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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的狂歡屬於緋夜灣的每一個人,如同它的狂亂一樣。
即使是穿著常服的羿昭辰,出現在這裡也未免太過招搖了。倒不是那些貴得令人發指的定製行頭有多高調。畢竟,這裡最不缺的就是這幫莫名其妙的闊佬。“英雄不問來路”是緋夜灣的原則。雖然其實人人都知道,這兩個字的出現就意味著其本質已經受到挑戰,但這也看當事人有幾分本事。
讓人們能輕易認出他的,自然是敢明目張膽出現在這裡的麵孔。若非戴上麵具,或是使用江湖中失傳已久的易容術,殷社的人想認出公安廳的臉,實在是太容易了。這便是兩家人最有意思的地方。表麵上雖然是水火不容,背地裡卻把彼此的模樣摸得門兒清。這種不坦誠的坦誠,亦是這座城市可愛的一麵——這樣的事也不止發生在這座城市。
因而當有人目擊到,一顆紮著高狼尾的腦袋,正出現在一輛馳向緋夜灣的黃包車上時,戴著紅方巾的工蟻們登時警鈴大作。脫了警服,這幫知法犯法的家夥就認不出曜州刑偵科的科長,這是萬不可能的。消息傳到蟻後的耳中,表的秒針隻轉了三轉,辛勤的小蜜蜂也才剛剛飛到這棟臨港建築的正門口。
“吵吵什麼?沒見過世麵的樣子。莫非我們有什麼拿不上台麵的事?若要查賬,都給他翻出來,隨他去。彆敗了各位老板們的雅興。沒看到九爺兩手都忙著麼?真夠沒眼力見的。”
坐在九爺左側的朽月君伸出一隻手,理了理肩上如雪的貂絨,另一手抓著寥寥無幾的紙牌。她的視線掃過在做的各位,又忍不住嬉笑一句:
“咱們緋夜灣可真講究排場。這幾年前進口的空調,服役了幾度炎炎夏日。看把幾位老板冷的,一個兩個都凍得哆嗦。”
殷紅還有許多紙牌,纖纖兩手才抓得下。她一言不發,隻是嘴中一刻也不停地嚼著。站在右側的曲羅生適時地伸出手,她這才吐出兩顆櫻桃核,騰出嘴來。
“羿科長的日程是這麼排的嗎?我也不記得今日有警務要員要招待呢。”
“回您的話。按道理,他確實不該出現在這裡。”
曲羅生擺了擺另一隻手,示意那傳話的小廝離開。後者哆哆嗦嗦地走了。看那止不住打顫的兩腿,真讓人懷疑從門口跑到這邊,是件多辛苦的事麼?
“但咱們的人也說了,”曲羅生又遞來兩枚櫻桃說,“他沒有開公安廳的車來。也沒有開自己的。大約這次,羿先生隻是想來咱們這兒好好放鬆一下罷了。”
“唷!他可是大忙人。難得的假期,竟要好心給咱們送錢呢。那定是為九爺來的了。”
朽月君從上家手中抽來一張牌,將牌組傾向殷紅。殷紅笑了笑,又忙著吃起水果,顧不上回話。牌桌上的其他幾位“老板”,確如朽月君所言,麵色慘青,指節發抖,一個兩個光顧著哆嗦,說不出話。他們的目光挪到抽牌的殷紅身上,觸電般地收了回來。
倒不是九爺打出了什麼,而是他身後多站了個男人。
算不上生麵孔,曜州有頭有臉——或者沒頭沒臉的人,都該認識。羿昭辰的視線掃過她的牌麵,又看向朽月君。一旁的曲羅生向他問好。
“您來了。恕我們不知您遠道而來,尚無準備。還請這局花牌打完,再陪您走走場。”
“不必,我隨便看看。你們這兒……還有如此沒有技術含量的遊戲嗎。”
殷紅又吐出幾顆櫻桃核來,向後揚起臉,倒著看向羿昭辰,慢悠悠地說:“這話您可就說外行了。這世上從來沒有什麼幼稚的遊戲,隻有已與趣味無緣的、無聊的成年人。”
曲羅生說:“您若有閒情逸致,我們這便為您找個向導來,玩些您感興趣的東西。”
他正要喊人來,羿昭辰立刻抬手製止,隻說不必。他的目光倒是一刻也沒離開牌桌。
又過兩輪,朽月君將最後一對牌丟到桌麵,懶懶地向後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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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又贏了。真沒意思啊。”她忽然又向前傾身,饒有興趣地說,“誒,羿科長,這牌您玩過抽鬼牌麼?可好玩了,您也來一把吧!”
