方才逃離的那個殺人凶手,是九爺手下的惡魔,曲羅生本人。你說得對,那個距離,我不該看清他的麵孔。但我確實清晰地看到,在他的肩上,趴著一個蒼白的嬰兒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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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的有些嚇人。”莫醫生怔怔地望著她,“但我明明什麼也沒有看到?”

“那就對了。不僅是你,我也該什麼都看不到才對。可我看到了。”

“這——說明了什麼?你是想說,這是一個有人為你製定的、用來困住你的世界?”

梧惠搖了搖頭。

“不。相反,我確信了……這是一場夢。我自己的夢。隻有我才知道那鬼怪的樣子。我那時候很害怕——特彆害怕。我現在才知道為什麼。”

“那麼,是為什麼?”

“因為這是一個無害的世界。我的夢不會加害於我。在這個夢的世界裡,我很感謝你如此真誠。而且除你之外,大家也都那麼坦率。我可以確定的是,這個夢很安全。所以在看到那個鬼影的一瞬,我感到了一種相當真實的恐懼。那一瞬的恐懼,讓我產生一絲抽離的感覺。我該怎麼形容呢……就好像做了噩夢,驚恐得想要醒來吧。那種感覺。”

“隻是憑這一瞬的感覺嗎?似乎不是很可靠的判斷方式。”莫醫生撓了撓頭,“不過,你有想過嗎?既然你認為這個世界很安全,或許這就該是你的歸宿。命運,或者其他什麼玄而又玄之物,令你回歸到祥和靜謐之地。你與你的朋友都不曾受到傷害,可能這就是最好的安排。你不會想留在這裡嗎?這就像是為你準備的完美的世界。”

他的口吻那麼真誠。一種夾雜著倦怠的耐心與隨和綻放自他的眉眼。梧惠有一種感覺,就好像他們已經認識了很久,久到……比“未來”的莫惟明相處的時間還要漫長。他們像老朋友一樣,有一種無言的默契,無形的坦誠。這個世界的醫生是這樣的溫良。

但他絕不會是莫惟明。

“沒有任何東西是完美的。你也是,我也是,世界也是。”梧惠忽然笑了,“如果一個事物本身完美無缺,那‘完美’本身就是它最大的缺陷。

“是麼。你是這樣想的啊。”

莫醫生的語氣有些落寞。他忽然伸出手來,放到梧惠頭上。她雖然有點驚訝,但沒有躲閃,以相對平靜的態度接受了這個有些冒犯的動作。他的手指落在她的發根處,來回揉了兩下,像在撫摸一隻小貓或者小狗。隻是這不像在給它順毛,更像是要把毛發弄亂。於是感到不適的梧惠躲閃開了,瞥他以厭棄的目光。

莫醫生輕輕笑了笑。那種朦朧的憂鬱籠罩在他身上,幾乎要將他同化成憂鬱本身。

但他饒有興趣地問:“若是如此,你打算如何醒來?”

“說實話,我並不清楚具體的方法。但我不介意都試一試。恐懼、未知、死亡,或者隻是單純地沒有到應該醒來的時刻。至少對於這件事,我已經不再害怕了。”

正說著,梧惠忽然發現,周遭的一切都在發生變化。那些路燈、樹木、行人、街道、建築……所有的一切都有著過分清晰的輪廓。而這些輪廓,正如脫線的衣物那般四散。它們從自己原本的狀態中解放,扭曲著、舞動著,潰散到視野的每個角落。所有的形狀都不再擁有形狀,所有的顏色也都不再擁有顏色。

梧惠緩緩舉起手,發現就連自己的手指,也失去了曾經的模樣。

她眼中的世界印證她的言語般逐步瓦解,連同自己也分崩離析。但正如她所言,她並未感到害怕,就好像對這一切都有所預料。興許是到了她口中那“應該醒來的時刻”。隻有一點,她仍心存疑慮。那就是莫醫生——在她的視野裡,他的身影依然清晰。

他那深灰的頭發,略顯蒼白的臉,帶著倦意的眼圈,黑色纖細的鏡框,還有整體都呈現暗灰色的著裝……一切都沒什麼改變,就好像他從來不曾被賦予過色彩。

也好像莫惟明口中的,他夢裡所見的自身。

路麵塌陷了。確切地說,她陷入失重的狀態,就好像從深海中上升,又好像從高空中墜落。一切都迎麵而來,或離她遠去。隻有莫醫生的身影像一個錨點,死死鎖在她的視線裡。他並不隨著她視角的遷移形變,而是隨著她的起伏而起伏。

直到梧惠從夢中醒來,她仍無法解讀那神秘莫測的笑容究竟意味著什麼。

她也無處去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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