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梧惠一刻不停地在街上奔跑著。
她一麵跑,一麵叫喊著,不知疲倦,也誠然不會感到疲倦。
“極月君——”她接著呼喊,“……瑤光卿!你們在嗎?你們在哪兒?”
路邊的街景,淨是些她熟悉但不完全相同的樣子。根據記憶拚湊出的圖案就是這樣。徒有相似的外表,與客觀真實存在或大或小的差彆。它所複現的,隻是當事人所認為的景象。何況這條街在現世中不存在任何對標之物,畢竟,它就是上次梧惠所造訪的、屬於他人認知的“某個地方”。
也就是說,並非真正屬於那個擁有涼茶鋪的街道。因而她要找的人們,自然不在此處。何況那些朋友,在此刻也未必入夢。她隱隱能想來這些,就是不肯放棄。
“彆吵了。”一個聲音響起,“隔著八百個夢境都能聽到你在嚷嚷。”
梧惠立刻刹住腳步。她猛一轉身,看到鶯月君就正正地站在她麵前,站在她所跑過的位置。她單手叉著腰,配上那張精致的、雕琢過的臉龐,算得上風姿綽約了。隻是她身後的那個涼茶鋪,襯得場麵有些滑稽。梧惠很清楚,剛跑過的地方可沒有這個鋪子。
“鶯月君!”她迎上前,“我到處都找不到你們……隻有你能聽到我嗎?”
“千千萬萬個我常駐於千千萬萬的夢,自是清楚每一處夢所發生的事。”鶯月君理所當然地說,“我們距上次見麵,在現世的時間似乎沒過多久吧?你這次倒是很快就意識到自己身處夢中了。這樣的人並不多見。”
“我就是帶著目的來的。”梧惠緊緊按著前胸,堅定地說,“我很清楚我在做什麼。這次,我必須找你們問個明白。我曾問過你們莫——如月君的事,你們一個兩個支支吾吾,還把我從夢裡趕出去。我現在可都知道了,就是知道得太晚!”
梧惠的語氣帶著譴責,帶著抱怨。這些情緒十分顯著,尤其在夢中得以放大。鶯月君拉過一旁的長凳坐下來,語氣中也有幾縷與梧惠相似的不耐煩。
“我得解釋一下。首先我們沒有任何人趕你走,而是因為,你確實處於蘇醒的邊緣。對你來說,那個問題是很重要的吧?你應該有過類似的經驗吧:在蘇醒前,重要的事永遠無法得知。這邊是一種‘夢的詛咒’。你還不擅長控製夢中的事,時間的流速很容易受此影響。那時,你本就快要醒來,我們不論告訴你什麼,你的腦袋都會覺得那是‘重要的事’,然後在醒來後連同之前所得的信息忘得一乾二淨。可彆覺得我騙你,隻是沒真這麼發生罷了。”
經過鶯月君慢條斯理的說明後,梧惠稍微冷靜了些。她坐在鶯月君對麵的椅子上,桌麵不知何時又多了兩杯涼茶。當下的景象,與上一場夢如此相似,隻是少了另外兩位至關重要的茶友。梧惠沉默半晌,看著鶯月君飲下茶水,又接著說道:
“好吧。你說的這些,我雖沒太明白,但我相信您沒有惡意。可我已經從如月君那裡得知了一件重要的事……莫老,莫玄微,是他殺的?他殺死了莫惟明的父親——同時也是自己的父親。這件事是真的麼?他沒有騙我吧?”
“你雖這麼問,心中早有了答案才是。”
鶯月君放下杯子,神色坦然。看來,如月君並沒有對她說謊。實際上她也知道,這是沒有必要的,求證這件事沒什麼意義,但梧惠還是忍不住問。大概,是因為她實在不想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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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這樣……”她的眼神是那麼黯淡,“我真不敢相信,事情會這麼——這麼複雜。那麼他成為六道無常,是因此犯下了弑親的過錯麼?可、可是人類存在這麼久了,人間發生形形色色的事……雖說這麼講有些冷血,但親人間相互殘害,在那些無可奈何的時代背景下,已不算是稀奇的事——怎麼能算這麼大的罪過呢?”
梧惠的話有些沒邏輯,但這隻是表象。在她自己的夢中,鶯月君很容易感知她真正想要表達什麼。她輕輕歎了口氣,說道:
“你是想說,曆史上第一位鶯月君,桜咲桃良生前發生的事吧。的確,他們都實實在在犯下了弑親之罪。可是,如月君並非因為這個理由,踏上走無常這條路的。他成為六道無常,是因為他需要、也必須成為無常。他沒得選。”
梧惠直言道:“我聽不明白。你就沒有通俗易懂的說法麼?”