羿昭辰不想理他。他剛親眼看見,殷紅抽她手中的某一張牌時,這女的將原本選中的普通牌變成了鬼牌。出老千本就破壞了遊戲的公平性,何況用的還是這種非常規的手段,讓一般人都沒什麼贏頭。羿昭辰從不打無勝算的仗。
“我沒興趣。”他又補充道,“我不覺得這裡有什麼公平可言。”
生怕誰誤會什麼,朽月君連忙解釋道:“您可彆多想,我不過是為了早早騰出手來,吃點東西罷了,從不想著留在牌局裡禍害人呢。畢竟,咱可沒有專人伺候著,隻好等脫了身才能擦擦被牌弄臟的手呀。曲先生,站過來,給我分點兒唄?”
“我請你喝櫻桃汁怎麼樣?”曲羅生笑眯眯地回答。
“切。”
曲羅生轉而對羿昭辰說道:“結算局,就不拉著您湊熱鬨了。如果您有興趣,我們晚些時候可以為您重開一局。”
論聲色犬馬,在公安廳中還真找不出一個比羿昭辰更懂門道的。但也正是如此,他才非常清楚,在這群混跡賭場多年甚至以此為生的老賭徒中,自己根本不算上道。若是輕信了他們的鬼話,那才真叫做“上了他們的道”。那些黑話中的專有名詞,就連他也算不上“與時俱進”。例如“結算局”的潛在含義,他一瞬間想到的可能性就多得不勝枚舉。
但至少這局他看出問題來。九爺的牌看似打不出去,在座的每個人卻都知道,她這是逗大家玩兒呢。這遊戲,抽到和手裡一模一樣的就得打出去。她卻攢了滿滿一疊,沒一對兒能拿得出手。羿昭辰也算是高學曆的知識分子了,考零分比考滿分更難的道理,他是知道的。
牌捏在她手裡,其他人再想湊出對子,也變得不那麼容易。場麵就這麼一直僵著,時間就這麼被拖著,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那麼九爺一定知道,自己抽的是不是手中持有的牌了。她是怎麼看出來的?每張牌上都有標記麼?羿昭辰兀自看了一會,沒看出來。
但他至少清楚,和九爺打牌不是有意思的事。混跡千華巷的人都知道,九爺想讓誰贏誰就能贏,想要誰輸誰就得輸。既然如此,為什麼這些人還願意和她坐上一個牌桌呢?也許這不難琢磨——他們大概根本不是自願的,而是“被自願”的。這一點,從他剛進門時,幾位侍者看向他,又有些忌憚地看向這個角落時就瞧出一絲端倪。
他打著哈欠看,終於有人陸續退場。每個離開牌桌的人都如釋重負,逃命一般。羿昭辰明顯感覺到,自己來旁觀以後,牌局的節奏快了許多,似乎是被人有意控製了。一個強而有力的佐證便是,牌桌上的人總是時不時看向他。那眼神算不上惶恐、譴責,或是彆的什麼負麵情緒,但又好像都沾一點兒。
“有人盯著牌麵,總覺得不是很自在。”殷紅笑著說,又連忙解釋,“我絕無怪罪的意思,還請羿科長見諒。不過,我多少也覺得有點無聊了。您來到我們的地界,定是想找點樂子了,我怎麼能一直讓客人乾看著?您若沒什麼要務在身,不如來陪我們搓兩把吧?”
