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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惟明陰著臉,與施掌櫃的滿麵明媚對比鮮明。
“行了,差不多該回去了。還是快點決定怎麼處理掉這個東西。”
他不接話,隻是催促梧惠快點走人。她當然察覺到他少有的不耐煩,卻不知為何。
“怎麼了……你還有什麼急事嗎?這不才剛來嗎?”
掌櫃的倒是很識相。他站起來,將珠子還到梧惠手中,認真地說:“當然了,我隻是告訴諸位這件東西的潛在價值。具體怎麼做,還是看你們自己。”
梧惠扭頭問他:“要不我們還是先拿著?等有人找上門再說。”
“賣掉。”
莫惟明的語氣不容置疑。
“啊?怎麼這樣?你不是都說送給我了,那……”
“賣掉。”
莫惟明重複了一遍,盯著她的眼睛,用手指點了點桌麵。
“你好凶啊……”
梧惠小聲說著。倒不是她真覺得莫惟明有多凶,或者自己受了多大委屈,隻是她不理解為什麼莫惟明的態度比以往強硬。過往的幾個月裡,她從沒見他這副德行。他常有的笑意幾乎都消失了,意識到這點的梧惠甚至感到一絲生疏。
可能察覺到氣氛不對勁了起來,掌櫃的連忙繞到桌子的這邊來打圓場。
“二位彆著急。嗯,雖然我說這可能是枚貴重的物件,但……抱歉,我這裡是不收的。”
兩人齊刷刷扭過頭看向他,兩雙眼裡四重質疑。
那你叭叭老半天有的沒的。
“呃,兩位稍安勿躁啊。不是我忽悠你們,之前說的那些話可絕無半句虛言。隻是這種東西有價無市,就算開出你們能夠接受的數,我也不知該怎麼找下家啊。蝕光做的是小本生意,搞不起什麼千華巷那邊的拍賣,珠子到我手裡自是沒法處理。我無意為難二位,但也不想因為說了實話就給自己徒增麻煩。唔……我倒是建議你們,把東西藏到彆處,就當沒發現過。等彆人找上門來,硬說不知道,他們也拿你們沒辦法。”
不是辦法的辦法。這是兩人共同的評價。莫惟明顯然對這個提案不夠滿意。
“不如寄存在你這裡吧。你開個單子,報一下寄存費。”
梧惠提醒他:“欸,回頭真弄丟了,也沒法給警察當證據啊……”
“是給業內人作證的。若流通起來,影響信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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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掌櫃挑起眉,攤開手說:“您這可真不地道。我這兒廟小,容不下這燙手山芋啊。”
“已經很亂了,不差這麼一點。”
“呃,我承認屋裡確實不太整齊,可我自個兒是知道什麼東西放在什麼地方的。到時候能找到就成,不必大費周章地整理。但這硨磲珠子,您二位還是自行保管更妥當。”
莫惟明死死盯著他,一言不發。掌櫃的像是心神領會。
“放心,就算是歐陽這樣的老客戶,今天的對話我也不會透露半個標點符號。小本生意也是有原則的。連你們來過這件事,都屬於顧客的隱私。雖然你們什麼都沒有消費。”
“不好說,”莫惟明不依不饒,“這件事本身也可以是能交易的情報,不是嗎?”
“嘶。您該不會是乾這行的吧?”掌櫃的眨巴著眼,“這麼專業?”
莫惟明冷笑一下,倒是沒笑出聲音,但梧惠也聽到一陣不屑的氣流從耳側刮過。莫惟明掏出錢夾來,從裡麵抽出一疊紙幣,拍到桌上,眼不眨一下。
數都不帶數的。梧惠看呆了。
“你讓我覺得好陌生……”
掌櫃的不為所動。他平淡地應道:“我不是這種人。”
正說著,先前那個黑頭發的小丫頭又不知從哪兒冒出來。她仍警惕地看著兩人。為了和他們保持距離,她幾乎是完全貼著桌子,一路將身子擦過來,若無其事地順走桌上的紙幣。接著她猛地轉身,很快消失在一堆雜物後。
“咳。”
掌櫃的表情有點僵硬,但他還是佯裝無事地說:“總之你們完全可以把一萬個心都裝到肚子裡。退一步講,就算到了彆的地方,人家蒙你們這是假的,中飽私囊,你們也不認得。我可是有賊心沒賊膽,做不出這種昧著良心的事,砸自個兒的招牌。”
不知那女孩是不是他教的,反正錢是給出去了。他收了這個錢,莫惟明未必就能心安,但若不收,他心一定不安。這種無言的保證沒什麼法律層麵的效益,卻有種生意人特有的老練與暗示在,也難怪掌櫃的開那個玩笑。但這一切,梧惠並沒有看出什麼眉目。
“那、那我先收著吧。”梧惠說,“萬一啟聞真問起來,我就說,值點小錢。”
“沒什麼事就快走吧。這兒沒開窗,悶得慌。”莫惟明道。