“沒這種好事。若一兩句就能說明白,未免太看不起每一位黃泉十二月的存在理由。所有人的過去,都不是三言兩句便能講清楚。因果之緣,就是這樣繁雜沉重的東西。說起來,我倒是想問問你……”寐時夢見認真地望著她的眼睛,“你覺得,到底怎樣才能成為六道無常?換句話說——就是當上走無常的條件是什麼?”
“這……”梧惠愣住了,“這、這你也說了,每個人都不相同,每個理由都沒那麼簡單。但按照通俗的說法,不就是,做過極善或極惡之事的人麼?”
“此間善惡,如何定奪?又由誰來定奪?什麼時刻,什麼標準,其然與其所以然……你真想弄清楚,這些是你必須先想明白的。對於你那固執的醫生朋友,也是一樣的道理。”
梧惠不說話了。她不知該怎麼接,但無法反駁鶯月君所說的每一個字。能擔任六道無常的人,一定有某個共同點。表麵上是閻羅魔的一家之言,但聽鶯月君的意思,一定存在一個相對客觀的標準。但那是什麼?是自己該知道、能知道的東西嗎?
“這些問題——你們六道無常自己知道答案麼?”
“我知你會這樣反問,我已通過你的情緒所洞悉。察覺到這一點的時候,我想,你這人還真不簡單呢。瑤光卿會在意你,也是理所應當的。”鶯月君說了一串讓人摸不著頭腦的話,又說,“這個問題,說實在的,我並不清楚。但很容易想到,這麼久的歲月裡,一定有人思考過這些問題。說不定,也有人直問那位大人。他們可能已經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也可能沒有;可能有人私下交流過,也可能不約而同選擇了沉默;也可能一開始,那位大人就不會選擇會問這個問題,或不認可祂回答的死者,作為黃泉十二月的人選。”
太複雜了,梧惠的腦袋還真不能馬上轉過彎來。或許莫惟明可以。但現在他不在,想這些事也沒有意義。相較之下,她還有更重要的事想說。
“我得告訴你們……恐怕有人要攤上麻煩。我沒辦法阻止如月君,我隻好告訴您。如果可以,您能不能替我轉告相關的人?”
“你倒是說說,是怎樣的麻煩?”
“如月君要讓我去當星徒!”梧惠的聲音提高了八個度,“這怎麼可能?我哪像是能乾這行的人呀。而且我也從來沒想過要參與這些事,都是莫惟——算了,也不能怪他。他說他會輔佐我,提供一切他所能提供的支持,就像當下的每一位星徒一樣。天啊……且不論那些無常和星徒究竟是不是真的一條心,我根本就沒打算答應。”
“竹令龍吟的性子……你不答應也沒用。”
“您可真了解他。問題就出在這兒了。既然我說話不好使,我不覺得,現在擁有法器的人,對他說話就能有多少分量。我算過的,除了硨磲算得上無主之物,其他法器的去向都很明確。硨磲大多都在公安廳吧?他真要弄給我,我豈不是把羿家上下都得罪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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鶯月君麵露難色。她像是想說什麼,卻又不知該不該說出口。終於,她下定了決心。
“倒也不止天樞卿。其實,瑤光卿的身份,當事人也想要讓出去……”
“什麼?”梧惠惶然,“這、這豈不是意味著……”
“嗯,現在的瑤光卿會死。因為她的生命體征,正是靠琉璃心維持的。這不是什麼秘密。你多少也能看出來吧?出於某些緣由,她早已厭倦當下的生活。歸根到底是人類的靈魂,法器在時間的作用下,對魄的磨損相當可怕……啊,你放心,萬一你真成為星徒,僅是尋常人的短短一生,並不會受很大影響,隻要不過度使用法器。”
“我才沒在擔心這個!”梧惠急得要站起來。
“我知道嘛。你擔心的,是瑤光卿,和持有硨磲的人們。你是個很善良的人呢,雖然你自己可能並不這麼覺得。但瑤光卿擁有人間最純淨的心,她受其中一塊心的殘片指引,來到曜州,是不會錯的。在這裡定有她需要的人。”
“如月君說,會和法器的主人‘好好談談’,我可真怕他動起手來強取豪奪……”
鶯月君攏了攏頭發,似乎不覺得這是什麼大事。
“能被這樣輕易奪走,證明他們也沒有當星徒的本事。”
“問題根本不在這兒……”
但梧惠沒有說下去。她很清楚,鶯月君幫不到她,或至少不會幫她。梧惠的問題很多,每一個也都很麻煩,可她再也想不出還有誰能幫到她了。
她隻是很委屈。因為從頭到尾,似乎從未有誰問過她的想法。
仿佛那根本不是什麼重要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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