說罷,她又看了一眼牌桌上剩下的兩人。他們臉色很差,不安的眼神在牌桌上遊移。好像稍有不慎,就會大禍臨頭。殷紅順勢又說:“正好,我們能湊一桌呢。”
“可以啊。”
羿昭辰欣然允許。曲羅生立刻招呼人收拾個單間出來,手下人連忙去辦。而那兩位牌友的表情,則說不出是鬆了口氣,還是更焦慮了。那表情羿昭辰見過很多次,就好像犯了重罪的人被判了死緩。那種一切都仿佛還有得商量,或者,隻是徒增煎熬罷了。
“還有我,我也要玩。”
朽月君指了指自己,跟上他們,殷紅隻是笑著說:“這次,您還是旁觀的好。稍微讓其他人有些喘息的餘地吧。撲克兒還好,清點麻將的時候若對不上花色,可貴得很呢。”
看來這人耍那些不講理的把戲,不止一次兩次了。
羿昭辰跟著殷紅、曲羅生走到附近的包廂裡。他注意到,牆壁是吸音材質,地麵也鋪了柔軟的毯子。這地方,能用來談很隱蔽的話題。朽月君自然而然地挽上他的手臂,他總有些不自在。那兩位牌友唯唯諾諾地跟進來,看著他們的眼色入了座。
這麻將的成本確實不低。不是簡單的竹骨相接,而是輕巧的玉石雕琢。當然,隻有背麵那一抹翠色是,而且是較為廉價的種水,不然這一副牌怕是僅供收藏了。另一側,則是潔白的賽璐珞,已經微微發黃,可能已經用了不少時日。
碼好牌,丟了骰子,每個人又熟練地將牌從麵前一字擺開。朽月君死死粘著他,還把剛才曲羅生手裡那盤櫻桃遞到他麵前。什麼時候到她手裡的?朽月君還用膩死人的腔調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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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要來一顆呀?不知有多少漂亮妹妹這麼喂過科長呢。”
少來吧。所剩無幾的好櫻桃都讓她一個人給挑完了。
“彆煩我。你最好不會報我的牌。”
“哎呀!說什麼呢?這般缺德事我是從不做的。您對我誤會也太大了。若是緋夜灣以這種無聊的手段斂財,未免太小瞧九爺的手段。”
“那還能有什麼手段?”
殷紅笑了。她率先丟出一張紅中來,用做了紅蔻丹的指甲掠過一樣鮮紅的唇邊。
“您該不會想說,‘這怕不是法器的力量’吧?”
坐在對麵的羿昭辰愣住了。不僅是因為天璿卿精確地讀出了自己的心聲。
這樣的話題,即便是在包廂裡,也是有外人在場的。是能直接說出口的麼?
還是說,這兩人根本就沒活著走出這扇門的可能呢。
“我先得說明一點:赤真珠被好好地收著,離我遠得很呢。您看我這身衣裳,哪兒有個能裝東西的口袋?您一定也聽說過我百戰百勝的秘訣。但您不妨猜猜,這是如何做到的?”
“不止。我還聽說過,你殷九爺是精通讀心術的女人。”
如此說著,羿昭辰倒是沒有顯露出什麼畏懼的神色。他隻是普通地丟出一張牌來。
“哎呀,您該打那張白板呀?”
朽月君在旁邊指指點點。羿昭辰狠狠瞪他一眼,立刻拉下臉來。他很清楚,這家夥純粹是來搗亂的,但並不是給自己添麻煩——因為他的牌麵裡根本沒有白板。排除他給九爺通風報信的可能,隻能猜,是給另外兩人上點心理壓力了。
“世上哪兒有什麼讀心術。”天璿卿笑起來,一手扶了一下亮晶晶的金耳環。
“我聽說過,赤真珠確實有玩弄人心的力量。但是,”羿昭辰抬起眼,視線越過眼鏡玻璃的遮擋,直直落到天璿卿的臉上,“若你,和你身邊的人都不曾帶著法器,我便願意相信讀心之術是存在的。一條。”
“碰。”天璿卿忽然輕笑起來,摸過他丟出的幺雞,“羿科長要是這麼說,可不得羨慕死我呢?真有這樣的好事,您可再也不用審訊犯人,就能獲得確鑿的證據與情報啦。但要做到相似的效果,興許真不是難事。您是專業的,一定知道類似的手段吧?語氣、眼神、動作……一切微小的細節,都能將人的心聲暴露無遺。”
天璿卿說的沒錯。不論在審訊室,還是牌桌上,任何痕跡都對判斷有所幫助。像抽鬼牌這種遊戲,就算對方自始至終都板著臉,瞳孔微弱的變化也有利於下家做出判斷。當然,這已經是尋常人難以做到的事了。距離再遠些,便與不借助放大鏡用米粒雕花一樣困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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