你在家不也不愛開窗嗎?梧惠將這番話咽了回去。
“是啊。今兒個就當交了兩位朋友,還有什麼小事就不收錢了。鑒寶、典當、開光、求符、算命、解夢、買線報、看風水、修機械、給孩子起名什麼的,咱都能乾。”
“啊!差點忘了,說到解夢……”
莫惟明非常後悔提那麼一嘴。他就該放棄禮貌,直接拉著梧惠走人。但解夢本就是她此行的目的之一,再打斷她有些不妥。
何況,這種不適隻能算他個人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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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沉重地歎了口氣,彆過頭作無用的掩飾。在醫院工作的時候,他和他的同事都是會將所有東西分門彆類歸置好的類型,因而這種程度的混亂著實難以忍受。趁梧惠給掌櫃的講自己昨天的夢時,他想去彆的地方轉轉,至少餘光不用掃到這些讓人眼花繚亂的表盤。
莫惟明走到那座很大的落地鐘邊。後方就是梧惠掀開一角的幕布,不知道她看見什麼。不過,他沒有興趣,而且當著主人的麵也不太禮貌。他轉過身去,朝另一邊他們沒太留意的牆走去。這兒有幾座大立櫃,款式和那古董商留下的有點像,上麵也陳列了很多展品。這邊的光線有點暗,但夠用。
這一處姑且算得上整個屋子最整齊的地方,至少所有東西都擺在架子上。乍一眼覺得很高級,細看沒什麼稀罕物件。瓷製品有幾個花瓶、茶具、還有個瓷娃娃。娃娃的做工有點粗糙,上色不大均勻,不過一旁的青花瓷鼻煙壺十分精美,倒是有點意思。
木製品有不少小擺件,其中要數一座小木屋最精美,上麵還插著風車,應該是個磨坊。還有幾個木勺、積木、木梳、小罐子,都落了灰。他不知道這些東西放這兒是乾嘛的。最大的木製品,是個一尺多長的音樂盒。他怎麼知道那黃花梨木貼皮的匣子是什麼玩意兒?當然是掀開蓋兒,看到了裡麵的金屬結構。但是有些生鏽,他不認為它還能發出悅耳的聲音。
金屬製品更多。小的有齒輪、螺絲、紐扣、徽章、彆針、電池什麼的,都不知哪兒拆下來的零件。還有銅燭台、提式鐵油燈這類照明物,甚至有手電筒這樣的奢侈品。一個燈泡隨意地擺在一個小格子裡,鎢絲都燒斷了,八成是換下來的。其他生活用品還有銅熨鬥、鐵剪刀、暖手爐。陶冶情操的東西也有。有個純銀色的鼎狀雙耳小香爐,銀燦燦的樣子,沒有一丁點鏽跡。說不定不是純銀打造的,而是某種合金。還有個金缽,肯定也不是純金。
莫惟明突然被什麼絆了一下,還好沒有摔倒。這要是把櫃子撞了,怕是能被上麵的七零八碎打上一刻鐘。他碰到的是一台縫紉機,因為不夠平衡還在輕顫。縫紉機的桌台上放著一疊錢,腳踏板上擺了兩個摞起來的搪瓷盆,也跟著嗡嗡地晃悠。
更離奇的是,他竟然看到了一台腳踏車斜靠在一旁。
且不討論為什麼這雜貨鋪掌櫃買得起這種稀罕的交通工具——它甚至上了牌照——莫惟明更好奇它為什麼會出現在一棟建築二樓的房間裡。
他抬起頭,又看到一個敞開的鳥籠吊在麵前。黑漆漆的鳥用黑漆漆的小眼珠子盯著他,歪著腦袋,警惕得要死。他沒有招惹它,默默地退走了。
梧惠終於和掌櫃的嘮完了,但看她的表情,似乎沒有得到滿意的答案。但無所謂,他隻想快點離開這裡。讓他不大愉快的原因,其實不止淩亂的布局,和滿口跑火車的掌櫃,而是掌櫃的提到的話題。他想在離開這裡後,稍微和梧惠說道說道。
臨走前,梧惠留意了落地鐘的數字,是十二點半,正是該吃午飯的時候。與掌櫃的道彆以後,離開長廊,走下樓梯。拐角處,她又看到那個女孩在欄杆邊好奇地張望。梧惠對她揮了揮手,說著再見,莫惟明隻管扯她。
重見天日的空氣新鮮得令人懷念,冷冰冰的溫度那麼真實。自然光穿過鏡片,再落到莫惟明眼底時,竟讓他生出一絲死而複蘇般的感動。眼前的一切親切又陌生。街道仍是空蕩蕩的,沒什麼人,連日光的角度都仿佛與離開時沒什麼變化。
他很快皺起眉來。
他不經允許拉起梧惠的左手腕,在視線對上表盤的時刻,指針剛好走過十二點整。
“你乾什麼?”梧惠生氣地抽回手,“早就想說你了,你對女士一直有夠沒禮貌的。連對當鋪的小姑娘都那麼不客氣。”
莫惟明的眼神看得她發毛。
“什麼小姑娘?那裡從頭到尾不隻有男掌櫃一個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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